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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林 || 半世缘

 墨染千秋诗社 2021-12-25



纪实文学

半世缘


刘小林


失怙孩童成长难,娘亲劳苦伴身边。
沧桑度尽真情在,悲怆吟哦半世缘。

几句开篇诗,描述的是我时运不齐、命运多舛的外公,为了追求理想,颠沛流离、吃苦受累,滞留台湾40载,不忘亲情,最终自台返乡、落叶归根、安享晚年的故事。

公元1916年,外公出生于山东临邑县城北街一个生活还算富足,依靠开小饭馆维持生活的劳动家庭。家中几代男人都是有文化的读书人。因此外公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自幼便上学读书学习文化。意外的变故发生在外公5岁的时刻,这一年外公的父亲因哮喘病加重不治离世,撇下了年幼的外公和他刚20岁出头的母亲,娘儿俩相依为命、艰难生活。

当时外公一家和外公叔父一家都在一起生活,经济上也没分开,外公叔父有能力有本领,有自己的几个还赚钱的小生意。就这样靠着全家的团结互助,外公在亲人们的呵护下一天天成长起来,因了家庭良好的书香氛围,加上家庭重视文化教育的传统观念,大家一致鼓励支持外公求学读书,直到学到“乡师”毕业。

1937年前后,外公先是当了几年的先生(也就是教书),后来和叔父在济南经商。

1948年前后,外公弃商考入了黄埔军校。毕业后外公没有回家,而是被好心的同学说服裹挟去了台湾。

外公这一去台湾整整就是40年,直到1988年秋季台当局允许在台老兵回大陆探亲并定居。这是后话,暂不细表。

1959年,也就是外公离家10年之际,外公的母亲在久久没有外公音讯的期待中,满怀思亲挂念之情忧郁成疾,含泪走完了凄苦的一生。

40年里,外公杳无音讯,是贤惠能干又能吃苦受累的外婆含辛茹苦地把我的母亲和舅舅一点点养大,又供母亲读到了师范毕业,舅舅读到高中毕业后报考美术学院未果。

这40年,外公开始是在部队服役,由于外公一直是教书出身,在军校也是侧重文化理论的学习的钻研,因此,在海军也是文职教官。刚登岛的国民党军队内部是非常复杂的,由于是五湖四海的人们聚到一起,因此互相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人与人貌合神离,谗言佞语盛行。而外公自幼受到家庭的良好教育,有好的家风熏陶,因此,外公束修自好,岂肯与他眼中的小人为伍,更因为外公不善于也不想承欢献媚、逞娇斗媚、巴结高枝,面对乌烟瘴气、歪风当道的环境,因此,外公在他40岁的时候毅然要求退役,过上了不问军政的平民生活。

40年里,外公帮朋友开过饭馆,也教过书,还给人做过看护,也就是时下的保安,直到年老按政策顺理成章进驻荣民之家享受晚年安静、与世无争的晚年时光。

这些年因了有叔兄弟也在台湾的另一军营,还有一些山东的老乡都是关系不错的知己朋友,外公闲暇之时便和他们相聚一起,交流感情,互相关心、共度思乡之时光,排解思乡之忧闷。尽管外公一不喝酒二不吸烟,甚至对茶也没有特别的喜爱,但这些却不影响外公和朋友的交流和联络。原因就在于外公人品正直、光明磊落、待人友善、为人温和,因此,外公在朋友圈人缘极佳、口碑载道,朋友颇众。

在荣民之家,外公是一名管理工作者。负责荣民之家的物品发放和保管及后勤工作。同时,外公还是大家投票选出的民意代表,肩负着转达传递所在居民区民意的任务。可见外公在那时是很令人信服和受人敬佩的。

随着时光一天天的流逝,外公和众多大陆去台的老兵一样,思乡之情与日俱增。他们一天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根在大陆,自己的亲人在大陆。几十年的风雨沧桑改变了他们的容颜,但却没有改变也永远无法改变的是他们那份火热赤诚、深埋在心底的思乡之情。

正所谓:


