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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中的女人 罗东成 那天，他拄着拐杖刚从车厢里下来，迎面就走来一位姑娘:″喂！同志，请问你是哪个部队的哟？″姑娘操着一口湖南话，热情地问。那姑娘听了，眼睛一亮，伸出大拇指说:″啊！38军，万岁军！请问，你们部队里是不是有个叫何希明的，你可认得哟？"姑娘有些失望，她走前一步，扶着他的胳膊又问:″你们这些伤员，还有这车上的人都是38军的？"姑娘搀扶着他慢慢地走，凄然地说:″我同何希明结婚才三天，他就抗美援朝走了。三个月前，家里接到一份通知书，说他在前线炸美国鬼子的坦克英勇牺牲了。他妈哭得死去活来。我安慰他妈说，不会的，希明武功好，枪打得准，又是个老兵，过长江，打白崇譆，解放广西，打了那么多仗身上连个伤痕都没有。不会的！我不相信，要到部队来问清楚。就这样，我从湖南宝庆(邵阳)坐汽车到长沙，又从长沙坐火车赶来找他的部队，可是到了鸭绿江边，就不让过桥了！"他听了，感到很惊讶。他停下脚步，望着她。从湖南到丹东要经过多少的山山水水呀。她这么一个弱女子就这样万里寻夫来了！
他望着这个姑娘，心里联想起古代的孟姜女也是湖南人。他长叹了口气，说:″你不能到前线去，也过不了鸭绿江。"他见她有些失望，接着说:″我帮你打听打听吧。″姑娘说着，流下了眼泪，紧接着松开搀扶着他的胳膊，弯下身去，朝他一跪。姑娘这一跪，慌得他扔掉拐杖，急忙把她扶起，说:″哎哎，快起来！我和你家何希明同是志愿军战士，帮你打听是应该的。"姑娘起身，说:″我叫李秀英，是湖南宝庆(邵阳)人……″他说:“要是我打听到你丈夫的情况，到哪里去找你。"“我住在部队留守处，平时我也常到医院去看护受伤的战士。"他俩又交谈了几句，这时哨子响了，伤员集合了，她搀扶着他走到伤员的行列里。她站在那里望着，望着丹东陆军第六总医院派来接伤员的医务人员，按照车厢的临时编队，分头组织伤员迅速离开火车站。这以后，他俩就认识了，她知道他叫许厚德，是江西萍乡人。虽说是战争时期，但丝毫也没减弱鸭绿江畔傍晚的美丽。他，明天就要乘坐留守处的汽车离开丹东，重返前线。此时的他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眷恋祖国的情丝。江边的公路上，一辆接一辆都是满载军用物质开往前线的汽车，大铁桥上也一列接一列地驶过轰轰隆隆的火车。在江边桥头有几幢木结构的房屋，屋顶是木板，墙壁是用双层木板钉成的，中间楦满了木屑。这种房屋冬暖夏凉，丹东到处都有这种木结构的房屋。眼下，江边这些房屋里住着一支为保护鸭绿江大桥的苏联高射炮分队的红军战士，他们都穿着志愿军的军服(这在当时是极为保密的一项军事部署)。丹东的老百姓们在这种战争氛围中生活早就习以为常了，江边有不少人在悠闲地散步，还有几只小船在江中捕鱼撒网，战争的残酷，美机的轰炸，丝毫没有摧毁人民向往和平的生活。她俩走到临江桥头的一块草地上坐下来，望着那座连接中朝两国的大铁桥。它悬在高空，像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在那晚霞和泛红的江水映衬下，显得格外地庄严和雄伟。鸭绿江大桥始建于1911年，全长946米。中国人民志愿军在1950年10月19日的黑夜里，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这座大桥。
"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为了反对美帝国主义的残暴侵略，援助朝鲜兄弟民族的解放斗争，保卫中国人民、朝鲜人民和全亚洲人民的利益，我们志愿开赴朝鲜战场，与朝鲜人民并肩作战，为消灭共同的敌人，争取共同的胜利而奋斗……"她又说:″听你们护士讲，你已经出院了，明天就要上前线。"她挪动了一下身子，紧挨着他说:"我坐你们的汽车一起去部队，好不好？"他望着她笑着说:″那怎么行？过桥边防哨兵要检查的。″"唉！我刚认识你，你就要走了。"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双眼火辣辣地望着他，依依不舍的长叹了口气。他紧张地挺直了胸膛，双手僵硬的摆放在膝盖上有如一座雕像。好一阵才乜斜着眼，望着她那圆圆的脸庞，在晚霞的映衬下透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好美的姑娘。他心底里不由得窜出一股爱恋，那只摆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也不由自主地轻轻伸过去，悄悄地握住了她的左手，两个人的手握得好紧、好热、握得汗津津的……“我怎么能这样？