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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医生是自己

 看尽人间荒唐 2021-12-27

夏日的深夜,清风徐来,窗外那只不晓得疲倦的蝉,喝醉了酒似的长一阵短一阵地叫。不远处的成彭入城段高架,打桩机像拳击前世的仇人,在大地上弄出“咣咣”的声响。白日里所有的燥热,都隐藏在夜里,暗自图谋着新的肆虐。
写完一篇稿子,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关闭电脑,正准备睡觉,隔壁的女儿突然大声惊叫:“哎,哎,爸,快点,恩恩又吐了!
我赤脚冲过去,按开灯,看见几个小时前已经退烧了的外孙恩恩,扑在他妈妈怀里,难受地扭曲着身子,木地板上一摊呈喷射状的呕吐物,像稠了汤的面糊。
“恩恩,你哪凯了?”我走过去,又闻到一阵夹带着酸臭的奶腥味。
七个月大的恩恩努力抬了抬头,向我使劲地笑,白嫩的脸上挤出来的却是软弱无力的嘴角抽动,眼睛里挣扎出来的笑一闪而过,小小的身体在妈妈怀里像一条被抛离水面的鱼,拼命地挣扎。
三四天前,活蹦乱跳的恩恩就突然吐奶,那种一口喷射出来可以铺满一米见方甚至更大面积的瀑布式呕吐,让我们有些慌乱。本来以为是搂抱的方式不对或者是吃得过饱运动量过大,婴儿的胃本来就比较特殊,吐奶也是婴儿的正常现象。哪知仅仅只过了一两天,恩恩吐奶伴随着高烧,喉咙还发出“呼呼”的声音,再加上开始拉肚子,女儿有些惊恐:“这孩子可能是感冒了!
一个多月前刚好六个月大的恩恩,因为支气管发炎引起肺炎,住进了医院。
医院里看病的医生都是照本宣科,药方在电脑里都是储存好了的,只要你去了Ta的科室,Ta大概问下情况,就在药方的数量上加加减减。稍微负责任点的医生,在你拿了Ta的药方要走之时,还会关照你去某某科室再看一下。负责实际治病的护士,拿了针药,像对待流水线上的产品,按照医嘱该扎针就一针扎下去,从来不会管是否一针见血。
靠病人养家糊口的白衣天使,不是每个都有一副菩萨心肠。救死扶伤是Ta们在这个行业收获的额外荣誉。
不过也不能太极端,把职业道德归类于病人进医院就得当大爷,医生要先对病人来一番安慰勉励再进行望闻问切。每个医生护士都来给病人甚至病人家属磕头作揖,你真以为钱就是爹?
恩恩那次住院五天,第一次吸雾化,就被这外星人模样的奇怪装置吓得哇哇大哭。先是诓哄,然后是按住手脚使用武力强制做。但看这小小的人儿还是反抗得厉害,便让一个人抱住身子,一个人控制手脚,再让一个人站在一旁疯子一样唱歌跳舞。软硬兼施之下,恩恩时而嚎啕大哭,时而哼哼唧唧,时而被逗得呵呵一笑。一次雾化做下来,几个人都累得够呛。特别是恩恩,早就汗流浃背。
雾化不说,扎针就太让人心疼了。
几个月大的娃血管确实细小,医院的护士不可能每个都是熟手,等按手按脚像杀过年猪一样把孩子弄哭得泣不成声时,护士手里扎进孩子额头的针管里还是空白一片。折腾来折腾去,护士满头大汗也无能为力,只好临阵换将请另换一位护士来。
看着自己的娃被当成实验品,大人还不敢吭声。那些嘴尖牙快的护士,察言观色的本领比常人技高一筹,看眼睛里含着热泪的家长脸上稍有不快,马上喝斥:“出去出去,我们护士晓得咋个弄!”那架势,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技术不精而内疚的。
平日在家里,娃碰倒在软软的垫子上,都心疼怕伤到哪里了的家长,眼睁睁地看着娃被戳冬瓜一样戳了一针又一针,除了心疼,别无他法。咬着牙容忍那些趾高气扬的白大褂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捣腾。
不是要每位医护人员都对自己的娃特别关照,也不是说不允许每位医护人员都不失误,但敬业精神和职业道德在这个行业确实显得尤为重要。
终于病癒出院的恩恩,开始有规律地进食,而且食量一天天加大起来。看着身体一天天好起来的恩恩,一家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几天前妻就筹备着和姨妹出门去旅游,大家一致支持。妻在女儿怀孕开始,几乎都是贴身伺候。恩恩出生后,更是夜以继日,衣不解带地照顾有加。不是我们不愿放手女儿,实在是我们不忍娇弱的女儿吃太多的苦,更希望女儿能有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偶尔和恩恩分开的妻,经常半夜里起床找娃,口里连连惊呼:“恩恩呢,恩恩在哪?