纵然岁月催人迈,不忘当初自哪来。
外面世间多异彩,难超家中老寒宅。

时间进入廿世纪八十年代中叶,台湾当局逐渐放宽了两岸沟通的大门。首先开始允许两岸台胞和家人信函联系,尔后逐渐允许滞台老兵有条件返回大陆探亲。

外公终于盼到了可以与家人联系的机会。先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给家中写了信,又通过早些时间来大陆探亲的老乡捎来了几封家书。没想到国家虽然遭受多年战乱,更有台湾敌对势力宣传的“诸多的阴暗面”,实际看到的家书是国家繁荣昌盛、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到处莺歌燕舞、鸟语花香,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待家中给外公回了信之后,外公得以对自己的亲人及家里的情况初步有了一些了解。他更没想到虽然家乡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动荡和战乱洗劫,家中已是人丁兴旺、四室同堂,并且生活的还非常和和美美、快乐多多、其乐融融、安居乐业。

1988年仲秋,在经过了几次信函联系之后,思乡心切的外公在事前没有一点通知的情况下,利用好朋友让给的返乡名额,乘机辗转香港突然回到了日思夜盼的家乡。这一年外公72岁,这次踏上故乡土地距离当年离去已经整整经过了40年的时间。正如外公在诗中写道:


少小离家老大回,祝嘏喜筵庆齐眉。
旧时庭院窗前月,今照稚孙念慈辉。

外公的到来,给妈妈和舅舅两边的所有家人带来了空前的喜悦。试想人生一共才有几个40载啊?离别了40载的亲人能够相见,多年以来杳无音讯甚至不知是否在世的亲人竟真的出现在眼前,所有家庭成员的高兴状态真是难以用词语形容了。

外公的到来,使妈妈和舅舅两家都成了完整的家,大家终于过上了阖家团圆的“正常”生活。

为了深切缅怀受人尊敬和爱戴的外公,也为了尽可能贴近事实地还原外公返回大陆后的真实生活和风趣轶事,还是用小章节的形式逐一进行分述。

一、顾不上舟车劳顿忙祭祖,同行人触景伤怀泪染襟

外公返乡的翌日,不顾连续几天的舟车劳顿,早早起了床,按照前一天晚上订好的计划,在儿孙及负责帮忙操持祭扫仪式的街坊四邻亲朋好友簇拥陪伴下,去列祖列宗的墓地悼念故去的亲人。来至墓前,外公双膝跪地连连给列祖列宗叩首。只见外公边叩首边发自肺腑地含泪真情告白,“请列祖列宗原谅我这不孝之人,这么多年没能祭拜我的亲人,特别是对不起生我养我的老娘。孩儿不会忘记5岁失去了父亲,是老娘一天天把我抚养成人。没有来得及孝敬您老人家,我就远走天涯无了音讯,让您老人家盼得好苦。知道您老人家思念成疾,临终都没能见到孩儿,让您老人家带着疑问和不解离我而去,孩儿真的是不忠不孝罪无可恕啊。”

这一跪,是外公隔了半个世纪的一跪。遥想当年父亲离世之时,自己才刚5岁,是靠大人抱着自己来至墓地给父亲送终,尽管后来也来过几次上坟凭吊,时值眼下相隔50载再次到来,恍如隔世一般。随即外公老泪纵横,身体微微发颤。

此时此刻,外公的内心感慨无限,半世纪的岁月沧桑和坎坷经历一幕幕的从眼前浮现。想当年,兵荒马乱,为了追求理想,刚到而立之年的外公只身外出闯荡,一别50载再次回来,已是杖国之年。

此情此景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深受感动,人们都难过地流下了热泪。

直到有人把长跪不起的外公搀起,外公才缓缓站起身来,逐渐停止了哽咽。

外公起身,沿着脚下的羊肠小路围墓地缓缓踱步,好似在回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及祖辈几代人那似曾熟悉不过的音容笑貌。

有人担心外公太劳累,便提醒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外公示意大家先回,他说要在这个空旷的林子再呆一会儿。舅舅便让大家先回家,他和外公找了个没有杂草的地方席地而坐,一边欣赏秋日的景色,一边聊着祖上几代人的艰辛创业经历,又聊到当下难得的团圆幸福的生活。直聊到临近中午,两人才恋恋不舍地赶回家。

随后外公用一个小巧的专用记事本,在扉页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了下面一段:

先母大人忌辰农历六月初七!