她是我战友的妻子，不能！决不能！"然而，她却不放手，握得更紧了，这个男人仿佛成了她唯一的依靠。"这些日子，我每天晚上睡觉都做恶梦，一会梦见他炸坦克死了，一会又梦见他炸了坦克还戴上了军功章！……"他终于挣脱了她那双热呼呼的手，静下心来安慰她说:″不会的，也许他真的戴上了军功章。"″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远的跑来，你应该先写信询问一下。"″我不跑到这里来找他，又该怎么办？他参军走后就一直没给家里写过信。他要是活着，我也该来见他一面，要是死了，我也不能留在家里当寡妇呀！"他听了，挪动了一下身子。望着她感到有些茫然。她的男人要是真的牺牲了，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她真的想……"
她低着头，双手绞着辫梢，很凄凉的说:″我的命好苦哟！我和他本来就不认识，是媒婆介绍说他曾是个战斗英雄，复员回家后在乡政府当民兵队长……我就嫁给了他。可是结婚才三天，才三天呀！他就带头报名参加志愿军走了。走前，他说，'要再一次当上战斗英雄，才给你写信。’哪晓得，他这一走，就走到朝鲜去'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了！唉！我好不容易盼了一年多，却盼来了一张阵亡通知书。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心里也很难过，这该死的战争，毁掉了多少个家庭啊！在丹东陆军医院治伤的这些个日子里，他见到过好多好多不远万里来寻夫的妻子，还有寻找儿子的老父亲、老母亲……她住在湖南邵阳的大山里，稻草盖屋，泥巴垒墙，屋后橘林，门前池塘。如果没有战争，黎明，夫妻双双下田；傍晚，俩人一路回家。从天亮忙到天黑，忙得辛苦，却是忙得舒心，忙得快乐，忙得幸福！农家乐，农家乐啊！有夫有妻才有家，有家才有乐。可丈夫因为战争死了，家也就没了，农家乐也就没有乐了。她哭到伤心处，头伏在他大腿上，身子不停地抖动着，就像风中的小草。他怜爱地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肩膀，但手刚要碰到她的肩膀，却又转了个弯落在自己的膝盖上……"别哭了，别哭了，你的丈夫要是真的牺牲了，那也是英烈，是光荣的。你还年轻，日子还长哩，你应该坚强地活下去，为支援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在后方多做贡献。"他想了想，只能套用眼下最流行的话来安慰她、鼓励她。她望着他，说:″这话，我听得多了，在家里、在留守处，他们都这样对我说，你……″她抹抹脸上的泪水，起身站在他的身前，双眼紧盯着他接着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明白，你是个好人。在医院里如其说是我看护你，不如说是你在关心我，爱护我，陪我散步、陪我聊天，我从心底里感谢你。在丹东能遇见你这样的好人，是我的福气……”″好，我不客气。直说了吧！我到丹东已经有四个多月了。部队留守处天天动员我回家。可怎么能这样回去呢！"他听了，说:″回去吧！如果你缺路费，我可以帮你。”″不，路费留守处早就发给我了。我是说，如果这样子回去，守寡呀？我才不干哩，如今解放了，我们妇女要翻身……”他望着她，那眼神分明是赞赏她有一股自我解放的精神。
“对！要解放，不守寡，再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我们湖南宝庆山冲冲里的人，人多地少，很多人都争着出山，我好不容易出来了……如果他活着，那怕是缺胳膊少腿，我也愿侍候他一辈子。可要是死了，我就不回山了，在这找一个。“他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个湖南妹子，既佩服、又同情，从心底里窜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接着说:"我到丹东已经四个多月了，原来想留在部队医院当看护，可医院不要我，说我是志愿军家属，部队医院没这个规定。这期间我到处找工作，可国营单位不招工，只有些私人商店，比如旅店，饮食店要人当招待，我去了，可那是些什么事啊？老板要我去当……都解放了，还干这些，我才不干呢！”他听了，点点头。是的！才解放，丹东还很乱，什么样的人都有，就连部队里的人也因为成份复杂。前不久，他就听说，一个汽车兵拿了很珍贵的药品换钱去玩女人……她″嗯″了一声，望着被晚霞映红的鸭绿江，停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对他说:″我知道你是个读书人，有文化，打仗也很勇敢。