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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跟着外婆走人家

 ziyouhua 2021-12-22

跟着外婆走人家

前几天回来时,在车上看见一个老婆婆,应该是农村的,她小心的抱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大约两三岁,一直躺在她的腿上睡。车快到有一片茂密树林的路边时,司机喊到“到xxx的该下了”,这位老婆婆连忙起身,端了端抱的孙子,边下车,边问“咦,看到哪了?”,小男孩睁着惺忪的小眼睛,好奇的看着四周。车停好了,老婆婆小心翼翼的抱着小男孩下了车,有些吃力的向前面的一片农房走去,那里是农村,估计她是带着孙子去那走人家的,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我想起了外婆带我走人家的情景。 

我在两三岁时被送到外婆那里,由她带。外婆带着我走过几次人家,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带着我去冲里的舅舅那里。虽然几个月前就听外婆外公说要去冲里走人家,但我不知道是哪一天。那天上午,我觉得外婆很奇怪,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做屋里的一些杂事,而端了一盆水在镜子前面,开始认真洗脸,我觉得她像要出门,因为她只有要出门时才做这些,我就问她

“你是不是要去走人家?”

外婆不看我,声音不大不小的说“这几天哪有人家走?去冲里还要过几天。”

我觉得她说的是假话,因为看见她好像在笑。她洗完脸,又开始认真的梳头,梳完头后,接着打开柜子,换上一件显得很周整的衣服,然后走进里屋,把所有柜子的门都关好,出来时,把几个门也都关好,最后走到堂屋外,要来关堂屋的门,而我还站在堂屋里,她从门缝里伸出脑袋,逗我 “我要去冲里走人家,你给我们照护屋好不好?” 

我这才终于肯定外婆是要去走人家了,就连忙要钻到屋外,喊到“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外婆依然逗我,“我去一会就回来,你就在屋里给我们照护屋吧?你就在屋里,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我当然不答应了,喊到“不,不,我要跟你去!”

“那去了要听话哦”,外婆带着我迈过一片农田,上了队里唯一的一条连接外面世界的公路,沿着一条弯弯的小路进了冲。我记得,去的路并不太远,没多久就到了舅外婆家。舅外婆屋的旁边种了大片大片的桃子树,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的桃树,一颗颗桃子红扑扑的,像婴儿的小拳头。我们到时,婚宴还没有开始,就先只好坐下喝茶等着。这时,舅外婆端着一个装有糖的盘子,给我与其他的小孩发糖,我觉得她发给我的糖与发给另一小孩的糖不一样,受了不公,我马上就吵闹起来,外婆连忙说“这糖与那是一样的,只是颜色不一样”,但我不相信,仍喊要那种糖,外婆有些生气,说“说是一样的咂,你怎么不懂道理 ”,舅外婆也说糖是一样的,但我仍认为给的糖本质不一样,仍要,舅外婆只好赶紧去从刚才给发糖的那个小孩手里要了几颗给我,但我嫌迟了,觉得刚才的“屈辱”太深了,还闹喊,外婆非常生气,提起我猛打屁股,说“都是把你惯的,不懂人事的东西”,我从未见她对我那样生气,她大声斥责“你这么不听话,叫你爸爸把你带回去,我不带你了”,而我已哭喊起来,并且越哭声音越大,要让所有人看到我的可怜,旁边几个客人在议论着,说“这个娃真是强”,无一人同情我遭受的“不公”。不知什么时候, 宴席已开始了,一盘盘菜端上了桌,客人们纷纷上桌准备吃,外婆也要去,我抱住她的腿不让她去,我力气很小,拦不住她,她已坐在了一条长板凳上,我就去拉她的胳膊不让她吃,外婆端着碗来回躲让,两人展开了拉锯战,她时而要扒饭,时而要打我的手,双方像在争夺一个具有战略重要性的山头。我见拦不住她的胳膊,只得边哭着边慢慢滑到了桌子下,但继续斗争,时而拉她的腿骚扰她,还哭得声音更大以向世界表达“冤屈”。 

这顿饭外婆当然没吃好,只匆匆扒了两口就完了,吃完后回到椅子上坐下,而我仍躺在八仙桌下,但哭的声音已没那么大,抽泣着。 

当客人都吃完后,帮忙的人开始收拾碗筷,舅外婆说“这个娃闹了半天,饭已没吃,他肯定饿了”,外婆骂到“不管他,饿死他个狗日的!”, 舅外婆却乘了碗饭,拈了点菜想让我吃,我当然不愿投降,而且闹了半天也精疲力尽,没有胃口。我又听到有客人惊讶“从没见过这么倔强的娃”。外婆喝了会茶,歇了会,就说要回去。舅外婆要留她,说“来一趟不容易,在这里歇一晚再走”,外婆说了一些客气话,又说“他这么不听话,我怎么歇”,说着就已到了屋外,转过来对我吼到“还不快起来,你个狗日的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客人也说“快起来,你外婆要走了”,我见外婆真是要走了,就赶忙爬起来,如不跟着她回去,我找不到路,就回不去了。外婆一个人气冲冲得往前面走,我耷拉着脑袋,慢慢跟在后面,她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回头继续骂我“早知道你放赖就不带你来了,你这么不听话 ,再不带你走人家了”,我不吭声,而且觉得回来的路比去时要长,走的很慢,走了很久才到屋。外婆一进屋,就赶忙刷锅,刚才没吃饱,她一定还觉得这次走人家很划不来,白送了“人情”。我不记得她送了多少“人情”,但估计是几十块钱,而几十块在当时已属巨资,那是七十年代末。

外婆边下着面条,边时而骂我两句,我坐在椅子上闷不作声。她三下五除二下好面条后,正呼呼地吃着时,外公回来了。外公很奇怪,问“怎么这个时候在吃?”

外婆骂到“他在那里根本没让我吃成………”,就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外公故意看着我,大声说到“那要狠狠打,对放赖要狠狠打”,我低着头,已经有点后悔,我当时如接过糖不就没事了,况且我不是没吃过糖,我真的没想到外婆那样生气。

外婆吃完后,又骂到“你这么喜欢放赖,又不听话,再不带你走人家了”,这样的话她后来又说了很多遍,但她未守信用,在那次后,我又跟她走了几次人家,但印象都没那次深,那次也许是我唯一的一次极力“维权”。后来,爸妈来后,外婆又把那事讲了一遍。多年后,外婆仍时常讲起那件事,而且仍是那样的讲法,仍几乎是用一样的字词,一样的语气,我真佩服这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是多数老人都有的一种本事。

外婆生前常说带我去了哪里哪里,走了多少人家,最重点强调那一次。我三十三岁时,外婆去世了,从此我再听不到她唠叨那件事了,但我有时会想起那次跟着她走人家的情景,想起自己儿时的顽劣,我也不禁哑然失笑。当然,我更感到的是外婆抚育我的不易,所以我很感谢她,怀念她。也许每个人都曾跟着外婆走过人家 ,都有一段十分难忘的记忆,那段记忆充满了童趣与快乐,会成为许多人一生中少有的几段美好的回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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