临出发时的妻翻来覆去交待我们要照顾好恩恩。女婿要上班,家里只有我和女儿,我除了抱抱,其他忙难以帮上,照顾恩恩的重任就沉沉地压在女儿肩上。
但恩恩突然就病了!
秋初的太阳还很猛烈,天气热得像在每个人的脚底都架着一口锅,腾腾的热气蒸得人心里发毛。
周末放假的女婿照例是要来看儿子的。上班习惯了开空调,回到家也不例外。我一直担心空调会容易让小娃娃着凉,再加上我们住的楼层高,通风极好,只要把所有房间都打开窗子,屋里基本不很热。但一周一聚的父子,热情可以瞬间升温,空调的冷气彻夜不停。七八个月大的婴儿,本来就爱打滚翻身,夏天衣衫单薄,感冒也就很容易了。
妻她们刚走,正好周末和 女儿一起带孩子的女婿,又开足空调,抱着恩恩在喂奶。120毫升奶粉还没吃完,恩恩就一口喷射出一大摊液体来。害怕呛肺了的女儿女婿,在听我复述几天前恩恩也这样吐过一回奶时,坚持在烈日当空下把孩子送去上次恩恩住院的那家医院检查。
结果当然是没有呛肺,医生表扬了女儿女婿育儿的“努力”,顺便开了药回来。
吃了药的恩恩还是没有多大进展,倒是女儿可能中暑了。
坚持要女儿马上去省医院急诊,因为女婿要赶回去上班,我在家带着恩恩等女儿。女儿回家已经是深夜,喂恩恩喝了几口水,小心翼翼抱着恩恩睡了。
现在看着可怜兮兮的恩恩,无精打采地伏在妈妈肩膀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大人的心瞬间降至冰点。
我无育儿经验,只好问女儿:“你说哪凯办?
女儿在父亲面前,一直犹犹豫豫:“我也不晓得咋办啊,去医院孩子要受罪,不去又怕病情继续发展。
现在的医院不能让人放心,学校也不让家长放心。孩子去学校读书,必须要家长全程配合,就是作业,也要家长签字批改之后,老师才认可孩子在家是用心学习了的。教书不再是老师的事,要全民动员,看病也不止是医生的事,病人要先判断自己得的啥子病,然后决定进哪个科室。
无论再学识渊博的家长,也抵不过做专业工作的专业人才。天下父母勉为其难的被逼迫,让赶着鸭子上架的家长手忙脚乱疲于应付,很多时候难免不会忙中出错。
女儿初为人母,育儿经验处世阅历自是不深,对前次儿子住院本就心有余悸,现在更拿不定主意。
“那就先观察一下?”我征求女儿的意见。
“好吧。”同样没有精神的女儿也无计可施。
但夜里的情况更糟糕。
恩恩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渴了,想吃奶。
女儿给他兑了60毫升奶粉,恩恩抱着奶瓶一口气吃完,像饿了好多天。
刚放下奶瓶,恩恩的嘴里鼻子里就像决堤的河水,喷射出浓臭的液体,甚至比刚吃进去的还多。惊慌失措的女儿来不及擦身上的污渍,把恩恩抱在怀里又拍又摇 ,恩恩终于“哦哦哦”地哼哼起来。我要女儿赶快给恩恩换了干净衣服,让她也去换衣服。
我抱着恩恩,他小小的嘴里喷出炙热的气,有点像混和着开水。伸手一摸额头,有些烫。要女儿拿了温度计来测,居然38.4c0.
