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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晋成​‖母亲的四季

 砚城文苑 2021-12-17

不得不承认,母亲真的老了,尤其将假牙取掉,上下颌塌陷的样子,让人心疼。她却不自知,心里依然只有我们,一年四季。

大年三十晚上,刚在微信上给她拜过年,问过好,初一早上,她就迫不及待地催父亲打电话,问我们哪天回去,当听到“初四”的回答后便放心地忙活去了。其实,我们每年都是初四回村,她大可不必问,但她一定要问,这就是母亲。到了初四,我们也不必早回,估摸着她将莜面上笼了,才懒洋洋地丢开手机,洗一把脸,驱车向北。一进门,母亲笑着迎出来问:“冷不?路上好走不?”还未等我们回答,又说:“赶快上炕哇,莜面能端了。”我们家,正月初五,总是吃莜面圪角儿,小时候,不爱吃,顶讨厌过“破五”。

参加工作后,不再挑食。近几年,忽然开始喜欢吃莜、豆面。尤其正月里,大鱼大肉吃腻了,特别想吃粗粮,于是,母亲就将圪角儿搓到了“初四”,还会另外包几个莜面山药饺子,因为儿子喜欢吃。我们坐下来,母亲很快将盘子摆满了,炖鱼、肘子肉、酥鸡肉、丸子等应有尽有。我们吃着,与父亲大声说话,母亲高兴地进进出出,不时斜倚在炕沿前,边听我们说边吃几口,而后又去忙碌了。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安坐在炕上吃过一顿饭!我说:“妈,别忙了,坐上来吃哇!”儿子也说:“娘娘,您吃吧!”她笑着说:“吃的了,你们好好吃,我去看看可乐热了没有。”说着,一闪,出去了,脚步矫健,哪像七十二岁的老人,需知,大半个正月,不是二儿家回来便是三儿家,不是孙子来就是外甥来,她几乎天天如此。

不过,这是母亲一年中最高兴最充实的时段。过了正月,东风渐来,吹开了大地,吹醒了万物,我们也开始忙碌,上班的工作越来越紧张,种地的又要搂茬又要送粪,外出打工的早已在一座新的城市租好了房子,念书的更不用说已经是“早五晚十,两点一线”。母亲的屋子回归了安静,寂寞了,唯有父亲的鼾声依然响亮。母亲厌烦地瞪一眼父亲的背影,走出来,转到巷子里,看看空阔的街头;再转回去,提个小凳子坐在院中的杏树下,想做点手头事,却发现没有什么事可做。只有盼,盼五天后,女儿可能下来;半月后,二儿可能回来;一月后,三儿或许回来……

盼了一轮又一轮,杏花白了,树叶绿了,终于可以种园子了,母亲拉着父亲首先将院里能下种的地方翻一遍,规划好。然后拢起畦垄,洇湿土地,买回苗子、种子,栽的栽,种的种,三五天工夫,荒寂一冬的院子马上变得井井有条,蓄含生机。母亲知道我们嘴馋,没点儿吃食儿勾不回来,所以精选我们喜欢的菜蔬种,如黄瓜、西红柿、豆角、南瓜等,垄上还要撒葱韭萝卜。果真,一场小雨过后,芫荽刚露头,我便探头探脑地回来两次。第一次,母亲说:“过三五天,芫荽就能吃了。前儿,你二哥回来了。”第二次,母亲说:“再过两天,红水萝卜也能吃了,你记得回来挽。你姐姐夜儿后晌也来了。”我知道,无论谁家来,母亲都会把园里长得最好的蔬菜拔起来,抖掉泥土,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然后装进早已积攒好的塑料袋。塑料袋有大有小,有红有白,皱皱巴巴,有的还粘着面粉、糖粒,我们都不嫌,父亲早说过“儿不嫌母丑”,真的,亲情就是这样。

母亲与父亲提着大袋小袋的菜蔬放上车,然后自觉地站在车侧,知道我们要走了。有时,我都觉得不好意思,这是回家看父母呢,还是拿菜?所以,放下车玻璃,边倒车边跟他们说话,说着说着,眼里的泪就来了,怕他们看见,升起玻璃。车慢慢后退,他们依着车头慢慢前行,生怕看不见我。出了巷口,我示意他们回去,他们说:“开上慢点。”一直看着我拐了弯。

七月里,我们回村最勤,因为院里的杏熟了。母亲怕全熟了,吃不过来,发现向阳的泛黄了便开始逐家打电话,说,杏儿中了,快回来摘,不然全掉了。于是,我们姊妹四家连同两个侄女家,就会你方摘罢我又摘,将红而甜、大而水的杏儿一颗颗放入嘴里、塑料袋里。母亲只是捡拾杏仁儿,很少吃杏,偶尔掰开一个,也不敢全吃,吃一瓣,将另一瓣递给我。这几年,这棵树也日见老态。今年,北边的一枝已枯,其他枝上的杏也明显不如往年。它也近四十了,伴我成长、见我成家、望我归来,一如母亲。

到吃过糯玉米,夏季就接近尾声。母亲将能下蔓的全部清理干净,父亲垫平地面,开始在西墙下搭木板准备摆放玉米。虽然父母不种地也有四五年了,但从未歇息过一个秋季,反倒更忙了,既操心大儿的谷子,又操心二儿的玉米,还操心闺女的山药,边操心边帮忙,帮了这家帮那家,忙了八月忙九月。这时,母亲顾不上操心我。我打电话,她也多不在家,不是梁上就是沟后,我也不回去,回去只能给她添麻烦,她想给我做些变样吃的,可哪有工夫,秋收时节村里是没有晌午的。

实在想回去了,我也瞅晚上,父母都在家,母亲要做饭,我说吃了,她也就不再坚持,靠着炕沿一边清洗假牙一边跟我说近期家里、村里的事,一直说到“妈这两天头又有点晕,嘴也干,老喝水”。我知道几家的农活快结束了,她实在撑不住了。我说:“那我再带你去输点儿液。”她说:“一并儿再过两天哇。”我也没再坚持,几家的地彻底收不完,她哪有心思顾及身体?

母亲的体质不好,基本每两年,我都得带她输一次营养液,这样能保证冬、春两季不感冒。输完液,母亲精神头马上来了,又开始腌菜、栽葱、压粉。我每次回去,她都要给我塞满满一后备厢东西,有山药、南瓜,也有冻玉米、西红柿酱等。临近腊月,她习惯于准备年货,煮油食儿、煎麻花、蒸花馍,我们劝她,不用做了,太费心,还不如买。她听一句,不听一句,麻花买了,油食儿还要煮,而且煮好几盆,给每家分一盆。我们不爱吃小米面的,她便做成全白面的,酥软酥软,确实比市面上的好吃。

母亲还保持着一个传统,就是年二十九或三十中午煮猪蹄。一早,她将父亲昨晚烫好、清洗过的猪蹄下了锅,炭火急煮一上午。到中午,我们几家全回来了,她便开始督促父亲切肘子,她将切碎的肘子肉分别放到几个碗里,加上醋、葱沫、蒜泥,看我们大口大口地吃。她不时吃一口,说:“煮绵了,你们好好吃!”

明天,又是一个四季的开始。

作者简介

李晋成,男,网名松竹,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2006年开始陆续发表作品,中篇小说《心尘》荣获忻州市2017年“重点文艺创作奖”,小说、散文多发表于《交流》 《神州》《教育周刊》《辽宁青年》《清涟》《五台山》《家乡》《星河》《法艺》《文学纵横》《西部散文选刊》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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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城文苑》第33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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