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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人间清欢一盏茶:之器

 书韵闲话 2021-12-28

写几篇和茶有关的文章,其实至今我依然分不清哪些属于白茶、哪些属于绿茶,什么茶产于什么地,也不懂茶道怎么玩更雅致,茶怎么喝更显气度,只是想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与茶有关的不甚被人了解的事情。

茶器

我开始接受喝茶这回事,是惊艳于茶器。

我有几套茶具,紫砂、青瓷、仿玉白瓷、玻璃盏,如果我一个人想喝茶,那一定是奔着茶器去的,我着迷那些制作或精美或粗糙或纤尘不染或钟毓灵秀的器皿,它们可以是晶莹剔透的,也可以是厚拙粗重的,茶壶、茶海、茶荷、闻香杯、品茗杯形态各异,雅致玲珑……杯里盛着浓淡相宜的茶汤,看着这些色泽交相辉映的艺术品,我就痴了。

有一次旅行傍晚投宿一家民宿,中庭之后是一茶室,见到满墙的茶具,立刻被吸引,这家民宿叫“草草木”,来投宿的客人安顿好后就可以围坐在一起悠闲地喝上一杯店主叶子亲自泡的“暖茶”。起初因为不懂茶,看见晶莹剔透的玻璃斗形茶盏里橙红的茶汤,便嗫嗫嚅嚅地问了句:“红茶吗?”见我这一用茶色来判定茶类的菜鸟,叶子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妙玉式的轻慢与鄙薄,“不是,这是武夷的岩茶,属于半发酵的茶,是青茶,也叫乌龙茶,容易被误认是红茶。红茶是全发酵的,你尝尝看,余味有淡淡的肉桂香。”我轻轻撮了一口,果然,香味特别。可是依然分不清什么肉桂味,在这一方面我就是一一窍不通的蠢物了。端着精巧的茶杯,轻轻晃动,指尖摩挲着杯身,温暖的触感在心尖慢慢漾开。绛红的茶色盛在晶莹的玻璃盏里,泛着葡萄酒般迷人的光泽。

我起身,端着茶杯边轻抿着茶水,我的目光边流连在墙上玲琅满目的茶器茶具间,突然,一抹莹洁的玉色紧紧擭了住我。我把它拿下,轻轻握在手掌里,细细打量,这是一只小小的仿羊脂玉瓷镶银荷花杯,触感光滑细腻,色泽明明温润,握在手里却是清冷,质地是厚重沉稳的,但杯身却泛着轻盈通透的素净,这矛盾感顿时让我一见钟情般爱不释手,原来所谓“择天石之美,取万物之灵,方寸之间,可见天物”就是这种感觉,杯底为镶银张开的荷花造型,每片花瓣都带着光滑莹润的弧度,映衬在如月光般玉色的清辉里,宁静而淡然。

叶子见我痴痴的样子,敛眉一笑,喜欢吗?可以买下来,我一喜,让她将茶杯洗净,我要用这只杯子喝茶。我说有绿茶吗?叶子说她有上好的“莓茶”,一种野生藤茶,我见她从玻璃茶罐中导出一撮白茸茸的茶叶,如同深秋初冬之际,被白露深寒浸染的枯草,透着森冷。

她将茶叶导入温润如玉的白瓷盖碗中,一两丝染霜般的茶叶漂浮盏中,微微打着转,芬冽四溢 ,茶色慢慢漾出淡黄的澄清,过了公道杯,更滤得清澈透亮,再轻轻斟到我的荷花杯里。尝一尝不是绿茶的鲜嫩隐翠,清香幽雅,而是一口味甘迂回,口齿生津,余味像腌渍了的话梅。

过滤后的茶水盛在晶莹的玉杯里,清凉明澈,不同的茶色的确应当配不同的器皿。不由得想到陆羽在《茶经》的卷中一节“之器”里讲到,喝茶要注意味觉与视觉的统一美感,“色、香、味三者俱备”,特别是瓷碗与茶汤相映的“千峰翠色”成为茶客们极力追捧的视觉美感。但是茶饼贮存的茶叶研末烘干后,色泽暗红,而且常常在茶碗中沉淀有杂质,所以并不能呈现春天山峦青翠的美感,无法带来碧水晴空的山野联想,这时茶碗的色泽如何来成就汤色便成了关键。

