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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雅课堂之《苏轼诗词选修课》(二)

 行人呓语 2022-08-16 发布于重庆

第二课:人生与交友的思考


(二)苏轼与他的“敌人”章惇
嘉祐二年,状元郎章衡的好运,苏轼的惊人实力,让22岁的章惇,章衡的叔叔、苏轼的好友气急败坏!侄儿、好友成绩均在其上,而他是考中第二等甲赐进士出身,于是他坚持不受敕。

所谓甲赐进士出身,也晋级全国百强学霸,也就名次靠后一点。宋朝殿试取进士名额增加,分三等。殿试前三名分别状元、榜眼、探花。即第一等,叫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等叫甲赐进士出身,上榜人数若干;第三等叫甲同进士出身,上榜人数若干。

按北宋参与科举考试的录取比例看,能考中第二等甲赐士出身,已经是考生中的天花板,实属老大不易!打个比方,章衡、苏轼是被清华北大录取,章惇录取的院校也不差,即复旦上交这类的C9院校了!

但学霸的世界,普通人真的很难搞懂。总之章惇死活要复读!要重考!要重考!!坚决要重考!!!历史奇葩之章惇就是这么与众不同,他果真重考了,如愿了,考中进士甲科,也就是最终复读一年考进了清华北大。章惇后来官至宰相,其政治权势,远在侄儿章衡、好友苏轼之上。

作为同是学神学霸级人物的苏轼与章惇,最初两人关系可谓至交知己,游山玩水,相谈甚谐。

据曾慥《高斋漫录》里记载:
苏轼任凤翔府节度判官,章子厚(即章惇,字子厚)为商州令,同试永兴军进士刘敞(字原父)为帅,皆以国士遇之。二人相得欢甚,同游南山诸寺。寺有山魈为祟,客不敢宿,子厚宿,山魈不敢出。抵仙游潭,下临绝壁万仞,岸甚狭,横木架桥,子厚推子瞻过潭书壁,子瞻不敢过,子厚平步以过,用索系树蹑之上下,神色不动。以漆墨濡笔,大书石壁上曰:“章惇、苏轼来游。”子瞻拊其背曰:“子厚必能杀人。”子厚曰:“何也?”子瞻曰:“能自拼命者,能杀人也。”子厚大笑。(案此条自抵仙潭句以下,原本脱去,今据《学海类编》补入)

苏轼自己在《与章子厚参政二首》其一即谓:“轼初见公长安,则语相识,云,子厚奇伟绝世,自是一代异人。至于功名将相乃是其余事。”苏轼眼光独到,所言确然,章惇果真“一代异人”也!


苏轼与章惇交好之时,譬若同寝上下铺兄弟,亲密无间可同穿一条裤子。厥名《道山诗话》里同样也记载了两人的一件往事:
章子厚与苏子瞻少为莫逆交。一日,子厚坦腹而卧,适子瞻从外来,摩其腹,以问子瞻,曰:“公道此中物所有?”子瞻曰:“都是谋反的家事。”子厚大笑。

这一则故事与明人曹臣所编《舌华录》载苏轼故事不乏有情节雷同之处:
苏轼一日饭后散步,拍着肚皮,问左右侍婢:“你们说说看,此中所装何物?”一婢女应声道:“都是文章。”苏轼不以为然。另一婢女答道:“满腹智慧。”苏轼也以为不够恰当。爱妾朝云回答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苏轼捧腹大笑。

那时的苏轼与章惇,可谓志同道合,情意相投。只是这章惇满腹“都是谋反的家事”与苏轼“一肚皮不合时宜”,其戏谑之中,无意道出人生的全部真相,只是身为当时人的苏轼茫然不知罢了。

章惇出生,缘自其母乱伦,故甫一诞出,便被放入水中欲将其溺死,后经人劝阻,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章惇对于自己的身世一向讳莫如深。而苏轼对此却浑然不觉,先前一句“都是谋反的家事”一句,不过无意巧中章惇之隐秘。此为后来苏轼屡犯章惇之禁忌埋下地雷。

