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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故事”征文︱一代人的空白格

 文乡枞阳 2021-12-25


清明节前,老汤家的人商议建群修谱,离上次修谱已经隔了一个世纪了。
我家老谱上的最后一辈是曾祖父,据说勤俭持家,置了几十亩田地,养育了祖父兄弟两人,给他们念了书,参加了革命。解放后小爹爹转业到地方,任省地方病防治所所长,当年的地方病特别是血吸虫病是国家大难题,防治所是重要机构,毛主席还写有一首“送瘟神”的词呢。所以,小爹爹算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大官了,他住在省城,只回过几次老家。
父亲和姑姑们都去合肥探望过他几次,那个时代,城乡远隔,信息不通,省城小爹爹家的生活让全村人好奇和羡慕,即使在几十年后的今天,父辈们一提起探亲的经历,还会眉飞色舞地说上好半天,小奶奶原来是金陵大学的教师,小爹爹在部队是团政委,还有勤务兵呢!看看他寄回来的信件和照片,英武干练,器宇轩昂,就是民国时期革命军人的形象。
祖父生性落拓不羁,急公好义,有江湖气,也是革命积极分子,解放后,担任民兵营长之类的治保工作,还要修水利,助贫苦,搞宣传,抓革命促生产,干得热火朝天。
“那个时光祖坟冒青烟,红了一个浮山乡。”父亲每次都这样感慨道,又带着惋惜的神情,而那些让人惋惜的事他很不愿意再提起:五十年代土地改革,地主富农的土地都要拿出来重新分配,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人人锱铢必较,急红了眼。祖父是土改成员,权大责任更大,加上他耿直不会变通,得罪的人多,就有几个人设圈套栽赃,给他套上了“通匪”的罪名,要枪毙的。当时,小爹爹远在东北部队,尽力搭救,算是留了一条性命,判了18年。
“先在普济圩农场劳改,我在兴修江堤时跟他们一队犯人在同一段挑土方”,邻村的表爹说,“他剃了光头,还是不服又不怕的样子,还嘲笑大队干部跟他们劳改犯一样的干活,”“那后来呢?”“后来,转到望江九城畈农场,还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让家人忘了他,他也永远不回来了,九城畈离家远,渐渐的就没有消息了,听说有一年监狱失火,烧死了吧,这也是许多年之后才传过来的。”
“家里人都没去查问吗?”有一次我忍不住质问父亲。
“那年头,交通多困难,我们农村人也不知道怎么找,写信又不回,后来的事,你应该也能记得一点点吧?”
清明到了,今年修谱,外地回乡的人多,各家上坟的阵势更隆重。奶奶的墓碑上并列着爷爷的名讳,看起来像是两个人的合葬墓,我照例挂上两串祭标。不远处还有小奶奶的坟,父亲每年都要提醒我不能忘了去,这位老家的小奶奶是童养媳,小爹爹没成年就去参加革命了,写信来回绝了这门亲事,这小奶奶却没有走,还等着他回来呢,可她在17岁那年得病死了,没有后人,就搞了个仪式,把父亲过继给她做儿子,修坟立碑。
山坡上的坟地里,青草和野花挤挤挨挨的,烧冥纸飞起的火灰飘落在金黄的油菜花上。远处,是修谱大会的现场,标语横幅,气球,烟花,祭台和隆重的仪式。从坟地到祭台,是一百年的距离,几代人的烟尘。一方墓碑,一行族谱,一段祭文,就是一个人的标记和浓缩,这个世界他们来过,终又离去,他们的心酸,血泪,欢笑,荣耀,都风化成了历史。我们无法再去追寻当年的真相,甚至也无须确证他们的生卒年月、墓庐方位,他们活在家人的心里,也活在别人的谈笑中。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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