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我们向往的生活？

编者按：“将不是家的地方经营成家，跟生活认真才有那份天真。”最近，哲学博士、作家周老师的妻子郭红的随笔集《长岛小记》一经出版，霸榜数日。

这本书记述了郭红与先生周国平因疫情滞留美国长岛期间，所经历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更伴随着当生活跳脱出其原有轨迹之时，两位哲学学者对自我、家庭、人生与世界的思考。

11月新书首发，以“什么是我们向往的生活”为题，郭红、周国平夫妇携新作与主持人青音、夜听创始人刘筱展开了一次精彩的对谈，聊长岛的生活琐事，聊亲子教育，也聊“生活在处处”的人生哲学。

以下为活动的精彩回顾。

滞留：向往的生活就在当下

刘筱：首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夜听的主播刘筱，同时我和青音都是周老师的学生。今天在这里想借着郭红老师的新书首发，我们想聊一聊生活当中的那些小事，以及什么是我们向往的生活。

这本《长岛小记》是红姐、周老师一家人当时去长岛，因为疫情滞留在那儿半年时间，在这样的机缘下写成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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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红：我们2020年1月份去到美国探望女儿，因为疫情我们的航班被取消了很多次，当时有包机的，要20万一张的机票。后来我们就想了半天，我跟周老师说，我们家也没有皇位要继承，还是不着急回去吧。我们在那儿呆了7个月，到8月份的时候非常费劲地买到了从荷兰转机的机票。

刘筱：长岛的半年，那种状态是你向往的吗？

郭红：我觉得就像原来《围城》的那句话一样，婚姻是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我们中国人对陶渊明说的那种隐逸山林的生活，都是有向往的。但是事实上当我在里面的时候，发现我们现在已经习惯了生活的各种便利，其实是很不适应的。所以文章里好像我是很陶醉其中，确实陶醉其中，但是心里面无时无刻不在想逃离。

你想要回到自己原来那个熟悉的生活里面去，想我自己的狗，到后来想得非常仔细了，连你们住的小区里面看门的老头都会觉得一种亲切，这是一种什么？

我们逃离在外的时候，回望原来的生活，在打量原来的生活的时候，才发现它的对于你那么重要。

又知道当时的生活对我们是暂时性，我就更加专注其中，想要捕捉它其中的感动，对我们来说毕竟非常新奇。

《长岛小记》插图

刘筱：看您书中写到周老师在那个阶段的一些生活状态，他也是挺享受的。

周国平：我应该说比较安心，因为我到哪里都是工作。带了任务去，写一个哲学的东西，其实挺枯燥的，我每天就很认真在那里工作，很安心。

这个人（郭红）很焦虑，结果你就没想到，她偷偷地写了那么多东西。其实我写的东西是到哪里都能写，就是一些学术的东西，我在国内也能写，在美国也能写，她的东西是需要特殊的场景的，那种场景的触发是很重要的，所以我觉得她特别赚。

郭红：周老师说的真心话，他反复表达这个观点，他说因为你每天这样写，所以这段生活对你来说就是留下了，当时他写的是《西方哲学史讲义》，我就笑话他，他那个时候脚刚刚骨裂，每天一瘸一拐，拎着小茶壶到书房里写，写完再一瘸一拐下来，固定的时间散步，确实过着像康德似的规律的、宁静、严谨的生活。

周国平：后来我发现错过了很多东西，错过你书里面写的所有的东西。

我跟孩子比较谨慎，因为疫情，我们就不太出去，尽量少出门，但她这个人闲不住的。总要开车到海边逛，到森林里面逛，经常一个人去。这样一种漫游，其实是大自然给她的一种灵感。

我觉得她真的是属于乡村的，她和乡村是有感情的，其实长岛就是个大乡村，都是树林、大海、山那些东西。这些恰恰把她以前沉睡很久的对自然的感悟、那种感觉唤醒了。这本书里面我最欣赏的就是这一部分，对自然的这种感觉，真的是很好，我肯定写不出的。

《长岛小记》插图

人生没有成败

只有喜欢与不喜欢

刘筱：我们今天的主题，什么是我们向往的生活？我们大部分人向往成功，向往成功后的自己的状态。什么是成功、成败，重不重要？

我特别想围绕这个小话题探讨，因为周老师的《人生哲思录》专门有写过关于成功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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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红：周老师有一个观点我也经常用，他说有一句话，优秀比成功更重要。

