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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宿命

 黎荔专辑 2021-12-17
关于宿命
黎荔

芸芸众生中,多少人身上都有着一些根深蒂固的牵绊,一朝相系,不得抽离。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属于另一个层次的力量,完全不是当事人所可以左右。这股力量促使人们去完成,他们不曾想过要完成的事情,去到他们没有想去的地方。似乎冥冥之中,我们都是带着某种宿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总会在某个时刻,迎头碰上命运的定数。

我们就这样 各自

辗转于不同的情节和结局

在时光和欲望的路途上 颠倒流离

始终未曾逃脱宿命的手心


什么是宿命?我认为,就是倘有前因,必有后果。比如,中国某种程度上乃是一个大陆孤岛。其北邻极寒、西靠高原,南面是无限延伸的海与岛,而东面则是浩瀚太平洋。在这个孤岛之中,是从南至北几乎贯通的连续耕作地。而欧洲则整个是破碎的地形,在地理上几座高山将这个欧洲分割成了几个大块。这种地理条件造就了一个宿命的结果:大陆孤岛形成了统一国家、以种粮为主的农业经济,而欧洲地形导致了地域分裂、开放竞争的重商传统。地理环境的巨大地区差异,造就了中国区别于欧洲的社会经济特点和发展道路。



又如,孔子生前一直不得志,辗转于六国,奔波一生而无所得,他是一个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人。我想起学者萨义德对知识分子的定义,其主要特点是背井离乡、疏离主流、边缘化,具有业余、外围的身份,他认为这是知识分子的宿命。由此,我明白,知识分子被边缘化,不仅仅是中国知识分子才有的境遇,西方知识分子同样如此。根本原因在于,亘古未变的权力结构笼罩天下的态势。因此,我理解了孔子的“士不遇”的宿命,本质上正是命运本身,命运就是知识或者思想无法突破和根本上改造权力体制。


在一个历史的棋局上,不管是领袖,还是市民,不管是公知,还是农夫,都逃脱不了历史的宿命。人在虚妄中忙忙碌碌地谋算,谋算国的事,谋算家的事,谋算钱的事,但历史面目冷峻,沉静无语。因为一切,都在它的宏流中注定泥沙俱下或玉石俱焚。每个人的性格与命运真是互为因果。年轻时代的经历,只是围棋盘上最初布置的几颗棋子,看似漫不经心,煞尾收宫时却生死攸关。它们所决定的格局与大势,终会随着时间逐渐显现。只能顺着它走,无法突破宿命。人仿佛是上界手中的巨大玩偶中的红绿骰子,在时空的颠簸中无常地颠倒着,其实这才是接近真相的。最终,死亡是一种个体生命无可抗拒的宿命,是万物的宿命,渺小如细菌,广阔如宇宙,都难逃一死。



东方文化最讲宿命。佛家有云:“前生我是谁,来生谁是我”。它所探讨的便是众生在轮回中的命运轨迹。貌似毫无关联,却又密不可分。肉体早已面目模糊,精神却在不同的时空互相关联,是在不同人生、不同时代的一次次相遇……生命一道道的轮回,不过是一场场时间的旅行。不知人世是否会有来生。但我们每一天留下的每一点滴,都在为这个世界书写着改变的传奇。人与人的生命,彼此相连,前世今生,每一个恶行和善举,也许都孕育着我们的未来。


常常自问,西安,我命中的宿地,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而没有留在北京,或者回到南方,自由地过另一种生活?这个力量是什么?是什么样的因缘牵系?我来了,来到这个苍茫古都。在这里安顿下来之前,我走过了多么迢遥曲折的路啊!


世事苍茫,宛转逆折,说什么在劫难逃,宿命所归都是无用的。


在盲目的生活机遇面前,在种种的个体差异之中,穿越滚滚人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虽说事在人为,但是在冥冥之中,很多事情总能让人觉出上天早有安排。我们被宿命裹挟着兜兜转转,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是宿命的必然。宿命是开始清醒地明白,任何一个结果的发生,都有它理所当然的理由。


有一种中国古代士大夫的精神,乃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孔子当年周游列国,去传播儒家之道,但没有君主把他当回事,但是孔夫子还是坚韧地实践他的理想,激励他与后来无数代士大夫的,正是“知其不可而为之”。鲁迅曾经写过一篇《过客》,是我最喜欢的鲁迅散文,他笔下的那个过客,明知前面是一片坟地,人家都劝他不要往前走,都是死亡和鬼魂等着你,但过客依然要往前行。这就是后革命年代的后理想主义,在孔夫子和鲁迅身上,都有这样一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在虚无的命运中超越了宿命,成为反抗虚无的英雄。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世间七苦尚未参破,人心如何能得安宁?


我的心里急管繁弦,彻夜喧嚣着。弹乱了五音,烹透了七情。


最终,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有些宿命,既然无能为力,便要学会坦然以对,甚至,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与无限的虚无相比,有限生命的长短显得不重要。任何生命,从出生起就已经战胜了虚无,曾经真实的活过一次。既然生于偶然,死于必然,不妨在途中,将生命的美酒满斟和痛饮,在收割一切的秋风刮起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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