母恩浩大,昊天罔极,生不能养,死未能葬,罪愆羞愧。

可见外公对母亲是怀着怎样虔诚的感恩之心才会有如此感慨的。他甚至多次说“每每想到故去的先母,则椎心刺痛、无地自容”。直到外公去世前在病榻之上的弥留之际,还没忘记说愧对先母。

二、五十年无邪发小喜相逢,半世纪总角之交得赓续

上世纪90年代初,伴随改革开改的逐步纵深发展,全国各地呈现出一派“政通人和、百业俱兴”的欣欣向荣景色。地处鲁北地区的临邑县,也迎来了经济和社会各方面快速发展的腾飞时刻。于是,政府乃加大市容市貌的整治。其中一项工程是对建设周期6年、并于1992年正式开馆的邢侗纪念馆(来禽馆)进行扩建改造,另一项工程就是聘请能工巧匠,在迎宾路多路交汇显要位置塑矗“卧牛崛起飞奔向前”的金牛雕刻。

这两项工程完成验收,尔后举行了隆重的开馆和落成仪式。仪式邀请了上级领导和临邑县在外地的重量级老乡及本县的社会名流参加剪彩。外公是作为返乡台胞被邀请前往仪式现场观光的成员。

莅临现场的政要名流甚众,其中就有曾于1936年参加革命,193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我军指导员、干事、股长、教导员、团政治处主任、团政委,分别驻瑞典、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武官、总参测绘局、气象局政委等职的临邑籍正军职离休干部宋登华。

当离休老干部宋登华老先生和外公分别拿到与会人员名册和简介,两人都被对方那曾经非常熟悉而又突然变的陌生了的名字吸引住了。两人都几乎是惊呆了一般,他们慎之又慎地认真察看,生怕认错了人抑或是有人重名。到此时他们谁也没曾料到阔别了近半个世纪的天真无邪的发小竟在这个时刻又相聚了。

由于参加人员众多,两人并没有直接面对面遇到对方,估计两人即便是走个面对面互相之间也不可能一下子认出来了。

随后两人差不多几乎是在同时都急忙和身边的工作人员询问,请工作人员尽快找到并立刻通知对方,就说自己50年前的发小也在会场,会后不要离开。那种焦急掺杂着希望和喜悦的心情,难以用词语表述,弄的几个工作人员都倍感惊讶和些许紧张,他们都有种生怕不一会儿功夫要找的人又会远走高飞各奔天涯海角,再过很久很久才能相见的担心。

接下来的仪式过程,外公和宋先生都没了认真欣赏的兴致和聚精会神的注意力。一心只想让仪式快些再快些结束,以便尽快地见到对方。

临近中午,仪式正式结束。工作人员立刻把早已找到的两人引导到一间小型会客厅,老朋友终于见面了。

几乎在“文清哥”“登华弟”的两声招呼的同时,两位老人满含幸福喜悦和艰辛沧桑的热泪,老哥俩同时伸出双臂抱住了对方。

这一抱,跨越了半个世纪。几个工作人员既高兴又感慨,在场的所有人也感动地流下了热泪。50年,他们兄弟俩经历了太多的惊涛骇浪,也经历了太多生与亡的考验。个中的无奈辛酸、苦辣涩咸也只有他们俩体会的清楚。他们的命运和祖国母亲的曲折经历息息相关,他们俩就像大海中的两朵浪花,随着海浪的流动方向一起漂动,好多时候被撞的支离破碎,然而还是要随波逐流,难以挣脱。

这一抱,经历了共和国母亲从一穷二白到逐步繁荣富强,各项事业正值蓬勃发展的历史,置身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因此这一抱更显弥足珍贵和来之不易。

兄弟俩手握手肩并肩地面对面立在会客厅,问长问短,过了好长时间才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落座。又从年幼时家庭状况聊到对方身体健康状况等等,直聊到午饭时刻,才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恋恋不舍地一起去用餐。整个下午的时间,老哥俩一直在宾馆房间促膝交谈,直到一起吃过晚餐,宋先生还意犹未尽,一再挽留外公不要回家,干脆让外公和他一起住在宾馆聊一个通宵。好像要把分别50年后所有的心里话一次都补上。

随后几天,外公又几次邀请宋先生到自己家中做客吃饭。宋先生也改变了为这次活动所安排的行程计划,一连在家乡多住了一周时间。一周的时间宋先生每天都到外公家喝茶聊天餐叙,舅舅和舅母等一家四世同堂10余人兴高采烈、忙前忙后,就像逢年过节一般喜庆。家中10余人分工合作,买菜做饭自告奋勇,人人表现厨艺绝活儿,就为了让两位老人吃好玩好心情舒畅。招待水平可以说不是酒店而胜似酒店。
一周之后,宋老先生终于要回北京了。遵照外公安排,舅舅早已为宋老先生准备了临邑名吃和特产,如临邑县小米窝头(当然是农贸市场那家远近有名的顶尖水平的)、手工轧面制作的传统硬面大锅饼(当然是洛北春宾馆东商业街定制的),还有纯正小磨香油、寇家豆腐皮、刘江五香流油咸鸭蛋等一大宗瓶瓶罐罐。

