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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仙荣‖窑洞里的青春岁月

 砚城文苑 2021-12-15

人如果总爱回忆往事,便真的老了。已是知天命的我,最近饱受更年期的困扰,常常夜不能寐,即便有丝毫的睡意,也会被烦人的燥热搅得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久而久之,让我苦不堪言。

这其中,有许多人,许多事,许多画面,挨着个儿从我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从小到大,从前到后,从远到近……可总有几处风景多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已经在我心里刻下深深的印痕。

夜不能寐,我长长地舒一口气,干脆翻身坐起,把手垫在脑后,闭着眼睛让自己回到那个充满青春气息,承载远大理想,流淌纯洁友谊的地方,那个属于我们同学四人的土窑洞!

1986年秋天,接到姐姐从平城郊区发来的电报,我当天就从老家出发了。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当坐在绿皮火车上的时候,我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说。我没有认真感受这条绿色长虫的速度,或许它并没有像父亲说的射箭一样地飞快,可我的心却是实实在在地在那一刻起飞了。我甚至能想像得出自己一身花旦装扮,头戴翡翠双凤齐,身穿绫罗绸缎衣,脚踩流苏绣花鞋,在舞台上风姿绰约的样子。我竟然不由自主地随口唱出:我乃是金枝玉叶驸马妻,本想过府拜寿去,君拜臣来使不得……”因为,我收到的是北郊晋剧团的招生通知。学戏唱曲,那是我从小的梦想,更不用说,我这个乡下姑娘,即将拥有一个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可是,人世间的事看似有板有眼,其实多数都出自偶然,偶然中往往体现着必然,又仿佛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安排。

如果我晚一天或晚一个时辰去报到,如果我不是遇到同乡的郭老师,或许我的命运就会截然不同。可恰恰就在那个时候,我偶然地撞见了他,一个北郊中学的物理老师,一个守着传统观念,半辈子教书育人的老夫子。

记得他向姐姐打听完我的中考成绩后,非常激动,毅然劝说姐姐和姐夫,让我放弃学戏,到他所在的学校读高中。那一番生动的说教,我至今记忆犹新。什么王八戏子吹鼓手,什么靠吃青春饭,什么女艺人被人包养之类骇人听闻的言论,以至于让我见识一般的姐姐当下毅然决然地命令我到学校读书。姐姐那时仿佛已经看到我的一只脚迈进了大学的门槛,不容我有任何别的想法,我只能流着眼泪服从。

我们那一代人,尤其像我这种乡下穷人家的孩子,不懂得命运是什么,似乎也没有资格来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于是,我在这里开始了长达两年零九个月的高中读书生涯。

蓦然回首,北郊给我的印象是深刻的,难忘的,也是快乐的。

我进入北郊中学的时候,学校已经开学了,我作为插班生顺利进入高一(56)班。那天,郭老师带着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开始上早自习了。作为一个外乡人,又没见过什么世面,来到这么大的学校,自然很生疏,很紧张。

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和同学们见面的场景,那时十六岁的我梳着两根齐肩的麻花辫,这在他们看来算是稀罕事。我在同学们的一片唏嘘声中,成为56班的一位新成员。第一个走到我身边,拉着我找到自己座位的是我们的女班长关关,她得体大方地为我介绍了我的同桌小芬后,以老师一样的口吻跟我说:新同学,你就跟我们三个住一起吧,一排一号。她告知我的同时,还不忘将另一个同学指给我看了一下,顺口告诉我:孙玲梅。一来二去,总算是过了和同学们见面这一关。

就这样,我来到了新的学校,我有了一个班——高一56班,有了一个宿舍——一排1——一间土窑洞,它是北郊中学仅有的一排土窑洞。尽管它在两年后被改建为平房,可它在我的生命中已经长久驻足了。

一排一号,在当时不大不小的北郊中学,算是一个模范式的称谓,因为它里面住着的是全年级的几个尖子生,也是全校的卫生标兵。每周一次大扫除卫生检查,我们永远都是一等奖,同时还有一笔相当可观的奖金——十元钱!这十元钱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因为在当时每人每月38块钱的生活费面前,它真的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我们四个饿学生可以用它来买下25"八达岭方便面,是我们深夜用功时的唯一夜宵。于情于理,我们这几个不甘落后的好学生怎么都不会轻易放弃这份战利品。

说到奖金,有一件事不得不说,因为这件事让我们失去了那一周的卫生奖金十元钱。可也就是因为那一次的失误,注定了我与小芬之间终身难舍的友情。

依照惯例,每周六下午第一节课之前,学校负责卫生的老师都要挨个儿检查宿舍的卫生状况。每个宿舍都是尽可能将自己周围的环境收拾得精致些,希望能得到检查组的青睐,我们当然不能例外。我是舍长,每次打扫都由我来分工,我自认为严谨,所以叠被子这样的细活儿就由我来负责。到现在都记得,我叠过的被子有棱有角,方方正正,有时觉得土窑里住着的是四位女战士,那造型真是像模像样,叫人不得不服。关关虽然粗枝大叶,每次负责扫院子,也毫不含糊,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扫,嘴里叨叨着我就不信我扫不干净。玲梅做事小心翼翼,她负责整理我们四个人的扣箱摆设以及箱子上面的书、牙杯、香皂等杂物,她总是耐心地把它们擦得油光锃亮,半点都不含糊。小芬手虽笨,但任劳任怨,主动要求负责烧炕火,这个工作非常麻烦。小芬熟练地掌握了技巧后,做起来得心应手。她常常谦虚地说,烧火没什么技术含量,不过在我来看,也是分工的一部分,缺了哪一个环节,奖金都会落到别人手里,因此说,事事无巨细,一定要各尽其能。