为着家庭出身的缘故,章惇与苏轼性格迥异。章惇性情乖戾决绝,有凛然相搏之气。苏轼说他“能自拼命者,能杀人也”原是不错的。

章惇虽与苏轼政见不同,作为新党的他虽飞黄腾达,但对好友苏轼几次落难,未尝没有施以援手。元丰二年十二月(1079年)苏轼因乌台诗案陷狱大理寺,章惇对宋神宗进言,当年仁宗得到苏轼,视为至宝,现在却把他投狱治罪,恐怕后世会说陛下“听异言而恶讦直”。章惇为营救苏轼未尝没有下死力。


副相王珪妒恨苏轼满腹才华,夺其风采。进而向神宗谗言诬构苏轼诗句里“世间惟有蜇龙知”是贬低皇上,建议神宗以“不臣”之罪法办苏轼。作为翰林学士的章惇在朝堂上为苏轼据理欲争,“龙者,非独人君,人臣具可以言龙也”。此论得到神宗的同意。退朝后指责王珪心思歹毒,俗使苏轼家族覆灭。王珪辩称:“不过听舒亶说罢。”章惇讽刺:“舒亶的唾沫,你也可以吃吗?”王珪一时困窘难当,面红耳赤。

章苏交恶,说来始于苏轼之言语口无遮拦,性格直率。苏轼大约自恃与章惇私交甚厚,加之苏轼之弟苏辙之亲家黄师是,是章惇的舅父,说来也算有拐弯亲戚之称。于是言语之间,就少有顾忌。

据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五里记载:
客有谓东坡曰:“章子厚日临《兰亭》一本。”坡笑云:“工摹临者,非自得。章七(指章惇,排行七),终不高耳。”予尝见子厚在三司北轩所写《兰亭》,诚如坡公之言。

苏轼书艺双绝,艺术见地更是非凡,其指点米芾精进书法,米芾与苏轼见面后“始专学晋人,其书大进”。但苏轼与客背后褒贬章惇,并断言其机械临摹书圣,终无成就。言虽切中事实,但此话经辗转而传至章惇耳里,未免就变味有轻视鄙薄之意。何况文坛老大苏轼之言向来被人奉若圭臬,经人传播,对章惇之打击未免甚大。如若当面评点一二,或两人无此嫌隙。

比如苏轼与黄庭坚论及书法,就是当面互贬互踩,也是文坛佳话一桩。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三)记载:
东坡尝与山谷(指黄庭坚,苏门四学士之一)论书,东坡曰:“鲁直近字虽清劲而笔势有时太瘦,几如树梢挂蛇。”山谷曰:“公之字固不敢轻议,然间觉褊浅,亦甚似石压虾蟆。”二公大笑,以为深中其病。

黄庭坚是苏轼的铁杆粉丝,更以其门生而自豪。师生同论书艺,老师说学生的字写得像树梢上挂根蛇。学生说老师的字写得像石头下压着的癞蛤蟆。两人心无芥蒂,互相揶揄,一笑置之。而章惇与苏轼乃同年进士,其背后议论,难免让章惇心生恼意。


有人称《挥尘后录》载:熙宁八年(1075),章惇因受到邓绾的攻击而罢职出任湖州知州。苏轼作诗相送,题《和章七出守湖州二首》其一有句“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犹爱水云乡。功名谁使连三捷,身世何缘得两忘”,心性敏感的章惇以为苏轼恶意讽刺其出生,心生怨愤。至此二人结怨。我以为不确。如果章苏于熙宁八年就结怨生隙,如何到元丰二年,章惇还为身陷“乌台诗案”的苏轼仗义执言呢!另遍翻《挥尘后录》十卷,终无此条目。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60)载:
元祐元年(1086)正二月间,司马光要罢免役法,章惇不考虑安危,据理力争,还说:“如役法,熙宁初以雇代差,行之太速,故有今敝,今复以差代雇,当详议熟讲,庶几可行,而限止五日,其敝将益甚矣,苏辙也据理力争,因而未能立即废罢免役法。

至此我们看到,章惇与两苏就是否罢除王安石的“免役法“还是同一阵营的兄弟。其后来局势的发展远非二人所能掌控。

旧党司马光复相位,作为新党阵营王安石拥趸之章惇认为“元祐初,司马光作相,用苏轼掌制,所以能鼓动四方, 安得斯人而用之?”(《宋史·林希传》)章惇眼光毒辣,司马光以苏轼之文才,为朝廷草诏,推行“元祐更化”,时旧党人士复出而得粉墨登场,弹冠相庆,而作为新党人物的章惇自然难免受到诘责。加之章惇政治才干并不输于苏轼,为人豪横,其对偏爱苏轼的高太后每每出言顶撞,惹恼高层,一时让章惇受挫连连。苏轼虽未公开参与对章惇的攻讦,但苏辙的几次朝堂不依不饶,到底让章惇怀恨在心,还拐弯亲呢