分手之际,外公一再邀宋老先生常回家看看。宋老先生则诚邀外公和舅舅全家在方便的时候去北京游玩,并一再说明到北京吃住都方便,生活和交通等问题不用担心,总之到了北京一切都有人帮助代劳。两位老人语气之真切,态度之诚恳真是肺腑之言,看得出两位老人的真诚都是发自内心的,简直如同50年前的俩天真无邪的发小一般的纯粹率真。正所谓:


少年离散八方奔,马乱兵荒幸共存。
中华复兴心里刻,太平盛世慰忠魂。

三、参议政壮心不已献余热,政协会踊跃发言受欢迎

外公返乡不久,临邑县委统战部及早和外公取得了联系。副部长钟学善几次到外公家中座谈了解情况,十分关心外公的生活起居,嘘寒问暖诚意满满,令外公大受感动,直让外公几次赞叹:月是故乡明,人是家乡亲。

时隔不久,县政协按照政协委员增补的有关规定和程序,增补外公为县政协委员。对于这个荣誉的到来,外公深感非常荣幸和责任重大,暗下决心利用自己有文化勤学习懂时政的优势,还有谙熟台湾老兵生活状况及和他们有书信联系的强项,为临邑县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出一点力,为两岸和平统一建言献策,做一番有益的工作。

因此,外公特别注意收看阅读中央电视台的时政节目,并认真阅读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参考消息等有关报章。还注意不断和身边的新老朋友了解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并记在专用的日记本里,提前掌握资料,需要资料时可以快速找到,也可以较快地拿出份量足切实际有价值的提案。

每年一度的政协会议如期召开,外公总是提前把提案准备完善,待接到参会通知后按时出席会议,并认真聆听大会报告,在分组讨论中积极发言。特别是如何通过联系动员返乡台胞做好统战和祖国统一工作,勇于结合自己的经历和实际提出好的建议。受到政协和统战部领导的一致好评。

会议期间,政协领导多次主动向外公打招呼并握手寒暄,令外公倍感温馨亲切。外公曾寄身海军,内外交往甚多,又因海军为国际兵种,各国均以规范通用的舰规为规范,官兵亦具有规范整齐的传统素养和礼节。因此外公亦具有这样的训练和积累,故在大众场合交往绝无失礼之处,也倍受与会人员的敬仰和喜爱。

新年到来之际,时逢县政协、统战部联合举行“台湾问题座谈会”,钟副部长驱车亲自陪同接送外公。外公根据平日学习积累所掌握的素材,对祖国和平统一及两岸关系发展进行认真地评论分析。在坐的与会人员认真聆听,由衷赞赏。县电视台翌日在新闻节目对座谈会及外公的发言做了详实报道。亲朋四邻倍加景慕和自豪。

统战部钟副部长兼台办主任,和外公经常见面交谈,钟副部长非常关心外公的生活,真是关心备至。时间久了,两人无话不谈,成了很要好的朋友。钟副部长闲暇之时多次找外公座谈了解情况,令外公倍感亲切和温暖。外公和钟副部长多次谈到中华传统文化和孔孟桑梓之邦文化的发祥和继承,深感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发扬和传承任重道远。外公对钟副部长赞赏有加,多次伸出大拇指夸赞:国家干部素养较高,可喜可贺,令人敬佩敬仰。

外公和钟副部长的交往持续了多年,直到外公离世,钟副部长悲恸有加,亲自赶到外公家吊唁,甚至在以后的多年外公忌辰之日到家中祭拜。令舅舅全家人深感温暖。

四、老大妈闲来无事爱扎堆,新话题“县委来了老干部”

母亲是师范毕业后服从组织分配到商河从事教育工作的。从我出生开始,外婆便跟随母亲在商河随母亲北上南下辅助我家的生活,一年多后我弟弟的出生更加重了家务的负担,缝缝补补,洗洗拆拆,烧饭炒菜等等所有的后勤保障家务活都交给了外婆打理操劳。上世纪60年代的生活水平大家早有耳闻,爸妈都在教育系统工作,工资不高,没有多少钱给我兄弟两人购买食品,多亏外婆细心呵护和无微不至的拉扯关心,让我兄弟俩健康长大。