贴降温贴,再用温热毛巾擦身体,情况似乎好些,恩恩也睡着了。
看女儿一脸疲惫和惊慌,我让她陪着恩恩睡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微明,恩恩醒了。
女儿看恩恩想吃东西的样子,就用喂杯喂了大约20毫升水,想不到的是,水还没喝完,恩恩又口鼻同时像喷泉一样喷射出清淡的液体,并且还哭闹不止。
我和女儿马上决定带他去省人民医院看急诊。
测体温,听心音,查血常规,照b超,急诊科的医生说大概是上次的支气管炎未痊癒,支气管再次发炎,有可能引起肺炎。开了雾化药剂和吃的药,我和女儿在医院做了一次雾化,赶回家给恩恩吃药。
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的恩恩可能是真饿了,吃了药还伸手摆脚,女儿只好兑了60毫升奶粉喂他。
似乎没有问题了,女儿把恩恩递给我,她去洗奶瓶。洗好奶瓶刚在给奶瓶消毒,恩恩又开始吐奶,同样喷射而出。
拍打背部,轻轻哄哄,恩恩睡着了。
如此反复,吃多吐多,吃少吐少,吃了就要吐,后来是不吃也要吐。
一天之内,吐了好几次,神情也淡漠起来,连平时最喜欢的藏猫猫,也只是象征性地笑一下就了事。
以为再做几次雾化就会好,和社区医院联系好,下午去做雾化。
也许是认识了这玩意,对这种装置不再陌生,或者实在精神不支,恩恩这次居然没有那么反抗,只是最后哭闹了一下。
做完雾化回来,先给恩恩喝了一点水,这次没吐,等了一会,再给他喝了60毫升奶粉,虽然这次没有立即吐,但隔了二十多分钟,还是一吐如注。并且,间隔不久,恩恩还拉了肚子。
我们开始怀疑不仅仅是支气管炎,可能还有吹了冷空调凉了胃,因为上吐下泻不说,还发烧。
还是接着按时做雾化,吃药。
情况在做了雾化的第二天稍微好一些,吐的次数少了,烧也退了。
我们分析,可能是吃得多,吐的可能就大。每次只喂60毫升奶粉,看恩恩实在还想吃或者要哄他睡觉,才给他吃些母乳。
夜里睡不大熟,一会就要醒过来,一醒过来就嚎啕大哭,我和女儿只好轮流抱着恩恩。
烦躁不安的恩恩不再像以前那样,吃饱喝足就乖乖地睡觉,难得哄睡,而且哭闹不停。抱着恩恩的双臂越来越沉,还要满屋走动,本来手脚就疼痛得很,现在全身的骨头里都像插满钢针,腰也像马上就要断了一样。疲惫和担心让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天亮之后呕吐的间隔大起来,本来以为是吸了雾化起了作用,正要放心下来的我们,却再一次被恩恩惊天动地的呕吐吓懵了。
这次是吃了奶之后,大口大口地吐,像腹泻一样。而且,拉肚子的频率大,夜里拉了,早晨又拉。
在省医院开的三天雾化已经做完,看来基本无效果。挂的华西的儿科号又退了,我和女儿把省城的医院在心里筛选了一遍,最后决定去市妇女儿童医院。
接下来马上在网上抢号,然后赶去医院。
等待医生上班的空隙,给恩恩测了体温,37.8c0.