唐代皇室中最为推崇的是越窑的青瓷碗,也是最为尊贵的茶碗,陆羽认为“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不如越。”邢州出的白瓷如雪澄澈,却不如越州出的秘色青瓷如玉般润泽灵透。邢瓷茶碗雪白,衬出的茶汤是暗红色,而越瓷釉色青绿,衬出的茶汤却是一片“千峰翠色”,正应了“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其实当我看到这里的时候是很不以为然的,因为我们现在的绿茶像龙井、碧螺春不都是用白瓷茶盏来盛嘛,不也挺美的,反而越窑的青釉瓷色泽并没那么清透,视觉上更浑浊,也更厚实。看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和唐代的茶饼的制作流程、储存技术、烹煮方式有关,唐代的茶多制成茶饼,不像发展成后来的芽叶冲泡,即将茶叶先做成饼块,用米膏糊起来存放,喝的时候拿到火上去烤,烤干去湿,然后上碾磨细,研磨成末,再用筛罗筛匀最后放入水中烹煮。经过这么反复捣腾,盛出来的茶汤不仅失去了碧绿色而且偏红带褐色,还会有细细的残渣,那么用洁白如雪的邢瓷来盛显然汤色浑浊,其短毕现,反而用釉色温厚润泽的青绿色越瓷更能扬长避短,汤色更美。

由此,唐代制茶技术的有限也造就了茶叶的质地,煮出来的汤色都是偏红而带褐色,不像现在茶品丰富繁多,色泽上不仅有绿茶的清翠,白茶的素淡,还有红茶的浓烈,黑茶的浑厚,因此陆羽才会说“邢州瓷白,茶色红;寿州瓷黄,茶色紫;洪州瓷褐,茶色黑;悉不宜茶。”

相较于唐代,宋代显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有一次听台北故宫博物院研究院廖宝秀老师讲“宋瓷中的极简主义”,谈到宋代皇室并不喜好繁复奢华,这样的审美淋漓尽致的体现在器皿特别是瓷器的造型和色彩上,不尚奢华、不好奇巧、不贵金玉,呈现出一个朝代的共同美感,就是极简主义。器物线条简单,却透出泫雅端芳之气,色彩清浅,却赋予沉静秀逸之韵。花器、酒器如此,茶器亦如此。

徽宗作为史上最屈辱的皇帝却不可否认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艺术家,也是宋朝重文轻武的政治土壤,理学与禅宗并重的人文思潮孕育了这样一位至死都追求极致之美的品鉴名家。他喝茶极为讲究,最推崇一种名为“兔毫盏”的茶碗,“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取其焕发茶采色也。”这种黑釉盏釉色单纯,釉质如玉,细致温润。徽宗对饮茶时所追求的审美境界掀起了宋代宫廷与士大夫们对斗茶的热烈追捧。

有一段时间,《鹤唳华亭》让我侧目。也或者是开篇的一段“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千万气象,天高水长。可得解脱处,唯神佛前,与山水间。”男女主角的深情对话让人心生悸动。不论剧情如何,单从美学上来说完美演绎了宋人对“韵者,美之极”的解释。用建筑、器物、服饰、色彩、构图、布景展现巧丽、雄伟、古典、深沉、稳健、清雅、忧伤的不同风韵。

而期间不少关于“点茶”的镜头和片段。初一看以为皇帝带着儿子一起制作抹茶,很是惊奇。后来一查阅相关资料才知道宋朝盛行斗茶,点茶法是斗茶的技巧,以“点茶法”备茶作比试。将团茶碾成细粉,再磨成细末,投入茶盏,注入沸水,用茶筅不停涮动调匀成乳状茶汤。

 