俗语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到这句话再联系上世纪60年代初的生活水平,仅靠爸妈那点工资收入,况且这点微薄收入还要适度节省一部分用于爸妈双方家人的周济,外婆和妈妈能养育我和弟弟长大成人实属不易啊。就在这艰难困苦的环境中,外婆和妈妈共同齐心协力操持着这个家,妈妈也不放心外婆一个人回临邑,因此,20多年来外婆一直多数时间是住在商河。

公元1988年深秋,外公准备暂别居住了月余时间的故乡临邑,要到母亲工作的县城商河居住一段时间。这个年代父亲是在县纪委工作,我一家居住在县委院内,那时的县委大院办公区和宿舍区都在一起,没有隔离区分,因此,整个大院的老人孩子可以无拘无束地串门聊天。

这是一个周末的上午,周末是休息的时间,不少工作人员和干部家属都在办公楼前聊天。当父亲单位的伏尔加轿车缓缓停在县委院内以后,父母陪外公外婆先后下了车。外公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地与在场的人们招手问好,并和几个距离较近的人员简短聊了几句返乡的前后简单经过。

那个年代,大陆已经改革开放10年,经济社会尽管有了长足发展,但相比亚洲“四小龙”的台湾地区尚有一段差距。这时的外公刚好是70岁。近瞧,只见他身着笔挺可身、质地上乘的西装,足蹬乌黑锃亮一尘不染的皮鞋,一条红色质地印有些许小蓝花的领带格外醒目。远观,一个肩宽体阔、身板挺拔、个头较高、气宇轩昂、留着齐整平头的、受过正规训练的银发军人形象呈现在人们的眼前。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好有气派的老干部模样。

短短几天的功夫,外公返乡回大陆来到商河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县委大院不少工作人员和我家人的好友及部分同事同学耳朵里。特别是县委大院内的大爷大妈们,由于他(她)们都年事已高赋闲在家,茶余饭后都喜欢扎堆聊天,其传播消息的能力非常人所能及。也不知是哪位大爷大妈的创新,说“县委大院来了一个老干部,还是从台湾来的,听说还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呐”。还有平时和我外婆常聊天的几个大爷大妈结伴到我家,一个目的是向我家人问候,另一个目的就是要亲眼目睹一下县委来的“老干部”。

时光荏苒,屈指算来这一幕已过去了30余年。今天回想起来,那时外公文质彬彬、风度翩翩、言行谦逊、温和有礼、谦谦君子的形象就在我眼前,恍如昨日一般清晰。

仔细分析才弄明白,外公的言行举止是因为早期优良家风的熏陶和后期接受的良好教育有关。外公家中几代人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几代男人均烟酒不沾,洁身自好,外公亦如此。直到返回大陆生活了一段时间,才勉强开始喝点淡茶,有时茶水酽了一点他还是难以适应。平时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加上成年后外公接受了黄埔军校的学习培训,还有服役海军10余年的经历等等,这诸多元素叠加,才形成了外公气宇轩昂、超凡脱俗的良好形象。

五、“拔毒膏”威力大中医神奇,“朱院长好样滴无人能及”

外公返回大陆来商河居住有一段时间了。也许是换了一个环境比较新鲜,外公一直心情不错,看起来新的环境还挺适合外公居住。

一天中午,看到外公又和几天前一样挽起裤筒观察小腿,细心的妈妈就问外公的腿咋啦?是不是水土不服啊?还是我爱人的眼尖,发现了外公小腿处有一小块拇指肚般大小的深褐色斑块。我爱人是医科学校毕业,在县医院工作。她立刻问外公这个斑块疼吗?外公说“不疼不痒。在台湾的时候就长了快两年了。吃了不少抗生素药片,还有不少进口的,还打了不少抗生素针,去了好几个医院,看了好几个医生,都没有好办法。”

凭我爱人的观察和平时在县医院里遇到的病例相比较,她觉的外公的斑块就是一个皮脂腺囊肿。于是她告诉外公不要着急,这是一个小囊肿,待上班后找一下医院的大夫给看一下。外公随意答到:“可以先问一下,不行的时候再另想办法”。可以看出来,外公也没想到会很容易治疗,因为在台湾用过一些进口药了。

