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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说且留一晚

 黎荔专辑 2021-12-17
敦煌说且留一晚
黎荔



人这一生,谁不曾有过一两回误机的事呢!记得有一次,我曾因为留恋落日而误机。
 
那是20166月初,我去敦煌参加由酒泉市人民政府、敦煌市人民政府、甘肃省社科院共同举办的首届敦煌文化学术论坛。论坛共计两天,会议议程全部结束后,主办方还安排了参观活动。来自全国各地的参会学者,被组织参观敦煌莫高窟和鸣沙山月牙泉景区。
 
鸣沙山东麓,在1700多米长断崖上,像蜜蜂的蜂窝一样,密密麻麻排满了洞,迄今保存了735个洞窟、45000平方米壁画、2415尊雕塑,此外,1900年在17号窟藏经洞出土50000多件文献和艺术品。敦煌莫高窟及其藏经洞,经过十个朝代上千年的营建,保存了如此珍贵的文献及壁画,全世界是没有第二处的。我们先在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连续观看两场长度均为20分钟的电影,第一场《千年莫高》介绍莫高窟历史,第二场《梦幻佛宫》为球幕电影,立体逼真的展现了不同时代的7个经典洞窟内的壁画塑像,然后,景区摆渡大巴将我们统一送到窟区进行实体洞窟参观。窟区离数字中心大约15公里的路程,到了之后分配讲解员和耳机,每一队都由一名讲解员带领参观,每个讲解员路线不同,所以每队参观的洞窟也不会完全重合。记得那天我一共参观了十个普通洞窟包括每队必看的17号藏经洞以及96窟九层楼,满脑子都是婀娜飘逸的飞天,云雾缭绕中,他们衣带飘扬,神情自若,俯瞰着芸芸众生。
下午三四点才到的鸣沙山月牙泉。这个景区位于敦煌市城南5公里,以宏大、广阔的风积地貌、奇特的金字塔形沙丘和月牙泉奇观为主体景观资源。鸣沙山,以鸣声称奇,风过处沙丘作响,有的地方像雷声,有的地方像鼓声,也有的地方像丝竹管,被称作会唱歌的沙子。千百年过去了,鸣沙山的鸣响依然是个未解的谜团。月牙泉,一汪沙漠中的清泉,千百年来始终清冽澄澈,从没有干涸。通向沙山高处的路有很多条,说是路也就是前人踩出来的一个个脚印而已,慢慢向上爬就可以从高处俯瞰月牙泉的全貌,但是沙山真的很难爬,我用了半个小时才终于爬上了山丘。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坐在山丘之上,细看那山坡下,一泓碧水形如弯月,涟漪萦回,碧波荡漾,如翡翠般镶嵌在金子似的沙丘上,又像一个妙龄少女,温存地依偎在粗犷恋人的怀抱中,千百年不变。茫茫沙漠,静静月泉,大漠中如此一湾,风沙中如此一静,荒凉中如此一景,高坡后如此一跌,深得天地之韵律,造化之机巧。众所周知,沙水是不相容。但在此处,沙与水,缠缠绵绵到天涯,相依相偎到白头。据说秘密在于,这里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因为地势的关系刮风时沙子不往山下走,而是从山下往山上流动,所以月牙泉永远不会被沙子埋没,真是沙漠奇观。

 
都说去鸣沙山月牙泉游玩以下午、黄昏时分最佳,果然,连绵起伏的沙丘,白云悠悠的苍穹,渐行渐西的落日染红天边的余晖,让我深深沉浸其中,浑然忘却了一切。这是一个源于梦而生又给后世带来梦的地方,北朝时僧人乐樽经过敦煌,看到三危山上佛光闪现,于是决定不再继续向前,而在崖壁上开窟造像,修行佛法,整个莫高窟凝聚了绵延一千多年的中国古代艺术结晶。如今已很难想象到:这里当年驼铃悠悠,人喊马嘶,工匠开凿,商队络绎,使者往来的繁荣景象。如今只有大漠落日莫名的磅礴,无垠静卧在这里,像一根鞭子,抽打着我的心脏。坐在沙丘之上,我静静地观看着夕阳坠落。我和夕阳之间,隔着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的连绵起伏的沙丘,那暮色从极度饱和的各种红紫蓝绿之中逐渐褪成一种全然空茫的灰蒙,我的心也好像被掏空了一样。无尽黄沙的鸣沙山,芦苇摇曳的月牙泉,给人一种时移世易、此景永恒的感觉。夜幕降临,我仍然不想离去,还想待下去。因为,一种天地一色苍茫无边的感觉侵占了我的全身,这一刻那么宁静而悠长,让人想涕泪皆流的念天地之悠悠、感叹往来之成古今。
 