之前我不太理解，我想成功多好啊，光优秀一辈子怀才不遇，多不快乐啊。后来我想通了，成功的可能性肯定比不成功要大，而你如果是一个优秀的人，内心就会得到很多满足。

周国平：你说优秀比成功更重要，我要加上一句，快乐比优秀更重要。

我觉得成功这个东西是有一个社会来评价你的，给你名、给你利，让你发财，这样才算是成功了，这个标准是外在的，这个东西里面有很多你自己支配不了的因素，包括你运气好不好，这些因素是你支配不了的。如果一个人把自己支配不了的东西当作自己努力的目标，他一定会很纠结，因为他控制不了，会很难受的。

所以我觉得成功不应该是目标，我说的优秀也是你自己感觉的，你觉得你在不断提高，你的能力、你自己最看重的能力在那里发展，在那里得到了实现，这就是优秀，这个是你努力可以达到的。

我这样说，其实自己也是这样做的。因为很长时间我就是不成功的，我从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分在一个小山沟里面，在那个小山沟里面和其他同学比较来讲，也是不成功的。

我分配的那个小山沟当一个小干部，小公务员，但是一点往上升的希望都没有，我这个人太不按照领导的意见做事了。后来我说我不要成功了，为什么？成功我得不到，按照我的性情，那样的成功我是得不到的，我就坚持优秀吧，我看书、我写作，哪怕这些东西对于成功一点用处都没有。

1974 年，周国平在广西资源

后来我发现，歪打正着了，我没有往外在的成功去争取，还是让自己优秀，坚持读书，在小山沟里面差不多十年，我坚持看了很多很多的书。机会来了，“四人帮”倒台了，我可以开始读研究生了，就报了第一届研究生，回到了北京。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如果你把成功作为目标的话会很难受的，反而如果你让自己优秀，成功就好像是一个副产品。所以我经常说的，我是从来没有野心的，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为所谓的作家，我觉得这完全天上掉馅饼，不是我追求来的。

青音：周老师前面还有一句话，大家一定还记得吧？快乐比优秀还重要，红姐是非常快乐的人，她的快乐非常有感染力。

刘筱：周老师，你是个善于快乐的人吗？你快乐吗？

周国平：我这个人已经到了可以说是就我的性格来说是最大的限度的快乐。因为我天性比较悲观，比较忧郁，爱想很多事、想很多问题，从小就是想人生的大问题、没有答案的问题，想得很痛苦。你不让我想，我做不到，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是我找到了一条路，就是哲学，怎么给这些让人痛苦的大问题一个比较积极的、超脱的回答，我觉得我已经达到这一点了，已经很快乐了。这不是我原来能够奢求的，我已经得到了原来没想要得到的东西。

刘筱：所以说，哲学确实能够让人找到内心期待的自己的状态。《长岛小记》这本书里其实不仅仅是生活的玩玩闹闹，记录生活的场景，还有很多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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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与棍棒都是束缚

周国平：我女儿报考美国大学的时候，要写一个文案，里面就写到了一点，她说我以前一直生活在我爸爸的名声的阴影下，无论我做了什么成绩都会因为我爸爸的原因被抹煞。后来她上高中的时候，爱上了戏剧这门课。

她们当时有很多选修课，全外教，其中有一门课就是戏剧，她非常喜欢，老师也特别喜欢她、欣赏她。学校里面常演出一些大型的剧目，她说，我站在镁光灯下的时候，才感觉我从爸爸的阴影下走出来了。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面有点难受，我会给她这样一种感觉，我以前没想到。

刘筱：这就是我们下半场聊的话题，关于亲子教育。

书中有一个标题，就是“温柔与棍棒都是束缚”。最打动我的就是红姐的那样一段，“我能够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给予只有一样东西，就是无限量的爱和理解。”

郭红：我女儿已经大学毕业了，她毕业于纽约大学的戏剧艺术学院，就是今年获得金球奖的导演赵婷的母校。她们年级在主剧场的毕业大戏是她做的制作人，她的小伙伴做导演。

啾啾

她从小非常优秀，你会忽略她其实有过非常艰难的时刻，这个艰难时刻我们没有加以重视。上初中有一段时间，我发现她没有眉毛，她很焦虑，把自己的眉毛全揪光了。当时是长发，有一天她说我会揪开叉的头发，能揪两个小时。最后她说，妈，我必须把头发剪成短发。她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在成长，慢慢在克服。

作为家长，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你所做的选择我们都会给你理解。

我们家的晚餐的餐桌是非常热闹的，一家人抢着说话，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抢着说，所有问题都可以拿出来讨论，问题就解决了。如果没有这样的时刻，青春期的焦虑会放大得更严重，孩子成长这个过程中父母就是要特别温柔。

永远用欣赏的眼睛、包容的心情试图理解他。相比孩子的成功来说，对我来说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就是顺顺当当长大就好，长大一切都可以来得及展开，不能说在青春期让她过得特别黑暗，特别压抑。第一次做母亲，这个心情是不断调试的。

