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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永隔一江水

 黎荔专辑 2021-12-17

你我永隔一江水
黎荔

亲爱的朋友,洛宾:


公元1990年4月27日,万里迢迢,为了去认识你,这份情不是偶然,是天命。没法抗拒的。我不要称呼你老师,我们是一种没有年龄的人,一般世俗的观念,拘束不了你,也拘束不了我。尊敬与爱,并不在一个称呼上,我也不认为你的心已经老了。回来早了三天,见过你以后的路,在成都,走得相当无所谓,后来,不想再走下去,就回来闭上眼睛,全是你的影子。没有办法。照片上,看我们的眼睛,看我们不约而同的帽子,看我们的手,还有现在,我家中蒙着纱巾的灯,跟你爱的都是一样的。你无法要求我不爱你,在这一点上,我是自由的。……


这是三毛写给王洛宾的第一封信,那一年,三毛47岁,王洛宾77岁,他们之间有30岁的年龄鸿沟。之前,历经波折、辗转寻觅,三毛才在新疆乌鲁木齐军区干休所找到王洛宾。这位年逾七旬的老人,二十多年处于生命的流放状态,被抓捕、被怀疑、被判刑、被劳教,野蛮、残忍、苦难相追随的岁月,生命被剥蚀得残缺不全的他,身上却没有任何人生灾难留下的痕迹。三毛第一次见到了王洛宾,首先向王洛宾唱起自己作词的流行歌曲《橄榄树》。她为王洛宾的坎坷人生和艺术才华所倾倒,可能也包含着敬仰、爱慕、同情,连三毛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感情。回到台北后,三毛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写下了上面的那封信,此后鸿雁往来、绵绵不绝。一辈子敏感而多情的王洛宾,自然会感知到三毛的那份炽热的情感。但面对这份情感王洛宾却犹豫了。人人都有一个灵魂,但是,人与人之间灵魂的强度是有区别的。灵魂强大的征兆是什么?是灵魂中的困惑和为之寻求解答的勇气。一个灵魂来到人世间,处在灵与肉、生与死、爱与孤独、自我与世界、沉沦与超越的矛盾之中,怎么会没有困惑呢。有灵魂者必有问题。这是两个强烈灵魂的相遇与交战,犹豫与破碎。



那时候还没有梁锦松和伏明霞的忘年恋,更没有杨振宁的82恋28的以身作则。王洛宾写信委婉地回应三毛:“萧伯纳有一柄破旧的阳伞,但早已失去了伞的作用,他出门带着它,只能当做拐杖用”。王洛宾自嘲而诚恳地说:“我就像萧伯纳那柄破旧的阳伞。”王洛宾故意延缓了回信的节奏。但三毛却一往情深,她在信中责怪王洛宾:“你好残忍,让我失去了生活的拐杖。”五个月后,三毛便带着一只沉甸甸的皮箱,盛满她长期居住所需的衣物,飞往乌鲁木齐,随君直到夜郎西。她专门在尼泊尔特意订做了出一套精美的藏族衣裙,三毛知道那个美丽动人的故事:一位俊俏的藏家女孩卓玛,曾经在年轻的王洛宾身上轻轻地打了一鞭。一鞭钟情,创作出传世名曲《在那遥远的地方》。三毛希望穿起藏式衣裙,陪伴年近八旬的王洛宾老人,唤醒那久远的记忆——让艺术家的心,永远激情而年轻。只有孤注一掷,才能达到完全无法返还的地步。在三毛在心中认定,王洛宾那里有他的精神归宿,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



这份投奔的结果是:三毛感情外露敢做敢为,王洛宾的内心却在挣扎和犹豫:他不像杨振宁那么洒脱,随手就接过上帝赏赐的最后的礼物,并甘之如饴。部队环境、家庭子女、社会影响和现实生活赋予了他的强大理性。半个月后,三毛拖着她的大皮箱,失落地离开了乌鲁木齐、离开了大陆,离开了王洛宾。三毛在荷西之后的唯一次心动,就这样无疾而终。


吉他是王洛宾伴随一生的“爱物”。离开时三毛还留了一线最后的希望。她把她的发针别在王洛宾的吉他上。发针,那是三毛自认为求爱的信物。为了永远纪念这段难忘情谊,王洛宾曾写了一首现代经典情歌《幸福的e弦》:


“我常拨弄着琴弦,独自漫步海滩上。琴声那样忧伤,弹奏着无尽惆怅。今天我抱起了吉他,琴声却是这样明朗。像一双自由的白鸥,追逐着海波浪。虽然san-moor不在身旁,琴声却是这样明朗。因为她那发针,插在e弦上。啊我幸福的琴弦,奏起幸福的交响。她那粉红的发针,曾经插在鬓发上。”