第二天,爱人把外公的情况告诉了从济南山东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山东省中医院)回乡支援家乡卫生事业的业务院长朱院长。朱院长听罢,表示要亲自看一下病情以便对症用药。

翌日,正好是周末,朱院长骑自行车赶到我家中。在察看了外公病情也就是几分钟并询问了外公几个有关问题之后,朱院长非常肯定而干脆地告诉外公和我们大家“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皮脂腺囊肿,一不用吃药二不用打针,弄点药膏敷上几次就痊愈了。”外公听罢立刻张大了嘴巴,愣了大约有一分钟后还是将信将疑地说在台湾不仅吃了挺多甚至是进口的抗生素药,还打了多种挺贵的抗生素针,都没彻底见效。但愿这次能够治愈。

下午下班,我爱人从医院捎回了一盒又黑又黏的黑褐色膏状药品,另有部分纱布胶布。使用方法非常的简单易掌握,首先将药膏涂到纱布之上,再用热玻璃瓶之类的容器把纱布上的膏状物加热,随后将药膏贴至患处,另用胶布包扎即可。

到此时细心观察外公,感觉他老人家还是有一些不完全相信,只不过因为他老人家具备一定的素养而没有将疑问表现出来罢了。

文章写到这儿,有必要写一下外公刚回大陆那个年代的两岸关系和交流状况。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台湾和大陆交流甚少,国民党当局故意给大陆抹黑,台湾社会对大陆的实际状况了解不多,甚至有不少片面和错误的认识。诚然,当时的台湾经济特别是人均收入要比大陆高,还有不少方面要高于大陆水平的。

正是基于这方面的原因,外公是身背国外进口药返回大陆的,这些药里面就包括各类维生素和治疗伤风感冒药及降压药等,有不少都是极普通的常见药品。他没有想到大陆的卫生医疗水平也是与时俱进的,他当时还没有真正看明白大陆40年的发展成就和举世瞩目的建设成果。因此,当外公看到自己从台湾带来大陆的进口降压药数量不多的时候,便有考虑回台湾买药的想法,在家人几番劝说下才没有返台。

话说朱院长,乃是山东中医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因为学术水平较高,开始被留在山东省中医院(亦称山东中医附院)工作。后来为了支援家乡卫生事业才转到了商河县人民医院。开始先是任医院业务院长,后来任医院的院长,当时在商河县是众所周知的“名医”。

初来乍到的外公当时还没有了解恁般详细。就在药膏用了24小时之后,外公的斑块就明显缩小了,随后又用了两次,到第三次药膏揭掉后,那个困扰了外公好几年的“顽疾”几乎就消失的没有了,又隔了一周的时间,这个“顽疾”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那曾经的患处已经恢复的和其他地方毫无二致了。

到此时,外公那种由疑惑到将信将疑又到不解的心情,终于变成了彻底信服。外公的心里美滋滋的,脸上带着开心的微笑。只见他几乎一个整天都把裤筒高高挽起,让我们全家每个人都看一看他腿上的小褐斑去哪儿了,还一边竖起大拇指一边不停地赞叹“咱们国家的中医药真是宝啊,没想到这么神奇呢!”“这个朱院长真是了不起,在台湾这些年就没遇到医术这么高的大夫!”

正是因了朱院长的“辨证施治”,不仅避免了外公返台购买降压药,还为商河县医院赚足了名声,同时在台湾老兵圈内极大提高了祖国中医中药的口碑。

几个月后,外公要回临邑住一段时间。在临邑期间也几乎是让舅舅全家都“观赏”了他彻底治愈后的下肢,并一五一十地把朱院长如何用祖国的中药并利用中医“辨证施治”方法轻而易举地帮他治疗的过程仔细地娓娓道来,差不多整个街坊的人都知道中医药有多神奇啦。

正所谓:


中医神奇济世长,杏林科学万年芳。
返乡游子沉疴愈,祖国岐黄魄力强。
媚外台医仁术尽,闭关自守思维僵。
中华文化流传广,革故创新写锦章。

六、童叟俩手牵手形影不离,祖孙情天伦乐其乐融融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商河县城面积不大,随着外公在妈妈家居住时间的增加,外公对县城的大部分道路及商店、学校等单位都已经非常熟悉了。这时我的儿子也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了。