党派的争斗,加剧了章惇与苏轼二人性格上的不谐。一是性格暴虐,一是性格耿直。于是两人情谊渐行渐远,以至最后竟势同水火。即便苏轼曾为朝廷主考官,录取章惇爱子章援为状元。即便还有那忒多的同侪相携共乐之往昔,时光推远了章惇与苏轼,今之视昔,叹一句:到底身在尘世中,浮沉不由己。


据传章惇妻子临死曾嘱咐于他,待人宜宽。但章惇本着以牙还牙之为人原则,对两苏之打击可谓不遗余力。章惇有个恶趣味,南宋罗大经在《鹤林玉露》指出:“苏子瞻谪儋州,以儋与瞻字相近也。子由谪雷州,以雷字下有田字也。黄鲁直谪宜州,以宜字类直字也。” 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也说章惇贬逐元祐大臣,“皆戏取其字之偏旁也。时相之忍忮如此”如此可见章惇玩弄权术之余未免有些儿戏的味道。

本来苏轼贬到岭南惠州已是苦地。入驻惠州“行衙”合江楼,按当时朝廷惯例原本也是可以的,但章惇坚决不许,苏轼只得迁居于佛寺嘉祐寺借助。
苏轼于苦中寻乐,写下“暴雨过云聊一快,未妨明月却当空”,当时众多苏粉如杭州诗僧参寥子、常州钱世雄一般好友们怕苏轼不开心,怕苏轼生病,怕苏轼落寞,纷纷派人携礼品、带药物、写书信,千里迢迢抵达惠州。

苏轼一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引得万众瞩目。苏轼本尊身降惠州,惠州福份啊!太守詹范立马粉了,成为苏轼密友;惠州东西北三面五县太守跟着粉了,源源不断送酒食,生怕怠慢本朝大神苏大学士。

更为神奇的是苏粉佛教徒卓,步行七百里给太湖苏家送信,送完接着帮苏家送信苏轼,越大庚岭,步行千里,走得满脸紫黑色,两脚厚茧皮。大神的感召力非同寻常,粉丝的力量也很强悍!

千载以下,宋人品味令人赞叹!其清奇独特无出其右。宋人粉诗人,粉艺术家,粉苏轼刚正不阿,粉他是个硬汉子!宋人粉品味,粉高尚,粉精神!提高人生品味,请从学宋人开始吧!粉苏轼开始!联及2022年春晚《只此青绿》之舞蹈,将宋人王希孟之《千里江山图》搬上舞台,那惊艳一瞥,至今令人震撼。


苏轼是个奇才,章惇也是个异人。贬个惠州都让苏轼这么开心!整不到苏轼怎么办?章惇很不开心。于是派出苏轼之仇人程之才(苏轼表兄,其姐嫁之程家不久被折磨至死,苏家与程家结怨甚深)任广南东路提点刑狱使,巡行惠州。哪知苏轼因为多次被贬经历,生活历练之下,已蜕变为一社交达人。三言两语之下,竟与程之才冰释前嫌,于是苏轼走后门又住进了惠州“行衙”合江楼,直至程之才离开才再次迁居佛寺。

苏轼作诗写文,本来图个苦中作乐,纯粹是自我解嘲。但在章惇看来,对苏轼的打击与折磨还远远不够,章惇最终将苏轼贬至了中国最南部,儋州(海南岛)!这是一个鸟不拉屎之地,据传和尚都呆得持守不住戒律!爱戴苏轼者甚多,也有办法——欢迎苏轼送酒食的雷州太守,下课!儋州县官张中居然让苏轼住官舍,下课!甚至连苏轼租住民屋,也不允许。

到最后,苏轼真的按捺不住,发言道:
“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尔。”

政敌落得如此悲惨境地,章惇总算意得志满!但苏轼到底也是一个硬货。让对手开心,岂不是让自己难过!61岁的苏轼马上不要命地又加上一句:“惟有一幸,无甚瘴也”。惠州犹记,瘴气命夺爱儿苏遁,命夺爱人王朝云。但儋州无瘴,无法命夺你大爷苏东坡!活着,就是要气死你!