专业的医院可能就是不一样,抽血化验之后,医生判断大概是消化系统方面出了问题,要我们赶去十多公里之外的新院区住院。
医院是治疗病人的流水线,这条流水线上的每个环节都是按部就班的医生护士做着固定的工作。如果不是有关系或者走绿色通道,所有病人都得等这条流水线轮到你的环节。
安排入院,接受明显是实习医生的询问,再等看来离开学校时间不长的医生的重复询问,只不过这次是她们筛选出来的自认为的重点。然后开了大小便检测、超声检查、心电图检查、脑部ct。因为医生听我们说恩恩在两个月前曾经从40厘米高的床上摔下来两次,她们怀疑恩恩的头部可能受伤 。
做脑部ct的时候,如果小孩不熟睡的话,要使用镇静剂。恩恩睡觉轻,睡觉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大人陪着他,还要把自己的脚挨着大人或者用自己的手拉着大人的身体。医生说必须做这项检查,我们也无可奈何。
排队,第一次刚把本来熟睡的恩恩放下,还没有开动机器,小家伙就醒了。只好去中度睡眠室使用药物催眠。
来医院的人都有病,有病就只得接受吃药,病人是无法选择药物的副作用是大还是小,只能选择是吃还是不吃。
好在第二次终于做成了。

抱着还在昏睡的恩恩回到拥挤不堪的病房,来不及抱怨刚修的新医院就设计得如此糟糕,急急去找护士来输液。
只有开始输液或者吃药,让药物进入到身体里面,治疗才算真正开始。我们希望恩恩早一点接受治疗,早一点恢复食量,早一点回复到从前的健康。
但并不一定会药病除。
恩恩输完一管药液,开始哭闹。女儿判断他是饿了。
吃了一些母乳,又兑了60毫升奶粉,这次因为是脚上还在输液,都是坐在病床上完成这些动作。以为进了医院输了液体再吃奶基本不会呕吐,但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这次呕吐更加厉害,目测至少吐了80毫升出来,也就是说把刚吃进肚子里的全部吐出来不说,还把原来肚子里的也吐了出来。
飞奔到医生办公室,详细汇报孩子的情况,希望医生能去现场了解一下情况。但年轻的女医生见惯不惊,端起水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才轻轻地说:“我们已经用了止呕吐的药,还要等检查结果出来再具体调整。
“但这次吐得比哪次都厉害呀!”我急不可待地说。
可能也生了孩子的女医生用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那也得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呀!
也是,正确的治疗方案来源于科学的检查结果,而所有的检查结果来源于仪器的判断。现在的医生基本只有问,再没有望闻切。所以,她们连去病房看一下现场的耐心都不会有。
就是能在办公室堵住医生,也算是运气好的。一个有经验的医生屁股后面,都像老母鸡后面跟着一群小鸡一样,簇拥着一群实习或者培训的医生,来看病的人成了医院的教学道具。表演性质的巡视之后,基本上是再也看不到这这些医生的。
腹部彩超出来了,结果没问题;脑部ct结果出来了,没问题。医生要再做腰穿,以便进一步排查是否有脑膜炎。
做腰穿的原因还是两个多月前恩恩从床上摔下来过。
“但脑部ct不是都说没问题了吗?”女儿也知道做腰穿是小手术,但只要是手术,都会存在风险。于是不同意。并且,腰穿检查没问题,是不是还要再用另外的方法继续排查?假如符合脑膜炎的指征多一些,那该做相关检查就做吧,但目前仅仅只是呕吐和发烧以及拉肚子这三项。医生能不能不只是依靠仪器来判断病情?
继续输液。
恩恩的状况要好一点,整天只是溢了一点奶。
八月最后的一天,是恩恩入院的第三天。
也许,住院一周之后,恩恩就可病癒出院。
医生是靠病人养活的职业,不是为病人着想的救世主;看病是花钱找医生解除痛苦,不是花钱请医生吃饭。医生和病人相遇都是为了病,但目的不同,一个对钱感兴趣,最好只说钱;一个对钱已经不感兴趣,愿意用钱除病,但除不除得了病的医生都要钱吃饭。
最好的医生是自己。
因为只有自己既不会要钱,又希望病好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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