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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在刀削面馆,喝一杯小酒

 昵称63703230 2021-12-17

刀削面又称驸马面,相传是唐朝驸马柴绍创制,柴绍的老婆是李世民的胞姐平阳昭公主,也是历史上唯一一个以军礼下葬的公主,如此传说,给刀削面的筋道找到了根源,无形中增添了它的硬气。当然,这种说法现在只存在于书本中,咱老百姓知不知道都不影响食欲。

在我的老家张家口坝上,刀削面馆是随处可见,也是最受人们喜爱的面食之一。按理说,刀削面是山西的美食,虽在各地均有店铺,可如张家口这般满大街皆挂刀削面招牌的城市,怕是除了山西之外再难寻觅。不过这也很好解释,百多年前,张家口是移民城市,人口大多由山西迁来,张家口的此地话,到现在还是晋语方言。

如以前些年火热的走西口类电视剧所述,山西人来张家口大多经商,发财成为一方巨贾的比比皆是。可要照我祖父的说法,来张家口的山西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在当地活不下去的穷苦农民,他们用木棍挑着包袱铺盖,偕老带幼的一路艰辛走到当时还是大漠草原的张家口地区,仅仅是为了能够在这苦寒之地寻一片土地,讨一口饭吃罢了。

我的祖辈来自山西大同,至今已有六代,时过百年。依稀记得祖父说过,我家的老老家在天镇阳高一带,不是叫谢家堡就是叫盛家庄。祖父之所以说不清,是因为他的祖父是带着怨气离开家乡,且从此再未回过山西,亦很少和子孙谈及家乡之事,偶尔说起来的时候,怨气满满。

老祖宗有怨气也是理所当然。当初的走东口走西口并不是一路奔着美好前程而去,那可是涉及到生命存亡的抉择。俗话说,外面千般好,不如窝在家。在交通、医疗不发达的年头,远行的风险不是今人可以思量的。

无奈,家中人多地少,实在活不下去,老祖宗是家中次子,哥哥是主要劳力,不能离家,弟弟还小,不可离家,万般委屈之下,他背起行囊,随着一样委屈的同乡们,走出了村口,走向了未知。

临行前,双目含泪的父母拿出了家里仅剩的白面,给他做了一碗刀削面,告诉他,咱们山西人,只要有了这口面,到哪都能活下去,有面有汤,吃饱了不想家。话虽如此,可我想,老祖宗吃下的这碗刀削面定是百感交集,白面再香,也比不上家里的粗茶淡饭,汤水再浓再热,也是一阵阵苦咸。

老祖宗从大同到张家口走了多久已然无法得知,我知道的是,他终于在坝上扎下了根,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到我祖父年轻时,人们已经可以填饱肚皮,也仅仅是填报肚皮而已。莜面土豆随便吃,刀削面依然是稀罕吃食,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至我儿时,衣食早已不缺,肉也能时常不短地放开肚皮吃上一回,可祖父最中意的,依旧是那一碗刀削面,每次来县城我家小住时,祖父的头等大事就是跑到路口的刀削面馆,硬硬的来它一碗。

有意思的是,祖母会做刀削面且做得极好,除了祖父外,家人都爱在家吃她所做的刀削面。刀削面并不是什么难做的吃食,只要面和好醒好,削反倒是次要的了。我见识过祖母削面,用竹签削过,用菜刀削过,甚至用勺子也削过。刀削面的精髓在于一勺汤汁,现如今人们吃饱喝足挑挑拣拣,总说这家的卤汤好,那家的不好,我小时候没这么多讲究,肉卤的刀削面香,鸡蛋卤的香,酱油醋拌着黄瓜萝卜丝的也香。

其实祖父也不是不爱吃祖母做的刀削面,他只是馋酒。爱喝酒的人有个怪癖:家里再好的吃食也不如小饭馆小酒馆的一盘凉菜吃起来下酒。刀削面馆的经营者们,似乎窥探到了酒友们的这点爱好,小小的面馆内,炒菜不一定有,但是凉菜的种类定是丰富。各种免费的小咸菜,油炸花生米五香花生米,芹菜腐竹,卤鸡爪鸡腿之类的下酒菜,食客们或多或少地来一盘,佐菜有了,酒怎么着也得来一杯,那会刀削面馆的小酒是按杯卖的。

大家普遍不富裕的时候,即便到刀削面馆小小的消费一下,也算是下了饭馆,回到村里亦可站在村口和乡亲们炫耀:俺到县城下了饭馆,这饭馆如何如何。祖父是其中最能嘚瑟的一员。尽管他每回去的都是在城里人眼中上不得台面的刀削面馆,吃的也不过是一碗猪肉卤子的刀削面。

祖父吃刀削面就酒,不是先喝酒后吃面,而是酒和面一起吃。一盘小凉菜加一碟子咸菜丝是开场白,几口酒下去便唤醒了味蕾和食欲,待到刀削面端上来,里面大粒的猪肉丁算作肉菜,更是下酒良物。削面馆的老板知道酒客们的需求,肉丁做的口味很咸,吃一点能回味半天。菜肉齐全,祖父喝得心满意足,一杯酒喝半杯,祖父把酒杯往旁边一撂,端起凉菜盘子,把剩下的凉菜倒入面碗里,倒上一股子醋,吸吸溜溜的吃起面来,时不时的呲溜一口酒,直至酒空面净,方心满意足地点上一锅子旱烟吧嗒两口,高声叫老板:“掌柜的,结账!”

祖父去吃刀削面是不告诉家里人的,他怕大家唠叨少喝酒之类的话语。作为他忠实的小跟班,我是祖父极好的掩护。他去刀削面馆喝酒前把我拉到一边,笑眯眯地问我:“想吃鸡腿不?”我虽年纪不大,心眼可不缺,一听鸡腿立刻明白祖父的意图,转身跑回屋子里,缠着祖母和父母,说想让祖父带我出去玩。看到祖孙如此相亲,家人无不欣然同意,有时候还给点零花钱。这时的祖父往往佯装麻烦模样,嘴里叨叨着:“这孩子,一刻也不想在家里待着,行吧,行吧,爷爷带你出去玩,可说好了啊,咱们玩一会就回家。”

出得门来,祖父用他粗糙的大手拉着我稚嫩的小手,爷孙俩仿佛打了胜仗一样笑一路,直奔刀削面馆而去。祖父自然是喝他的酒,我则坐在旁边和大鸡腿“奋战”,两人各取所需,各得其乐。祖父吃的面是大碗,我吃小碗,由于人小鸡腿大,一小碗面我每次都会剩一半,祖父经常吃完自己的,再吃我剩的,凉了也不怕,他说,吃我剩下的面比喝酒香。

时光像一块磨刀石把我磨成了自己难识的模样,匆匆而来的不止是年纪的增长,还有心性的改变。好在,“面目全非”的我,于吃饭的口味上并无太多变化,算是给纯真留下了一点颜面。可能是所谓传承,刀削面现在也是我的最爱,只可惜,如今的刀削面再也找不回曾经的味道,我身旁空空如也的座位上,也少了一位陪我吃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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