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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萧散满霜风

 夫复何言 2021-12-24
又到惠州,别去不几月,心里又牵挂着再来。夜间拾级再拜东坡,总是能将一片澎湃化为坦然宁静。

再见六如亭,朝云钟爱的六如在亭的右边,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清人的对仗在亭的左边: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人生到处知何似,何必纠结许多不该纠结的人或事呢?

既然在惠州,那就聊聊东坡先生在惠州写的一首诗:
《纵笔》

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

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我这稀疏的白头发散开来就像布满了风霜,病怏怏地躺在小楼的藤床上苟延残喘。有人来说先生春睡正美,道人把动作放到最低力度,轻轻地打响了五更的钟声。

一贬再贬,路途越来越遥远,环境越来越恶劣,这位神人始终不忘保持自我修养,除了得瑟还是得瑟。这首诗传到京城,有人抓狂了。他听说苏轼在岭南依旧这么潇洒快活,鼻子都要气歪了。吃点荔枝、爬爬山、剔羊蝎子也就算了,居然睡个觉还这么安逸!不行,必须再贬!不仅贬你,连你弟弟一起贬!

于是,苏子瞻被贬儋州,苏子由被贬雷州。这位下令贬谪的人名章惇,也是名震一时的学术派人物,年轻时和苏轼经常结伴同游。文化人干起事情来自有一套奇怪的幽默逻辑,贬谪的地方还讲究与名字对应。只是章惇自己当时一定想不到,若干年后,他也被贬雷州。

作为苏粉的我自是拍手称快,想必当时天下大部分人都如是。就在章家惶惶然在宰相到流放的巨变中忐忑时,章家的女婿收到了一封信。

子厚得雷,闻之惊叹弥日。海康地虽远,无甚瘴。舍弟居之一年,甚安稳,望以此开譬太夫人也。

子厚(章惇字子厚)要去雷州,我听说之后惊讶叹息了好几天。雷州这个地方虽然遥远,却没什么瘴气。我家弟弟(苏辙)在那里住了一年,很是安稳,希望这个消息可以稍稍安慰太夫人(指章惇的母亲)。

不用说,写信者正是被章惇贬去雷州的苏辙的哥哥——苏轼。

我常想,其实苏轼早年已经对章惇有过评论,可以说早已洞见此人追求目标时的阴鸷决断。话说两人结伴到仙游潭玩耍,绝壁万仞中驾着一根独木桥。章惇提议过桥到对面崖壁上题字,苏轼不敢。章惇昂首而过,在深渊之上气定神闲大书:章惇、苏轼来游。章惇潇洒地返回,苏轼拍着他的背说:“您将来一定能杀人。”章惇问:“为什么啊?”苏轼答:“不在乎自己性命的人,才能杀人啊。”章惇大笑。

不知道当时苏轼是怎样的神态,我觉得多半也是大笑。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应作如是观。杀人也好,救人也好,都只是梦幻泡影,谁又比谁更真实呢?还是坦然笑对罢。也许正因为有这样提前许多年的心理建设,苏轼内心一直并未纠结朋友的落井下石。

他在儋州活得一如既往的滋润,而后终于迎来了北归。北归途中,章惇的儿子担心他重返政坛,对章惇不利,给他写信替父求情。苏轼又一次展示了超出所有人的高度。

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增损也。闻其高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但以往者更说何益,惟论其未然者而已
我和丞相(章惇)相交四十几年,虽中途出了些小插曲,但对我们的交情全无影响。听说他这么大年纪还被贬到远处,这种感受我也是很清楚的。但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只谈谈将来。

至于将来是啥呢?苏轼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堆岭南生活注意事项、各种药方、养生大法,实在是千年仅此一人啊!

又一次洗净了心尘,在西湖的眉眼盈盈中离开,有先生在此,幸甚,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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