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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孤鹜——金意庵

 jiyun1972 2021-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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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岁初避疫家中,为《青少年书法报》策划、编辑了一个老先生系列,总题为“落霞孤鹜”,选用了甘孺先生的同名书法作品作为报头。
尽量避免用今天的视角、语境对老先生们进行过度的诠释,编者的作用就是找出合适的作品及文字,然后任由读者自己在静室中同先生们悄悄的交流。当然,偶尔也会请来他们的二三好友参与到这种交流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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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继祖先生题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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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意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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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意庵(1915.10.27-2002.2.7),北京人,原名爱新觉罗·启族。满族,乾隆皇帝长子定安亲王永璜后裔。书法家、画家、篆刻家、诗人。幼承家学,曾授业于杨钟曦学习诗文,后又拜溥儒先生学习书画。2001年获中国书法家协会颁发的“中国书法艺术荣誉奖”。历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一、二届理事、篆刻艺术委员会委员,西泠印社社员。吉林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吉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白山印社社长,吉林师范学院教授等。作品曾赴日本、新加坡、加拿大、菲律宾、韩国、英国、美国、法国及中国香港、澳门、台湾等地区展出并被收藏。

启功先生在《金意庵诗书画印集》序中写道“金意庵先生夙耽书画,兼长铁笔,数十年来无一日不亲翰墨,其书法宗二王,参以宋元遗意。于今论书派之安雅者,于意庵一无间言。诚由学养深醇,诗文杰出,通于书画、金石,遂能不染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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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意庵与夫人像

——金意庵论书诗——

画枇杷题句        

一九八一年二月

东山佳品白沙种,累累秋蕾冬始花。春实夏熟传画法,日新又日永无涯。 

除夕画《岁朝图》            

一九八二年二月

寒斋虽陋不清贫,案上红梅已放春。书画累身债未了,何来余事作诗人。 
临八大山人画并题        
一九八〇年二月
冷逸师雪个,振笔写山禽。小立石湖上,时时报好音。
论书绝句十一首        
一九八三年三月
半日学颜半日思,相兼遒婉最堪师。松禅信是平原法,雄迈书风匡媚姿。
注:读颜家庙碑。
隶分初试亦非易,入室实难见各家。雁尾蚕头学不尽,应知汉法本无涯。
金文甲骨两兼之,用笔如锥学卜辞。坠地天花求布局,茫情殷礼在于斯。
注:罗雪堂有殷礼在斯堂印。
访碑读帖欲何之,铁砚磨穿应笑痴。三十年来勤请益,方知心手两相师。
鹅池尽墨论深功,率尔操觚便不同。欲度金针思变格,书乡家法换颓风。
书画合参不苟同,亦趋亦步谓新风。千方百计翻花样,不出东邻手掌中。
笔墨应随时代风,旁门左道莫推崇。拾人余唾终卑格,切戒盲求沧海东。
注:示弟子立秋、君彦。
简书笔法楷萌生,篆隶相兼又草行。寄语创新应悟此,如何演变待争鸣。
注:近年银雀山、马王堆等地大量出土竹木简观后。
南帖北碑经网罗,有唐简化启先河。莫言取法求卑下,倡导名家定不讹。
为求通俗效经生,字字珠玑照眼明。下里巴人亦可取,阳春白雪误浮名。
注:学仲倡经系书法,颇有同感。        
治印杂咏四首
治印须究篆,穷源始造巅。神游三代上,法度自天然。
铁书宗汉铜,摹印贵句曲。雄茂出新机,超凡必绝俗。
绚采芝泥志雪鸿,奏刀运腕笑匆匆。宗秦法汉抉糟粕,欲借他山实铸工。
石田凿破三千顷,篆刻依然鲜劲遒。拨蜡灯光足效法,旧传彝鼎不须求。 
怀吉林三杰二首                         
一九八七年六月
丁卯之夏,应市博物馆之约,小聚江滨,留墨以存。缅怀先辈成君多禄、宋君小濂、徐君鼐霖有感。
盛世怀三杰,诗书启后贤。豪情抒壮志,畅叙乐稀年。黑水当香墨,白山作素笺。桑榆尚未晚,纵笔写新天。
门外喜江横,忝随四老行。墨池书盛世,诗笔赋新声。流岁奉无我,余年献有生。抛砖堪引玉,故敢效嘤鸣。 
注:四老指赵君玉振、那君致中、刘君廼中、余忝列第三未敢称老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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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翁往事
文/丛文俊
意庵先生乃我吉林书坛之宿儒,虽无著述,而有诗、书、画、印『四绝』之誉。至于日常谈吐,多有精见。胸藏锦绣,时备绚彩,嘉惠吉林后学者多矣。其中,尤以先生向不挟秘自珍而坦言心得之襟怀,令后学感佩无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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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迁居长春之前,舍于吉林,每于归省之暇,即先行拜谒金、刘二老。时先生府第尚狭迫,然不减热情及谈兴,余亦融融而乐之焉。某日,先生示其新作,自言:『不使手熟,常思令之生。』余初知斯语出于董玄宰,及印证其所作隶字,乃悟知此『生』非谓彼『生』。多种书体风格皆有其生熟之道,若无自得,岂易言之。