三毛离开王洛宾后的第121天,1991年的1月5日在台北自缢身亡。噩耗传来,王洛宾极度震惊,他一瓶接一瓶地喝烈度白酒,希望在酒精中麻醉自己。他十天内喝了八瓶新疆烈性白酒,酒精中毒住进了医院!失去了才懂得宝贵,失去了才开始痛惜和悔恨。三毛对王洛宾的爱慕和决心,谁都无法推断和分析,或武断地做出结论,天地之间,只有王洛宾知道,只有王洛宾明白。在三毛居住过的卧室里,王洛宾为她设了一个小小的灵堂。把三毛的相片放大,用绒丝线装饰起来,围上黑色纱巾;还有白绢布包起来的三毛的一缕秀发,那是三毛在王洛宾家居住时,临走前剪下来留存在乐谱内的遗物。大悲大痛之中,王洛宾写下了他晚年最后一首情歌《等待--寄给死者的恋歌》:


  “你曾在橄榄树下等待再等待,我却在遥远的地方徘徊再徘徊。人生本是一场迷藏的梦,且莫对我责怪。为把遗憾赎回来,我也去等待。每当月圆时,对着那橄榄树独自膜拜。你永远不再来,我永远在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越等待,我心中越爱!”



可惜三毛已经永远听不到这歌声了。也许,只有死亡才能带来不朽的爱情,王洛宾,作为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歌曲作家之一,拥有一个强健、壮大、完善的人格世界,怀着一种对人类美好感情的真挚而永恒的爱,在他创作整理的将近一千首的歌曲中,绘出生命原质的色彩,关注的是人性的世界,散发的是永远暖人的光辉,对于香消玉殒的三毛,对于多情不羁的三毛,怎么可能真正放下?年老的他,心里肯定百感交集,他会思念起那个已看不见的女人,没有实体,充满激情,犹如远方的音乐。


当初,在三毛与王洛宾第一次见面时,三毛曾为王洛宾唱了自己的作品《橄榄树》,遥想当年一身牛仔女郎打扮、披散弯卷秀髮的三毛,一双亮晶晶、滴溜溜的大眼睛,她的歌,她的声音以及感情肯定很美。当时,王洛宾也为三毛唱了一首狱中的作品《高高的白杨》,并介绍了歌中的故事:一个维吾尔青年在结婚前夜被捕入狱,美丽的未婚妻不久忧伤死去,青年为了纪念死者蓄起了胡须。当王洛宾唱到“孤坟上铺满了丁香,我的胡须铺满了胸膛”这句歌词时,善感的三毛当场哭了。两颗互相靠近的心灵,同样的自然天成、美丽辽阔、苍凉温暖,然而三十载时光如流,眼睁睁坐在岁月的两岸,却永隔一江水。



如今,王洛宾已告别这个给他无数苦难岁月的世界18周年,那个为了寻爱洒脱得不远千里万里的女子,留下了无数谜团的三毛,也已离世24年。有许多的过往,不是真的已经忘记,只是不敢轻易想起。一件事物的离去也带走了另外一些:一棵树被砍倒,鸟飞起和落下的声音消失;一条河干涸,河岸变成狭窄的伤疤;一个说唱艺人离世,几百首歌谣散佚。我一直想着那一江水和寂寞两岸,等待有人再度开口歌唱。

《永隔一江水》这首歌的原型取自苏联1959年电影《渴》(Жажда)的插曲《两道河岸》(Два берега)。王洛宾的编创最初成于上世纪50年代,但是未能发表。80年代解禁后,王又对其进行了重新加工。1993年,词、谱发表于歌本《纯情的梦———王洛宾自选作品集》。许巍、韩红、刀郎、纪如景、周云蓬、小娟、张赫宣、小舟都唱过这首歌。小娟唱出了这首歌曲的悲哀无助与命运的无常和无奈,周云蓬唱出的则是生命中的沉痛与悲凉、绝望与无望,许巍黯哑撕裂的倾诉和挣扎划过星空……我认为《永隔一江水》是王洛宾最具现代感的歌曲,一首足以走向世界的优秀情歌。我最喜欢两个版本,小娟和周云蓬的。常常在深夜反复地听、不能自拔。小娟的声音让人感觉到灵魂出窍,她直达心灵的纯净歌声象“飞鸟的身影”在暗夜飘荡,周云蓬在永远的黑暗中的坦诚面对,则直切内心,闭上眼睛去体味盲诗人歌者周云蓬温柔美好的心……没有听过那么美丽又绝望的歌词与旋律。



爱情是一座荒芜的花圃,恋人个个掩面而哭,用情越刻骨,越像在迷途,爱神不轻易赐给人幸福。相遇的人呀,若只是过路,别吝嗇打个美丽的招呼,相爱的人呀,若愿意共渡,丢一颗种子入尘土。

风雨带走黑夜

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来称赞

生活多么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

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波浪追逐波浪

寒鸭一对对

姑娘人人有伙伴

谁和我相配

等待等待再等待

心儿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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