“搅动茶膏,渐加击拂,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如酵蘖之起面,疏星皎月,灿然而生”,这一段细致入微的描写可见当时人们对点茶的喜爱。因调出的汤花呈乳白色,所以需要黑色茶盏映衬以带来视觉享受。杭州临安天目山禅院所用的黑釉盏是最适合拉花打乳花的茶碗。盏体胚厚,茶汤不易冷却,如果是点茶高手的话,乳花纯白浮于茶面,汤花匀细紧咬盏沿,久聚不散,叫“咬盏”。从皇室到市井,人们无一不爱斗茶,打茶拉花成了一项乐此不疲的游戏。好比我们现代喜欢喝盖奶茶,奶茶上要有厚厚的泡沫盖奶,喝卡布基诺要有创意的拉花,虽然宋朝人不叫拉花叫打出沫脖,从古至今人们对生活情趣的追求似乎从来没变过。

曾听扬之水老师介绍宋代名物。传说宋代北苑御用珍品中的“龙团”和“凤团”,必须用一种名为“凤穴”的银盏来盛,即所谓“酒好鹅黄嫩,茶珍小凤盘”,“凤穴”是一银制茶盏,内壁錾刻雕饰精细的穿花凤凰,底部錾了水波纹的一个浅凹,水波中间刻有小小的“凤穴”二字。据说暗喻着点凤团茶必需用如此考究的茶盏才符合皇室的清贵,或者反过来说,茶盏的秀逸,是为了“引凤”,以使茶器与茶臻于双美。

在“草草木”,我还留意到茶盘旁搁置的一个镂空金属小球,像一个精致的小绣球,仔细一看模样精美而古朴,单那造型就充满雅趣,心想必定是一个有趣的玩意儿。连忙问叶子,这是什么?她告诉我是盛香料的小物件,再细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难怪席间总散逸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馨香,但并不影响舌尖萦绕的茶香。叶子原本是在网上看到这一精致的小物件,心想挂在茶室间,任其在空中飘绕丝丝缕缕的幽香,倒没想过它的来历。可是误打误撞,比起那些喜欢在茶舍里一顿乱焚香的店主,我更喜欢这个。可惜因为链子坏了所以不能悬挂只能搁在桌子上,成了茶桌上的摆件。

我对美的事物总是喜欢穷追不舍,寻思着这复古的风格,必定是古代的仿制品,且让我查查看。现代资讯是快捷的,果然,这东西叫“葡萄叶花鸟纹镂空香球”,过去是古人手工打制的一种万象螺旋体结构的银薰球,外壳自中部分为两半,一侧用活轴连接,另一侧上下缘分别装有小钩和钮,两半可开合、扣紧。球顶装银链、银钩。唐代就有这样的熏球,球囊中间可以燃点香丸、放置花瓣,在手中把玩或悬挂床沿帐勾之上。

陕西历史博物馆内藏有1970年出土于陕西省西安市南郊何家村的一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在《国家宝藏》中专门讲到它。节目中讲到《旧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安史之乱后,唐玄宗自蜀地重返京都,思念旧情,曾秘密派人改葬贵妃,但挖开旧冢时发现:“初瘗时以紫褥裹之,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内官以献,上皇视之凄惋……”,这里记载的香囊,就是这种金银制作的,不易腐坏的香囊。

陆游在《老学庵笔记》说北宋汴梁贵族妇女乘坐犊时,“皆用二小鬟持香球在旁,而袖中又自持两小香球。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香球还可以在茶席酒筵上行“抛打令”时使用,如白居易诗中所写:“香球趁拍回环匝,花盏抛巡取飞。”我把香球情不自禁拿在手里翻转细看,不得不说古人真是会奇思妙想,玩些小情趣。

从密色青瓷到天目黑盏,随着制茶工艺的进步,到了明代,鲜嫩的牙茶成为新的风尚,炒青之法盛行于江南,茶盏的风格也随之发生改变,文人雅士开始偏爱细腻轻薄的白瓷与青花,在他们眼里无论如何,茶盏与茶色必然要相携相伴,才能夺目生辉。

作者为常德职业技术学院护理系教师,从事护理医学人文课程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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