先生熟知民国时世俗及名贤掌故,余甚乐预闻。而先生讲至味浓,亦或庄谑并具,知识与趣味争辉,茶香共笑语怡性。昔人有如坐春风之美,殆斯之谓耶?

先生醉心艺术,虽年事渐高,而其心意尚在青年,每有佳诗,必吟诵以飨,间以释言。余甚解其属意,感慨而心向往之。先生记忆奇佳,纵多年之旧作,亦能随口而出,声调抑扬尔雅,自足而能益人,不必言教,而已潜移默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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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于三十年前赴金陵公干,余曾陪同先生谒中山陵,访六朝遗迹。彼时先生童心大发,欲攀至天禄之背以拍照留念。余乃力托先生上之,终达心愿。不知是照片今尚在否?此艺术家之情性,自非俗叟顽童可比。其后偶然谈及,先生尚且乐之。

先生善书,工篆、隶、楷、行,成名既久,尚不自满。其隶书兼取汉简,即余识荆后之变化出新。  余尝闻先生论言某名家取法汉简之得失,颇示己志,盖不欲步人后尘、不欲与人同也。名家识见,出新与谨避俗一之焉。  

余有先生所治白文印二枚,自然而古厚,甚爱之,至今尚时时摩挲,以思当年之情景也。

今值先生百年诞辰,吉林得先生霑溉之后学欲为之纪念,拟整理先生遗墨付梓行世,余乃陈往事及印象数端,并为感怀也。

                   壬辰年夏至时节于丰草堂 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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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识金先生
文/石开

三惜草堂主人筹办金意庵先生百岁冥诞,知我与有旧,嘱写相关文字。我记得见过先生有几次面,可一查备忘录,实际就面一回,在烟台,一九九一年六月。

当我见到这位过去时的世袭王爷,我突然好像明白胡适当年见溥仪的心情。我当然没有欲行大礼的念头,但我表现出的谦恭,金先生大约是感觉到了,因此,我们很投缘。

金先生的容貌,有点象画像中的乾隆。我冒失说出我的感受,金先生笑着回了两个字:『岂敢。』

我略知道伪满的历史,几次引出话题,先生总王顾左右不言语。后来他似乎也觉不好意思,突然笑着轻声说:『我见过你的乡人郑孝胥,是某年春节,我当时年纪还小。他从袖子里掏摸出一颗鲜红的橘子给我,说这是福州的橘。』金先生说的福橘我当然很熟悉,早年也尝过,想不到郑孝胥送小王公的礼是这个,而且只有一颗。
近年我离乡北居,没有了福橘的消息,也不知道它安然否?但如今我每每想到它,就同时想起金先生当时的表情,还有那位集败笔之大成的送橘人。
壬辰又四月二十三日 石开北京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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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意庵先生(节选)

文/袁武
1978年2月,我结束了两年多的知青生活,从桦甸县的农村招工回城到吉林市的吉化公司一0二厂当工人。因为会画画,暂借到厂工会帮助搞宣传。一0二厂在江北的龙潭区,上班仅几个月,就结识了同在龙潭区一个街道办的小工艺美术厂工作的金意庵先生。相识过程很简单:我厂工会一个师傅的爱人,就是金老所工作的那个小美术厂的负责人。那时的金老还不是著名的书法家,只是一位在街道家属厂会写字的老师傅。金老此前由于历史出身问题在铁路的一个锻造车间当翻砂工。退休后来到这个小家属厂,为这里的工艺美术产品——吉林市特有桦树皮画上题写画名。桦树皮画即是利用桦树皮斑驳的自然图案镶嵌成风景画,再将衬板刷上白色,写上题目,如『高峡出平湖』『岱宗旭日』等。金老和另外一位师傅,每天要分别将高高一摞装入玻璃框前的画板题上字。我每次去金老处,都会看到他身边码放的这些工作件。但我从来没有仔细看那些工艺品,金老也从来没在我面前给那些画题字。在我俩各自的内心大概都认为,那只是干活,与书法艺术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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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武画

