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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魂|「五十六」艰难学艺

 看尽人间荒唐 2021-12-27

第【五十六】集

                  艰难学艺

复生在这家为自己修新婚房子的主家做了八九天,除了剐锛树皮,还开始学习在木料上凿洞。 

其实这些都是简单的木工基础,就是没做木工活的人,基本上也是一看就会。但这种简单的木工活,要是整天重复地做,也是需要耗费大量体力的。

因为没有力气,特别是手臂没劲,复生拿着二斤八两重斧头的右手臂很快就酸痛不已。到后来用锤子敲打凿子头,手臂就震得麻木。还有的时候,失去知觉的右手,握着的斧头不是甩飞出去,就是砸在掌握凿子的左手上。

两天不到,复生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

流血的手戴了手套,长时间手掌就和手套粘连在一起,脱下来的时候就钻心地疼。复生只好不戴手套了。不戴手套的手长期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又被冻得裂开来。再加上时不时地被自己误伤,特别是要不断用力,于是,复生的一双手迅速肿胀起来,结了血痂的手一次次被撕开,再被新鲜的脓血覆盖,重新凝结成血痂。

一双脚因为长时间不活动,常常冻得失去知觉。只要站起来,屁股以下的地方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复生的脚倒很快暖和起来,但觉得一双手像浸在辣椒水里一样,又麻又疼。疼得暗自掉泪的复生不敢哭出声来,便用手指去抓挠那最痛的地方,往往弄得血流不止,第二日盖着的铺盖上便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

主家有个还在读初中的幺女,比复生小一两岁,大家都叫她桑枝,看复生时常疼得龇牙咧嘴,可能也发现了复生残留在铺盖上的血迹,看复生的眼神便有了同情。

放学回家的桑枝常常站在一边看复生做木匠活。有几回看复生手中的斧头座子又敲打在自己的手背上,血像被割断了喉咙的鸡一样喷出来,就惊叫着为复生包扎伤口。

第一次从这位长得挺拔俊俏的姑娘手上,复生感受到女性的柔情和温暖。特别是这位善解人意的女子,居然在端给自己的饭里,偷偷地藏一两块又厚又瘦的腊猪肉,还悄悄地对自己说:“你少干点活嘛!看你那手……”

复生心都要醉了,更加拼命地干活。

这主家还有个比复生大两岁的小儿子,叫劲东,长得牛高马大,人也聪明机敏,在湾头开加工房。空闲的时候,劲东也来帮忙干活。

看复生挥锤打眼累了,就接过斧头凿子,按照师傅画的线打眼钻孔。有时也拿起墨斗吊线,学师傅们的样子,在木料上弹弹划划。劲东做出来的木活,比复生做的又多又好。复生三叔便有了收劲东为徒的想法。

劲东的父亲是个极精明的小老头,整天笑嘻嘻的,自然也看出了复生三叔的心思,早就想把这小儿子送去学个正经手艺,将来也好讨个婆娘。

很快,在一个酒菜丰盛的晚上,复生三叔收下了劲东这个徒弟。当然,顺带收下的,还有劲东家里给的丰厚拜师钱。

就在三叔收了劲东为徒弟的第二天晚上,三叔要复生回去休息几天,顺带帮他做点家务。

复生心知三叔是不好意思让自己这个啥都不懂的徒弟,“一天不漏”地在主家“混”着挣工钱,惹得主家不高兴,遭受主家白眼,要复生暂时回避。复生也知道自己没给师傅钱,自然就得让着刚加入的劲东。

再说这几天里一吃饭就条件反射似的打饱嗝,被三叔的眼光屡禁不止,自己不好意思不说,三叔也实在忍不住,公然当着众多匠人的面,骂复生:“你狗日的做活路没劲,吃饭倒还展劲得很!”后来,也有可能是自我解嘲,三叔当着主家,也就是新徒弟劲东老爹的面,横眉冷眼地骂复生:“你狗日的把主家的饭吃贵了哦……” 

复生本就腼腆,羞得满面通红,打嗝更厉害,眼睛里有了雾蒙蒙的一层东西,就是不敢落下泪来,只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听三叔要他回家,又怕家里父亲打骂,更怕看母亲失望的眼神,但三叔的话又不敢不听,便怏怏怏不乐地回到家来。

