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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集 第一次去远方 兔年的春节很快就过完了，“年”在复生家里本来就没有任何喜庆的味道。没有富裕或者是基本的物质基础，盛大的节日就是对一贫如洗的家庭的一种煎熬。 复生学木匠和离家出走的事，他的同学贤文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贤文和复生家离得不远，他们是从小学一直到初中的同学。比复生长得高大魁梧的贤文，一直是复生的好朋友。自从读书毕业以后，他们就各奔东西，但保持着联系。 贤文家里比复生家里要好过一些，但同样在农村，都不很富裕。在家里呆了一个夏天，又熬过了孤独寂寞而且寒冷的冬天，贤文邀约复生和他一起去外面闯荡。 复生给贤文说了去外面，如果没有熟人朋友的接洽帮助，将会艰难得多，想找个事情做会非常困难。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一致决定和邻近的一帮人去山东的砖窑厂。 这一来是大家都是认识的乡里乡亲，不至于被坑蒙拐骗，去了外面至少能保证不饿肚子和人身安全；其次是据同意带他们出去的人说，砖窑厂里的活很适合他们干，既没有多少技术含量，还不用花费多少力气。 贤文和复生在家过完大年十五，就和邻村的人一起，乘坐火车去山东西北部的高唐。 第一次坐上火车去远方的复生，一点也没有远离家乡的悲愁和失落，心里还暗暗地激动和欢欣。 复生想起自己去年的离家出走，如果那次真的上了火车，也不知道自己会到了哪里？今天又在干什么？ 这次出远门倒是光明正大，父亲去借了八十块钱，虽然有点心疼，也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但还是郑重其事地交给复生。 坐在老屋的八仙桌旁边，父亲嘴里叹着气，用沉重的声音说：“这钱是借来的，你出去挣了赶快去自己还！都这么大的人了，未必然还要我一直养活你？”说罢，把十元的钞票数了又数，然后再一张张边数边递给复生，好像怕钞票有一张会偷偷和另外一张粘连在一起了一样。 复生不敢吭声，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挣到这些钱。 父亲见手里紧紧攥着八十块钱的复生沉默无语，心里生气起来，便恨恨地对复生大声吼叫：“你狗日的不把钱揣好！这算老子又给你交的学费哈！记到起，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出去混，即使饿死，死之前你可能还有机会吃一顿饱饭，继续孤（呆，方言）在家里 ，饿死了球都啃不到一条！” 母亲理了理头发，那些藏在青丝里的白发就露了出来。复生看母亲眼角里有些泪光，听父亲这样有些恶毒地骂自己，真想不要父亲的钱。但不要父亲的钱就难以走出这燕子山脚下的小山沟。抬眼看自己曾经日日放牛的燕子山顶，听到母亲带着哭腔说：“你这次出去，一定要争口气，古人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难上难'，你是在家日子过得难，出门可能就会好……” 复生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妈，我走了，您要好好保重自己！” “你狗日的就是在家里，也没有帮过屋头做过啥子事情！你不要要走了，才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父亲横眉怒目，差点就要打复生。 “你自己想想，在家里懒得倒了都不扶一哈（下），这哈你出去了，再这样懒，也只有饿死的命了！” 想想在家里真的只是放牛煮饭，洗碗扫地的活都很少干，自知理屈的复生内疚起来，擦了擦眼睛，把钱揣进贴身的衣兜里，从老屋的后门钻出去。 坐在火车上的复生，耳边响起父亲教训自己的话语，一点也不觉得粗鲁。农村人教育孩子，不是打就是骂，从来用不来不带脏字的“文明词”。他们既没有那么多文化，也没有那些闲功夫来“咬文嚼字”。特别是提到和钱有关的事，一句话里会有一大半是骂人或者跟骂人有关的词。 复生和贤文聊了几句，都是些大家都知道的乡间俗事，自己都觉得无趣。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很快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火车“轰隆轰隆”地吼叫，声音大而且持久，比老家的大黄牛打哞可有力得多了。在弯道上奔驰和与对向驶来的火车错车时，复生他们便惊异于这火车的长，这么长的车要装载多少人啊，还跑得这么快！ 一番慨叹之后，复生又和一起出去的乡人 ，沉浸在一种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的憧憬中去。这时便有去过的人讲起异地的生活，绘声绘色地用粗大的嗓门描述着北方的风土人情、广袤无际的平原上茂盛的庄稼，然后是一家人不管男女老少挤睡在一张炕上的新奇。 复生懒得和众人说笑，蜷缩在角落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塑料笔记本，在上面写起诗来。 哭笑不得 从脱离母体的那一刻 我能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哭 没有知觉的哭 哭得生我养我的父母 唉声叹气 愁眉苦脸 我蹒跚着走向这个世界 背着母亲用破布缝制的书包去上学 在书上的字里行间 我懂得了笑 笑得 莫名其妙 哀婉悲伤 读的书越多 走的路愈长 我忘记了父母眼角的泪花 我觉得笑比哭更重要 时光的脚步匆匆 天上的太阳月亮记载着父母的辛劳 长大成人的我 看父母不笑 也不哭 任岁月的风沙催白了头发 我不敢哭 也不能笑 我有些明白 哭是笑的源泉 笑是哭的忧愁 哭有它的凄惨 笑有它的狂欢 只一味地忧愁 就没有 迷人的笑料 只一味地狂欢 就失去 哭的悲伤 于是 我带着泪珠笑 哭也哭得张牙舞爪 我就在这幅画里癫狂 吃力地把长长的路丈量 复生就在摇摇晃晃、挤得满满当当的火车上，闻着夹杂着汗臭味、饭馊味和各种各样的身体散发出来的味道中，边写边听，在认识不认识的人天南地北地胡扯中睡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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