我每周要上金老那几次,一般都是在午休时,去得早时会看到金老在工作台上吃从家里用饭盒带来的饭,去得稍晚些,会赶上金老伏在工作台上打盹。金老午睡很轻,只要我一走近他,就会醒来与我打招呼,因为同屋里还有其他人在午休,所以我们呆在一起时,除了很少的低声交谈,多是长时间的默不作声,一个在宣纸上静静写字,一个在桌子边静静地看字。金老有哮喘病,平时喘气很重,起伏很大,可是每每写字时,却是心平气和,气喘均匀,而执笔管的手却重了起来,此时会看到笔锋沉稳而有弹性地在宣纸上行走:一点、一竖、一撇、一捺,随着笔毫与纸摩搓的声响而显现,缓慢、稳健,不是感觉的力度,而是实实在在的力量抵在纸上。我不懂书法,不知金老书法艺术的渊源和出处。但金老写字时的神情、气韵、指法和墨迹,在那一个又一个安静的晌午、在我年轻的心田中留下根深蒂固、清晰不褪的烙印。如今我经常会看到许多貌似金老书法的伪品,虽然字形结构有模有样,但那笔法、那节奏,无论是提还是按,没有一点金老的迹象。因为浮躁的心态,无法追溯金老当年那安然、平坦的心境。那时金老每每写字,不是在还账,因为没人要字,更没人买字。那个年代知道这些字是书法的人很少。金老是因为懂书法,爱书法,会书法,才在这工作的间歇时,挥笔不辍。更是因为我在场,才一幅复一幅地写着各种内容不同、字体不同的条幅或对联。因为毕竟是金老的书法促使我常常拜见他。那个时候我一直认为金老不厌其烦地写字,一是在练字,二是在给我示范,现在想来还有第三个原因:那个年代金老是寂寞的!经过文革后的七十年代,大多数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内心都是孤寂的,而现实又是艰辛的。一九七八年的我和意庵先生,应该说都处在个人生活的低谷中。那年,我和几百名知青招工回城,分配在一〇二厂。大多数人都很快被安置为『化工』并派往南京去实习。而我却以搞宣传的名义在厂工会『以工代干』,每天干着与美术有关的杂事。很多好心的师傅都劝我别这样混,既不能提成干部,也不能这样永久地搞宣传。会把真正做工人的本事给耽误了。可是,我的本意不是想混,也不想当工人,是想利用这个机会练习绘画基本功,要考美术学院。那个时期的我每天压力很大,既要在厂里干许多没有规律,也没有大用处的事务,如宣传画、画廊报、食堂和办公室的装饰画,甚至还画了几幅相同的全厂的车间厂房分布状况的鸟瞰图。同时,又要悄悄地练习素描、色彩的写生和文化课的复习,更大的压力是来自在厂工会帮忙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工作岗位,每天都有寄人篱下的尴尬感觉。我和金老的家都在市内。那个时侯,因为交通不便,江北与市内距离是很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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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要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才能到工厂。而金老每天却要用两至三个小时,通过公交车和步行交替行程才能到达单位。因为金老倒几次车所到的终点,还离那个小街办厂三里地之遥。金老每天上下班要徒步往返这三里地的距离。特别还有一里多地是远离马路的土路。晴天坑坑洼洼,雨天泥泞不堪。记得一次午间去看金老,因为突然下大雨,我被阻隔在那里,直至下班时间,和金老同路回家,本想用自行车带他到公交站,但金老不会在我骑车行驶时坐到车后架上,只好由他先坐上,我再蹬车。但因为金老体重,又因车轮在泥泞中,不能马上蹬走,试了几次,不能带上金老骑车而行,索性只能推着自行车陪金老在烂泥中同行,短短的一里多地,我俩走了两个多小时。我至今还记着那个雨后黄昏,我们在泥汤中歪歪斜斜一个扶着车一个拽着车架子,一路走去的情景。泥泞中涉路的我们没有斯文,没有思想,更没有感受,是麻木的,是茫然的。那条路不是我徒步最长、最难走的泥浆路,却是我最难忘的。无论是经历风雨的金老,还是已尝到世态艰辛的我,在那拖泥带水的行走间,心境是凭天由命的,是面对现实的,那时的我们真不知道有怎样的未来。那时的我们惆怅若失,彷徨迷离。只能是苦难、平庸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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