母亲看别了几日的复生回来,问明了原因,看复生在外天天“胀白米干饭”,人却没有长胖些,就说:“回来歇歇也要得,过几天再去好好做活路就是。”

父亲有些惋惜:“人一回来一天就少挣几块钱,三天不学手也生了……”

复生知道三叔要他回来帮忙做家务活的意思,就是帮三婶煮饭洗衣喂猪,包括下地干活,其他的徒弟都是这样。正准备去,母亲拉住复生的手说:“你在家好好看木匠书,在书上学着,我去帮忙就是。”后来复生才晓得其实母亲一直在三婶家帮忙做家务。     

母亲慈良的心里,想想自己家里给不起学徒的师傅钱,就只有多帮忙干活,这样三叔才会愿意尽心尽力教复生学手艺。       

过了三天,复生手上的伤疤没有流血了,三叔又来叫他跟着出门去干活。       

这次去的主家是生活在半山腰的兄弟俩,这两兄弟都是秃子,但家里副业搞得好,好像有些钱的样子。三叔承揽了这兄弟俩修新房的工程。       

复生照例剐树皮。       

因为这次带了新徒弟劲东来,劲东不仅给了师傅钱,而且人确实比复生力气大,人又机灵能干,于是劲东就被派去学吊墨划线,兼做凿榫卯接的技术活。复生虽然先入师学艺,是劲东的师兄,但现在却做比劲东笨重的活,手艺也只能算是还没有开始学习。

整天挥锤敲打的疲惫,让昏头转向的复生更加沉默。手掌磨成血泡,还是要紧紧地握着锛锄、斧头或者刨子,剐锛凿刨一刻不停。复生的双手虎口裂开,大拇指好像要掉下来了,手背肿得像馒头。凡是复生用过的工具,手柄上都被血污染得一踏糊涂。

打孔凿眼的活儿总是积存下来,三叔很是生气,对复生破口大骂起来。有几回,三叔看复生捂着流血的手欲哭无泪,呆愣着不作声,便要赶复生滚回去,被主家小秃子拦住:“掌墨师,您侄儿不是笨,是身体弱力气不够。您不要吼他,我一样给他开大工的工钱。”

三叔看主家这样说,不嫌弃复生干活少,而且主动让这徒弟拿师傅的工价,心里暗自高兴,也就不再吭声。

又过了几日,不管路再远天天夜里都要回家的三叔,早晨从家里来,就叫复生回家去帮他背碎石修公路。那时每年冬天,每家都有从指定的石场里背碎石修从境内通过的公路的义务。

再次回到家里的复生,突然看见才四十出头的母亲,头发已经花白,正背着一篾篓红苕去水坑里淘洗。淘洗完了却背去三婶家里,然后又去给三婶家割猪吃的红苕藤。

心里一酸的复生,想因为自己家里不能给三叔交师傅钱,母亲便替三婶家做家务。母亲要同时承担双份的劳动,不但更加劳累,而且要招受乡人冷漠的白眼,而自己学多长时间的手艺,母亲就要做多长时间的奴隶。

复生心里愤怒起来,他知道自己要学成这个手艺,真的遥遥无期,实在不忍心让母亲为自己继续忍辱负重。

本来就不愿意去学木匠的复生,在心里决定不再去学木匠手艺。特别是在学木匠手艺的这短短的十多天时间里,复生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要废掉了,身体极度疲惫不堪不说,精神还极度压抑。即使自己强忍下去,坚持不懈地学木匠,可能学成做精成了大师傅,人也老神也伤,自己真的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复生心里突然又冒出自己在燕子山顶上放牛时的想法,出门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自己的出路!

母亲不是常说:“树挪死人挪活”吗?自己如现在一样活下去,最多只能做个和三叔差不多的木匠,大不了做个“掌墨师”教几个徒弟,在年头岁尾或者生日时有徒弟前来“朝贺”,将来做不动木匠活了,又有谁会尊重自己呢?

自己从来不稀罕那些虚文缛节,何况得到这些虚伪的东西于自己还是遥遥无期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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