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40年过去了，还记得京山吴岭的李记铁铺

李记铁匠铺的对联

文／向余庆

一九八零年春节刚过，我们就上了吴岭水库工地。

全大队一百多号民工，集体开火做饭，一日三餐，每天的烧柴就得七八百斤。大队每天派三个人割柴才能勉强应付。到二月初八，天下连阴雨，工地食堂无柴生火，造成民工无饭吃，只好放假停工。这样就拖了整个工程的后腿，大队领导还受到公社批评。

到二月十四，天气放晴，民工返回工地，大队领导决定每天安排五个人割柴。我们大队共五个小队，刚好每个小队一个人割柴。于是，我们队就安排我每天去割柴。本来这割柴的活是我的强项，但是我却没有带镰刀到工地去，于是，我就跟队长说我要回家去拿镰刀。队长准我明天用半天时间回家拿镰刀，下午还要割一担柴交给大队食堂。

从水库工地回家有二三十里路，一去一来五六十里，我又不是飞毛腿，半天一个来回肯定是赶不到的。那时候又没有车，就是有车我也没钱呀，只能乘自己的“11路车”（步行）了。因为从工地回家要经过我们公社所在地吴岭街，从吴岭街到我家还有七八里路，所以为了节省时间我就不想回家了，到街上找亲戚借一两元钱买一把镰刀不就行了吗，就这样我饿着肚子跑到亲戚家借钱。不曾想，到亲戚家门口却碰到的是“铁将军”（锁）把门。无奈何我只好到铁匠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赊一把镰刀，以后再来给钱。

吴岭街上本来是有两家铁匠铺，手艺都是很不错的，一家姓杨，另一家姓李，师傅名叫李占香。这两位师傅我都认识，平时见了都是很好的，并且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但那是现钱买现货，可今天是谈赊账，我这个人可是从来没向别人赊过东西的，怎么开口呢？虽然说一把镰刀，七八毛块把钱的事，但一分一毛也是赊呀，我这时才想起古人说：一分钱难死英雄汉！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碰碰运气了。

我站在小街边的公路上抬头望见不远处的杨师傅铁匠铺，就快步走向前去，刚进铁匠铺的小门，杨师傅就迎上前来，和往常一样，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问我是要铣钻钎，还是要铣十字镐？

我说：“都不是。”

杨师傅又问：“是买斧头还是要镰刀？”

我说：“我要买一把镰刀。”

杨师傅听说我要买镰刀，就急忙拿出七八张镰刀来，还亲自帮我挑选。

我说：“我是从水库工地回家取镰刀的，队长叫我半天时间赶回工地，今天还要割一担柴交给大队食堂的，现在回家取就来不及了，只好买一张镰刀，反正是以后家里也要用的。只是我从工地上回来，手中没有钱，想在您这里先赊一把镰刀去用，待日后我再把钱给你送过来，如何？”

杨师傅听我说赊镰刀镰刀，脸上立马就没了热情的表情，并说出了一大堆不赊账的理由来，什么小本生意、从来没有赊过账之类。

我在杨师傅处碰了壁，又误了时间，越是不能往家里赶了，只好又硬着头皮到李铁匠铺去试一试。当我走到李师傅的铺子时，只见铺子的门是开着的，可铺子里却空无一人，炉子里还有火，所用的工具和打成的成品都在地上和炉子旁。我想李师傅肯定没去多远，不一会就会来的。我就在这里等一等，只是肚里饥肠辘辘，没办法，于是就在铺子里找了个碗，在炉子旁边的茶瓶里倒了一大碗白开水慢慢地喝着，边喝水边四下张望。

由于新年刚过，铺子门两边的对联还是新的，非常显眼，而我又很喜欢琢磨对联，虽然那时候我并不懂对联的平仄和联律，但我对对联的意境很感兴趣的。我抬眼看到铁铺左边的门框边的上联写的是：炉火熊熊拳拳当感老君恩；下联是：铁锤叮叮声声为报顾客情。横幅是：李记铁铺。

这副对联现在看来确实不合联律，平仄也不相间相对，而且都是下联，没有上联。但当时我也不懂这些，只知道这副对联的中心意思很好，一时觉得肚子也不饿了，也可能是一大碗茶水的作用吧。

我一门心思琢磨着这对联的每一个字。这铁锤叮叮当当的声音，声声都是为报顾客的情！试想这李师傅与顾客的情有多深！还有这熊熊炉火，拳拳当感老君恩。这拳拳，当然是指李师傅本人为拳拳赤子。报老君恩，这老君又是谁呢？当时对我来说是个谜，后来我才知道：老君是指李老君，也就是太上老君，相传是铁匠的祖师老爷。据说，太上老君是春秋时期道家创始人老子的化身，又名李耳，也是道教的祖师。相传道士和铁匠是李老君的两个徒弟，而铁匠是师兄，道士是师弟，所以后来道士化缘每到铁匠铺，都要到炉前行礼，还要给铁匠师傅行礼，铁匠师傅才会盛情款待道士。如若不然，铁匠师傅可以拿铁剪打道士的。不过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当时我喝着茶，琢磨着对联。不大一会工夫，李师傅就回铁铺来了，看我在门口望着对联出神，就很热情地问我有什么事，还笑着问我说：

“是不是看我的对子写得丑？”

我马上回答说：“不是不是，这对子写得好！您今天怎么不在这里吃午饭？是家里有客吗？”

他说：“不是，今天是二月十五，是我们祖师爷的生日，所以我回家给祖师爷讲了一下礼行的，所以来迟了，让你等很久了吧？”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马上说没关系，我才来一会儿的。

李师傅又问我有什么事，我就把事情的原因对他讲了一遍，当然我不会说我在杨师傅那里没赊到镰刀，才又到李师傅这里来的哟。李师傅听我说等着镰刀急用，又没带钱，便很爽快地答应说：

“这有什么关系呢，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看见你就认得，也晓得你是我们吴岭公社的人，看你要什么样的镰刀。”

我说：“到水库工地的山上割柴。”

他说那就拿这种又能割茅柴，又能砍树枝的叫割砍镰吧。只是贵了两毛钱，割谷割茅柴的是八角五分一张，这种要一块零五分钱。

我说：“好的。”

他就帮我选了一把镰递到我手上，让我快回去赶工。我要他记个账，日后给钱他。他说不用记账，块把钱还怕你混了我不成。

说着又叫我快回去赶工，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说：“嗯，你还没吃中午饭吧？”

我说：“不要紧，我回工地上吃。”

他说：“工地二十多里，等你回去都快要吃晚饭了，这样吧，我这里还有大半碗冷饭，你就用茶瓶里的开水泡一下，吃了好赶路。”边说边拿开水泡了饭递到我手上。这时我想起了“雪中送炭”是什么意思了，我感动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连声说谢谢李师傅！！！这冷饭经开水一泡就是一大碗，我狼吞虎咽，很快就解决了。拿了镰刀，谢别李师傅，一路小跑回到工地。

到现在40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吴岭小集镇的李记铁铺，和李占香师傅，还有那碗开水泡冷饭，更记得李记铁铺门框上的那副对联：拳拳当感老君恩，声声为报顾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