《长岛小记》插图

周国平：其实我觉得青春期我们要抛弃一些固有的观念，什么是叛逆啊，一定会有问题啊，我觉得不应该这样想问题。你会把孩子的很多表现用这些否定的词去解释，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角度。

你理解孩子，根据你自己的经验，你自己也有过青春期，我回忆我的青春期，青春期对我来说特别宝贵，那段时间我把它称为是发现的时代，我觉得那是人生特别珍惜的时段，要抱着一种欣赏、理解的眼光去看你的孩子。

青音：这本书里面有一张照片，就是一种生活的静美，两个孩子，面对面坐着，可能是在学习，也可能是在各玩儿各的，或是在聊天。父母能给孩子的就是不打扰的爱。

《长岛小记》插图，啾啾与叩叩

这个照片下面是红姐的一段话，她说：“我常常庆幸自己是一个无能的妈妈，对孩子的很多事情都放手不管，孩子的成长过程当中我唯一保证提供的是无限量的爱和理解，成长是他们自己的事。”

这句话是不是刚好回答了刚才的问题，就是成长是孩子自己的事。所有的父母都知道，不管你怎么焦虑，做了多少努力，成长始终是自己孩子的事，我们的心态可能就坦然得多。

郭红：青音说得特别好。我母亲没有文化，她是在扫盲班学的识字，她也不懂什么青春期，在我的青春期，不会跟我聊什么东西。但是她不管我，我有什么心事她也从来不干涉。突然爱美了，每天要换一套衣服。我长大以后，特别感谢我母亲那段时间的沉默，如果她干涉我、指责我，我会觉得妈妈在矫正我的一些东西，但是她没有管，我特别感谢大人的沉默。

◎◎◎

刘筱：最后，我再把问题拉回来，什么样的生活是三位所向往的？

周国平：从我这个年龄来说，说向往的生活，有一点太幼稚了。我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是属于我的、我喜欢的，我也正在过这样的生活，我不是在找远方的生活。

我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生最好的境界是丰富的安静，我现在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很安静，我天天看书、写作，和家人在一起，但是我觉得我内心很丰富，我的生活是很有内容的。

郭红：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我挺满足的，如果能更多一点时间写作的话，我可能更满意一些。

青音：我年轻的时候，周围有一些老同事说，青音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认真了，做人做事特别认真。还有时候我们会听到周围人说，你一认真你就输了。我年轻的时候听到这句话就会很愤怒，难道感情不应该认真吗？难道做事不应该认真吗？难道我们对待热爱不应该认真吗？我们对待我们相信的东西不应该认真吗？认真的生活就是值得过的，可能那就是最向往的。

今天在飞机上看到这个书的推荐语的时候，作家陈村的推荐语是最击中我的，最能概括红姐这本书的，很短的一段话：

“有个人告诉你一些不听也没有关系的事，但听听不好吗？将不是家的地方经营成家，将被蹂躏的生活过得像蒲公英一样开放，寻找幸福才会幸福，跟生活认真才有那份天真，你若自爱自美，不妨读一读这本《长岛小记》。”

刘筱：生活在一个幸福家庭的人，其实他不会羡慕别人的生活的，他会羡慕自己，他会对自己满意。我在这本书当中看到了那种美好。

有一天红姐一个人出去跑步，周老师和孩子在家里面，那天突然之间下雪了，大雪纷飞，她往家跑，远远看到周老师打着一把伞站在家门口，站了一会儿了，伞上都有积雪，等着她。进到屋子里，传来孩子的声音：妈妈，姜汤给你熬好了。我觉得那一刻是我向往。

我们最终都要经营好自己，你的生活就是你应该要向往的生活，好好爱自己，好好爱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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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岛小记》

郭红 著

内容简介：2020年初，郭红与周国平夫妇带着儿子叩叩前往美国，探望读大学的女儿啾啾，却因为疫情滞留在美国长岛。在异乡长岛，作者描绘了一个生机盎然的万物家园，人在其中，尽情感受自然与自我，生活本然的一面也随之浮现。像面对初识的人一样去了解新的居所，像写文章一样寻找三餐的灵感，以艺术家的态度琢磨如何给女儿修剪头发，又像孩子一样贪恋公园里的水仙，想偷挖两棵带回家……

郭红用灵动细腻的文字记录了长岛的日常，呈现出生活的热气与诗意。人生充满未知与无奈，但我们都可以专注面对一餐饭、一件事、身边人，安置好自我。

作家严歌苓、陈村、刘亮程、尹建莉、周桂伊，诗人北岛，民谣歌手程璧，棋手芮迺伟、中国社科院研究员高师宁，亚马逊ASAIL首任院长张峥、主持人青音……大家都在读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