县实验小学位于县城中心偏东位置,距县委大院约1.5公里。我的母亲和弟弟、弟媳都在这儿工作。上午和下午上学的时间,儿子大多是跟着我母亲一起步行去学校,我和爱人不忙的时候也偶尔送儿子去上学。

放学的时间,我和爱人都不方便接孩子回家,我的母亲有时候放学后还要在学校开会学习,也不能陪我儿子回家。因此,有不少的时间就要依靠外公去接我儿子。

外公是一个认真守时的人,多年的积累使外公养成了严谨细致的生活习惯。因此外公特别地把接孩子这件“重要工作”记在心上。只要到了快该接孩子的时间,外公便早已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擦拭干净足上的皮鞋,郑重认真地提前往学校走去,及早地到学校门口抢占有利位置,等待我儿子的到来。有几次,外婆看到放学的时间已到,而没有看到外公出门接孩子,就大声提醒外公快去接孩子。可是外婆喊了半天也没见外公回应,几个房间找了一遍才发现外公根本不在家,直到这时才知道外公已经悄无声息地早已去学校接孩子了。过不了半小时,祖孙俩就一前一后回到家中。大多数时间外公是身背书包,让孩子空手在前面走着,生怕累着小孙孙。

有几次我下班早了一会儿,正巧赶上孩子放学,我就推着自行车跟在他祖孙俩后面。只见外公紧紧拉着小孙孙的稚嫩小手,祖孙二人边走边聊。有时候外公还领小孙孙进路边的商店买点小零食,让小孙孙边吃边走。那温暖的场景着实感人,有几次我的眼睛都不由自主湿润起来。虽然这一幕已经过去近30年了,但当时的场景仍在我脑海里清晰地闪现,就像是发生在昨日。

一般情况下外公接孩子回家后,先是监督小孙孙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随后就是外公和孙孙象棋博弈的时间了。外公刚来的时侯,儿子差不多能够认全中国象棋的棋子,在外公的教育和引导下,儿子逐渐对中国象棋产生了兴趣。每天的下午放学,只要完成了作业,儿子就央求外公一起下象棋。日复一日,儿子的象棋水平还真有了不少进步。只见祖孙二人时而下子如飞,时而冥思苦索,时而开心大笑,玩的那个乐呵劲儿,让别人都感到既亲切又温馨。

有时候外公正在看书或看报,儿子来了兴致,也缠着外公和他下棋,每到这时,外公总是高兴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摆上龙门阵和小孙孙撕杀几番,直到小孙孙心满意足为止。

想起来儿子也真是表现出奇,尽管外公回大陆的时候儿子已经三周岁,常理来说儿子突然遇到外公会有生疏的感觉。可是在我家不是这样,恰恰相反,儿子见了外公不仅没有陌生,反而和外公非常亲近,经常缠着外公一起玩耍,大多时间与外公形影不离。外公本来就是慈眉善目脾气好的很,这也是儿子一直喜欢外公的一方面原因,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和外公聊天交谈,都感觉外公是我们的至亲。外公身上固有一种令人爱戴、受人尊敬的魅力。另一方面我心理猜想的是,毕竟血浓于水,这也许是血脉相连的最好注脚吧。

正是:


祖孙老小感情真,恨晚相逢倍觉亲。
形影不离难舍分,阖家欢乐享天伦。

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九日,外公在济南山东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80岁。

写到这儿真让人感慨万千。一个人生也就是区区几十年,而像外公人生这么悲怆还一度苍凉孤寂的人真不多见,即便在当时特殊历史时期也很少。幸有令他老人家感到欣慰的满堂子孙对他孝敬有加,让他老人家安享了晚年的天伦之乐。

一个人的命运是和他的国家命运紧紧相连的。国盛则家盛,国衰则家衰。

外公的一生也是国家命运的真实写照。

如今的中国,政通人和,繁荣昌盛,国富民强,正所谓:国运宏开增大道,家源昌盛德绵长,中华同创复兴梦,世代传承华夏风。

如果外公生活在这个时代,他老人家会多幸福啊!


2021年12月6日

刘小林,曾用名刘晓林。中共党员,公务员,1962年出生,祖籍山东济南,大学文化。现在济南商河县财政局供职。曾在商河县广播电台、县委宣传部、岳桥乡党委工作。自幼喜欢国粹京剧,酷爱多文体写作,从未间断文学创作,先后在报刊杂志电台发表过多件文学作品。

作者简介


刘小林 || 没有父亲的父亲节

本期编辑|南郑樵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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