我虽然没读过书，但也在扫盲班学习了几个月，我……你要是不嫌弃我，我愿意侍候你一辈子！”她却固执地说:″可以，可以。部队留守处就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家属，有的是丈夫牺牲了，有的是丈夫被俘了。她们都另找了个志愿军战士。况且我俩相识也有段日子了，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也有了感情……你放心，你尽管放心去打美国鬼子，我回你老家，侍候你父母，等你回来，好吧！“事情来的太突然，他一点也没有思想准备，这个湖南妹子却一下子宣布要做他的妻子。
他望着这个湖南妹子，圆圆的脸庞，甜甜的酒窝，明亮的眼睛，弯弯的柳眉，略带几分女性的魅力。听说，湖南妹子朴实大方，吃得苦，耐得劳，具有中华民族妇女的传统美德。能有这样的女人做妻子，父母一定很高兴。可是仔细想想，不行啊，两个人认识的时间才一个多月，毫无爱情基础，再说，现在是战争年代，我还要上前线，万一……岂不是害了她……不行，决不能！他对她说:″你的处境，我很同情。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你对我有感情，我也相信。可是你的丈夫……也许还活着，那些阵亡通知书也有失误的……我想……你还是……”她听了，低声说:″部队寄的阵亡通知书，写的很清楚，是不会错的。"她打断他的话，说:″不会的！我找算命的先生算过，先生说你，福大，命大。还说，我俩八字命很般配，将来儿女成群，五子登科呢。"他听了，笑出了声，接着说:″那也不行啊！，我俩没结婚，怎么能让你回我家等我呢？”他一边回答她的话，一边悄悄地挪动了身子，虽然他喜欢这个湖南妹子，但理智告诉他，要和这个湖南妹子保持一定的距离。她察觉到这个男人在逃避她，她在心里笑了，故意挨过去靠的紧紧的，既大方又跳皮的说:″你好傻哟，没结婚就不能等吧！我等你！等你从朝鲜打胜仗回来。再说……如果你不放心，我俩……我俩今夜就成亲，就现在……我就给你……"他一听，吓得从草地上站起来，冲她大声地说:″你……胡说些什么？”她被他大声一吼，吓了一跳，旋即，便满脸通红，羞愧使得她坐立不安。他感觉到自己有点激动，话说重了点，冷静后坐下来，却一时想不起用什么话来安慰她。他心里明白，这个湖南妹子很朴实，很单纯，心地善良，绝不是个坏女子。她说的是心里话，也是不得已才说的话。一个正派的女子主动向一个志愿军战士提出这样的要求，如果不是出于感情上的冲动，那也是命运迫使她才说出了口。可是，自己明天就要上前线……能保证她以后的幸福吗？他暗暗地用眼睛睨视着她，她的眼睛也偷偷地在看他，当俩个人的目光触碰在一起时，又立马避开，俩个人就这样望着鸭绿江，望着血色残阳下的鸭绿江像是被人泼上了数十吨鲜血。
你咋个不要脸皮了哟，人家看你一眼，关心你，你就想……瞧他多正直，我哪配得上他。可话已出口，怎么办？怎么办？算了，算了，还是死了这份心吧。我得想法子，无论如何要闯过桥去找到部队，问清楚自己的男人究竟是死是活。恰是这时，一列满载军用物质的火车鸣着气笛，喷着浓浓的烟雾，向鸭绿江大桥驶去。她猛地起身，狂跑着，借助火车机头那股浓烟的遮掩，一下子冲过了桥头哨兵的岗亭。是哨兵听到了后边追来的——他的呼叫声，才跑出岗亭看到了奔跑在桥上的女人。"哒哒哒……"哨兵端起冲锋枪，朝天射出了一串子弹。枪声就是警声，桥那头的朝鲜哨兵闻警立马跑到了桥中离国境线十米的地方。站在那里，端着苏式转盘冲锋枪，严阵以待地盯着这个奔跑过来的中国女人，用生硬的中国话吆喝着:″么包！么包！回去！回去！”她怔住了，发现前有阻拦，后有追赶。她惊恐万分，有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慌乱不安地在原地转了几圈。情急之下，我们的湖南妹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猛地向大桥的旁边奔去，动作十分敏捷地从那宏伟高大的钢铁桥架的空档钻了过去……就这样，她娇小的身躯有如一片被秋风吹落的树叶，从几十米高空忽忽悠悠地落进鸭绿江……夕阳下，血红血红的鸭绿江以它那宽厚的胸怀，拥抱了这位从那遥远的芙蓉王国跑来寻夫的湖南妹子。作者；罗东成，湖南省邵阳市作协会员，1950年11月出生，1966年(老三届)初中毕业。湖南省建工集团第四工程公司水电施工员，下过乡、当过工人、曾借调军营搞过地下国防工程。爱好写作，其作品散见于省内外报刊及各公众平台。 本刊顾问：龙国武 刘诚龙 俞荣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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