和往常一样,我们早早地安排好这一切,坐下来闲聊,等着半个小时后来检查卫生。我忙了一中午,这会儿突然感觉有点饿了,站起来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口吃的。小芬望了望炉内烧得正旺的炕火,跟我说,我这周的挂面还有一把,给你煮了吧,反正我下午就能回家了,我饿的心慌,二话没说点点头。于是她开始忙活着挑起一层火圈,将一个盛有凉水的饭盒放了上去,我俩目不转睛地盯着饭盒里的水慢慢变热,又开始泛起小小的气泡。十分钟过去了,水还没有开,她急了,于是就用火柱又挑起一个火圈,然后将饭盒小心翼翼地勉强架在火圈的边缘,这下受热快,水一会儿就开了。小芬一边开心地为我煮挂面,一边时不时地斜瞅着旁边箱子上的马蹄表,她一边搅一边将一包方便面调料撒了进去,调料的香味顿时溢满了整个窑洞,我闻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那可能是我一生中,对美食最深的记忆了。眼看面就煮好了,可在小芬用手触碰饭盒的那一瞬间,整整一饭盒面,连汤带水向着火势凶猛的灶膛里倾泻而下,顿时灶台里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白气裹着灰尘,如同原子弹爆炸那样腾空而起,屋里顿时乌烟瘴气,灰尘顺着窑顶散落下来。

我们惊叫着四下逃散,等我们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只见小芬还站在离灶台不远的地方。她浑身上下落满了灰尘,一脸绝望与无奈。我急忙冲进去,慌里慌张地将她前后检查了个遍,确认她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我推了她一把,嗔怒道:傻啦,也不知道跑!她依然没有回话,悻悻地站在原地,泪水顺着她落满灰尘的脸蛋流出两条清晰的痕迹,我们都傻了眼。一回头,检查卫生的已经站在门口。那一次,我们失去了那宝贵的10元奖金。

那件事的发生,我的愧疚与难过,还勉强可以描述,小芬的难过恐怕永远无法说清……这个冬天,这份情谊,永远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它就发生在我们四姐妹同宿的窑洞里,它根植于我们的青春年代,是我们同窗友情的一个里程碑。

回首往事,所有和青春沾边儿的东西,都是美好

按说,窑洞本来是冬暖夏凉的,可单薄的土窑实在经不起风霜。寒冬来临的时候,它就显得没有一点招架之力了,那扇永远关不紧的门,总有冷风从门缝往里钻。无奈之下,我只能选择将自己的褥子钉在门里挡风,自己则和身材娇小的玲梅钻进一个被窝里。

我学习不如她们几个,所以睡得晚,玲梅总是在我吹灭蜡烛,准备上炕的那一刻悄悄挪到被窝的另一边,把已经温热了的一边让我暖脚。为此我再三说她,可她始终笑而不答,一如既往地在我入睡前抱着我的手呵气。土窑里的寒冷日复一日地淹没在我们的欢声笑语中,消失在午夜跳动的烛光里,融化在纯净可爱的心灵里。世上再无这样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付出,她的一双小手,温暖了我的整个人生。

关关一直是班长,可在宿舍里,她完全服从于我,她总玩笑着说,我主内,她主外。她是个马大哈,说话不拘小节,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喜欢敞着穿西服,又习惯将双手插进口袋,一副社会青年的样子。她是天生的好学生脑袋,门门功课第一,所以即使散漫,也总能服众。

学习上,土窑中的几个姐妹,永远都紧跟在她身后。她独占鳌头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一张土炕上的我们几个,每周末,我们宿舍总有一次小结,来梳理每一位的学习状况。发现我的英语底子差,她放弃回家的机会,每周六给我补一天的英语课。只有我和她的时候,她就像一个老练的师长,一脸严肃地跟我说:现在开始上课。她这一天要为我讲十多个小时的课,似乎要将她学到的一肚子东西,毫不保留地全部灌输给我。临近高考的前三个月,在最后一次参加模拟考试时,我的英语成绩竟然达到115——满分120分!

不管命运怎样捉弄我,不管我们各自有着怎样的人生,关关留给我的永远都是那个能力超群的师长模样,如同多年以后,她依然是我们窑洞四姐妹的骄傲——上海某集团的高管。

如今我们都已年过半百,各自都有着美满的家庭,优秀的儿女,几经岁月打磨之后,几乎不问前程,只求喜乐平安。但内心深处的土窑洞却几番出现在我的梦里,一孔破旧的土窑洞,炕火依旧烧得很旺,炉火里跳荡着我们的欢声笑语,烛光下辉映着一张张稚气俊美的脸庞。四姐妹的影子永远定格在窑洞纸糊的泥墙上,刻在我们每个人的记忆里。

一孔土窑洞,一世姐妹情,叹时光不能倒流,青春后会无期……

作者简介

张仙荣,1969年出生,五寨县旗袍协会会长,五寨县摄影协会副秘书长,五寨县书法协会副理事。2000年至今经营服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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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城文苑》第33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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