突然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电话那头的朋友问:“你登机了吗?”我才突然意识到,当晚22:10我要从敦煌机场飞回西安,第二天有重要的领导干部培训班授课。我好像从千年历史时光中被强行拉扯回到了现实世界,当即如弹簧一样跳起来。从鸣沙山月牙泉到敦煌机场,直线距离只有13公里,而且路也非常简单,几乎是一条直线,我当时只有一个开跑的念头,用尽最大努力直奔机场。可是,手机显示已经20:47了(在鸣沙山月牙泉这里,时间好像发生了偏差,为什么一下子就滑到晚上八点半了,我完全懵圈难以置信),记得当时,我使出了三千米跑的配速,从一个沙丘奔向另一个沙丘,翻越重重叠叠的沙丘向外跑。沙垄相衔,盘桓回环,这里的五色沙粒细软滑圆,随足颓落,奔跑起来根本无法发力。那一道道沙峰如大海中的金色波浪,汹涌着,澎湃着,阻挡着我离开的脚步。跑得很是艰难,感觉那条路没有尽头,磕磕绊绊的跑,咬紧牙关前冲。翻越沙丘的确是一项耗费体力的工程,自认为体力还可以的我,火速从鸣沙山月牙泉景区狂奔出来,也大概耗时了20多分钟,感觉全身力气都用尽了。在门口折腾了一会,才找到出租车,气喘吁吁一上车,立即十万火急地让司机大哥以最快速度把我送到敦煌机场。路上倒是不算堵车,但一路上还是有若干十字路口,需要等红绿灯时间,敦煌机场由于当时修路的原因,也未能停到航站楼前,需要我继续发挥百米冲刺的干劲,带着行李一路狂奔。终于到达机场大厅,一个很小很小的机场,完全不需要排队,但等我冲到柜台办理登机手续的时候,离22:10点飞机起飞只余20多分钟,根据民航的规定已经停止办理登机了。


 
敦煌的黄昏,古往今来,收留过败阵的将军,收留过迷途的商旅,收留过远谪的贬官,收留过脱逃的戍卒,在那个傍晚和接下来的深夜,也收留过眼睁睁看着铁鸟振翅腾空飞去、孤零零被遗弃在地面上的我。行程泡汤,当然带来了一系列麻烦。记得我在敦煌机场,举着手机拨打一个又一个电话,协调了所有的办法,规划了所有的路线,都无法在当天离开敦煌,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准时到达课堂。落日余晖下,戍守的人已归去,留下了边地的残堡。我是命运垂在颈间的沮丧骆驼,寂寞含在眼里的滞留旅客。后来,我终于协调了课程,请了同事帮我上课,我找到了当地民宿入住,第二天骑上骆驼去探访西域两关——阳关与玉门关。敦煌就像一个沙漠中的宝库,古往今来许多人穷尽一生也只窥得一角,更何况是像我这样走马观花的人,我相信,是敦煌嫌我来去太匆匆,所以用落日多留了我一晚。
 
很多年之后,我还记得鸣沙山月牙泉,浸在落日里,染尽了橙黄色霞光的景象。我一个人坐在高高的沙丘上,不远处,倏而风起,卷沙腾空,薄如烟霏,隐约不可见,过一会儿,又见空际尘沙,盘旋下降,又成小山。那是古老的敦煌腻烦了,想移动一下它的沙丘,难道它也像孩子似的厌倦了它的城堡?天籁四起,暮色苍茫,我和敦煌一起嬉戏忘记了时间,它忘记了挂起黄昏的一盏盏灯,我忘记了我是一个彻夜远行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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