章惇与苏轼之性格,做朋友,那是心意相通;做敌人,那也是旗鼓相当。命运很神奇,加诸彼身者,终将也加诸己身。章惇的妻子果然有先见之明,章惇后来被徽宗贬至雷州,同样也去租住当地民宿。百姓严词拒绝,理由是“前年是为苏公借房之事,搅得地方不得安宁,如今如何敢租借房子于你?”章惇一时大窘,羞愧难当。

苏轼从儋州北返,途经南昌,遇叶祖洽在此任太守,这是一个巧言邀誉,蛇蝎心肠之人。据释惠洪《冷斋夜话》载:叶祖洽见苏轼,大惊小怪地道:“人们传说你已经死了,怎么现在还在阳世呢?”苏轼见来言不善,便没好气地回道:“我在去阴间的途中遇到了章惇,他去了,我就回来了!”如此可见,苏轼与章惇后来之关系,真的弄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谈及章惇之被贬原因,我们也由不得要叹一声:“章惇,是条汉子!”章惇虽没有艺术才华,但颇有政治远见。哲宗去世,在挑选继承人上,章惇不顾众人拥戴,坚决反对立端王赵佶为帝,说他为人轻佻,“不可以君天下”。历史证明章惇识见卓越!

徽宗是皇族里罕见的艺术天才,只是于职业皇帝,他做得相当不专业!但现实毕竟是现实,现实永远很骨感,徽宗一上台,马上把反对自己登帝的章惇贬至雷州。这一下,风水轮流转!轮到离开儋州北返的苏轼看章惇笑话了!

苏轼说:哇噻,你居然也有天赐之机,入驻雷州。我是弥日惊叹弥日惊叹了,太神奇了!儋州是远了点,但胜在无甚瘴啊!我住了一年,很安稳的,告诉你家奶奶,很好的,很好的……这是苏轼给章惇他儿子章援写的回信内容之一。

章援,这个他曾亲自录取的第一名学生在京口相逢苏轼,有些不好意思面见师尊。于是手书信札一封,其中提到“未见长者,是为有罪,况于不克见者乎?逡巡犹豫,事为老父,固当审思”。不愧是章惇儿子也!

历经人世沧桑之苏轼,见章援来信,洞若观火,但总归念及旧情,话未说绝。只在信末一句“以往更说何益,惟论其未然者而已”。

其信大意归纳简述之:我与你丞相爸爸交往四十余年,中间有点小误会,交情还在的。听说你爸一大把年纪如今也要寄身海岛了,心情可以想象。注意养生,一切都是烟云,多说无益,不说也罢!

未及返京的苏轼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病逝常州。享年67岁。死前遗言:“吾生无恶,死必不坠,慎无哭泣以怛化”。

章惇则于崇宁四年(1105)死于贬所,享年71岁。据《宋史》及《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章惇“不肯以官爵私其亲,四子连登科,独季子援做到校书郎,余讫无显著”。为相七年,两袖清风,死时买不起棺椁,停尸数日,被老鼠食去一指。

拨开历史烟尘,回首白云苍狗,章惇之于苏轼,苏轼之于章惇,亦友,亦敌。凡所过往,且留与后人回味咀嚼。


理解与思考

  1. 从苏轼与章惇的交往过程中,你得到哪些关于友谊的经验教训?

  2. 你如何评价苏轼与章惇的关系?

  3. 譬如置身于政治派系的斗争,你将如何秉直立场,处理各方利益的纠葛,实现和衷共济,互相双赢?

积累与写作

1. 抄录本章中加黑加粗的诗话内容,选择你最感兴趣的一则,尝试翻译成简洁明快的文言小故事。

2. 课外阅读曾慥《高斋漫录》、曾敏行《独醒杂志》。摘录两三个有关苏轼奇闻趣事。

3.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与痛苦,不揭人疮疤,为人宜宽厚。回溯章惇不满苏轼对于学书的恶评,假如你是苏轼,将如何挽回一时的口无遮挡之错,让章惇冰释前嫌呢?尝试创作一篇短文,向章惇解释一下。同样,作为曾经苏轼好友的章惇,恶整苏轼,待自己贬谪雷州,听当地百姓言辞后,未尝没有悔意。请写一封短简,向苏轼传递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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