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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东晋门阀政治的形成及其独特性

 时宝官 2021-12-28

在许多人看来,门阀政治是魏晋南北朝政治制度的基本特征。然而并非如此,门阀政治是东晋特有的政治现象,曹魏不是、西晋不是,南朝和北朝都不是。严格的门阀政治,只存在于东晋一朝。尽管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士族门阀拥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力,然而只有在士族门阀势力的巅峰-东晋政朝时才形成了门阀政治。可以说,门阀政治是东晋最显著的标签,那么东晋门阀政治是如何形成的,为什么说门阀政治是东晋所特有的呢?

门阀政治形成的条件

门阀政治的形成,有两个条件:一是皇权不振,二是士族专兵。如果出现皇权重振而士族丧失兵权的情况,那么门阀政治必然会走向崩溃。这一点从淝水之战后门阀政治没落就可以看得出来。当时晋孝武帝提拔自己的弟弟-会稽王司马道子进入中枢,录尚书事,以相权佐皇权,促使皇权复兴。另一方面,东晋后期最后一个登上历史舞台的士族门阀-太原王氏,也因为无力掌握北府兵而覆灭。此后,门阀政治迅速土崩瓦解,至刘裕篡晋立宋时,门阀政治正式宣告终结。由此可以看出,当皇权不振和士族专兵这两个条件不复存在时,门阀政治必然走向终结。

首先来讨论皇权不振。东晋皇权不振是学界共识,而东晋的皇权不振,是从东晋建元之初就存在的。东晋建立后,皇权虚弱的现象一直延续到晋孝武帝重振皇权之时。皇权不振的根源出现在东晋第一任皇帝-司马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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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睿和西晋皇室的血缘关系远,他是晋宣王司马懿的曾孙、晋文王司马昭的侄孙、晋武帝司马炎的堂侄,理论上没有继承西晋法统的可能。西晋皇室最正统的世系是“晋文王司马昭-晋武帝司马炎-晋惠帝司马衷”,八王之乱爆发后,晋惠帝司马衷唯一的儿子司马燏被司马衷的皇后贾南风害死,那么能继承西晋法统的,首选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子嗣,次选是晋文王司马昭的子嗣。然而历史就是这么吊诡,司马炎和司马昭的子嗣,要么早夭,要么死于内乱,要么不知所踪。那么只能从晋宣王司马懿的子嗣中寻找继承人,这实际上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却让司马睿捡了便宜。

司马睿的祖父司马伷和司马昭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属于司马懿的子嗣,但司马伷只是庶子,并无继承司马懿政治遗产的资格。阴错阳差之下,司马伷的孙子司马睿却被推到了历史舞台的中央。只是,以司马睿和西晋正统这么疏远的血统,他要想名正言顺地继承西晋的法统,要么依靠自身实力,要么借助他人之力。而司马睿本身实力严重不足,他奉命出镇江东时,毫无政治根基,也无军事实力,在江东险无立足之地。司马睿要想依靠自身实力称帝困难重重,那么他只能依仗其他势力即士族的势力。依靠着北方世家大族琅琊王氏联合南北方士族的拥戴,司马睿这才登上帝位,建立东晋王朝。没有士族的支持,司马睿几乎没有称帝的可能,这也是东晋皇权不振的主要原因。

再谈士族专兵。东晋的士族专兵,体现在士族对兵权的绝对控制上。东晋主要的军事力量,一直掌握在士族门阀手里,而皇帝和朝廷对军队几乎没有控制权。军队为士族门阀服务,成为士族压制皇权的重要力量。东晋的士族专兵现象,是从琅琊王氏开始的,琅琊王氏之后的颍川庾氏、龙亢桓氏和陈郡谢氏也都是如此,士族保持着对军队的强有力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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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王氏专兵的情况,起源于司马睿为琅琊王时对琅琊王氏的倚重。司马睿要想巩固其在琅琊国的统治,需要取得琅琊国里的世家大族的合作和支持,而当时琅琊国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就是琅琊王氏。所以司马睿很快向琅琊王氏抛出橄榄枝,而琅琊王氏也积极响应,双方一拍即合。在司马睿身边,就形成了以琅琊王氏为核心的势力圈,王导、王敦兄弟俩则成为了司马睿的最大倚靠。衣冠南渡后,司马睿的王导和王敦的依靠更加明显,他在政治上依靠王导,军事上依靠王敦。东晋建立后,王导官拜侍中、假节、录尚书事,是名重一时的宰相。王敦官拜荆州刺史、大将军,掌握着东晋上游的军事力量。由此开启了“士族与皇权共天下”的门阀政治格局。此后,东晋的兵权就一直被士族牢牢掌控。

门阀政治形成的特殊性

东晋门阀政治的形成,其实有着非常特殊的地方,就如门阀政治是东晋所特有的一样。特殊的历史条件,才最终促使了门阀政治的形成。

从前文分析来看,门阀政治的开端,主要是司马睿的血统疏远和实力不足造成的。因为司马睿自身的问题,使得晋室南迁后皇权衰弱,同时由于对士族的过分依赖,导致士族实力膨胀,并掌握了兵权而产生了士族专兵的情况。在皇权不振和士族专兵的双重条件下,最终导致了门阀政治的形成。司马睿一无法统、二无实力,根基羸弱,因为司马睿个人的问题,导致了以司马氏为代表的皇权低落,也导致了整个东晋门阀政治的出现。这是这是门阀政治出现的第一个特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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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睿原属西晋东海王司马越的人马,他出镇江东也是奉了司马越的命令。意在替司马越看守江东,把江东经营成为司马越的战略后方。

八王之乱结束后,最大的赢家就是司马越。司马越执政时,朝政日非、人心惶惶,国祚进入倒计时。有鉴于此,司马越遣司马睿过江,经营江东。司马越的考虑是,万一中原失守,可以把江东作为反攻中原的战略基地。司马越死后不久,胡人大举进攻西晋,先后俘虏了西晋的最后两位皇帝晋怀帝和晋愍帝,西晋由此灭亡。

西晋灭亡后,镇守江东的司马睿在世家大族的支持下,以延续晋祚为名,登基称帝,建立了东晋王朝,开启了百年的门阀政治。可见如果西晋没有灭亡,那么就不会产生以门阀政治为主要特征的东晋。而西晋亡于五胡乱华,而五胡乱华的导火索就是八王之乱。八王之乱一方面导致西晋元气大伤、根基动摇;另一方面,也使原本依附于藩王的胡人参与到西晋的权力斗争,从历史舞台边缘向历史舞台中央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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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朝廷的权力斗争诱发了八王之乱,八王之乱引发五胡乱华,五胡乱华导致西晋灭亡,西晋灭亡才让司马睿能以延续晋祚为名建立东晋。在这个逻辑链中,如果任意一个环节中断的话,那么门阀政治都不会形成。如果追溯源头的话,则是晋惠帝弱者白痴,皇后贾南风野心勃勃,和外戚争权夺利,导致了西晋后期朝廷激烈的权力斗争,这才让原本受制于朝廷的藩王参与到朝廷的权力斗争中,拉开了八王之乱的序幕。如果晋武帝没有选晋惠帝当继承人,而是选了其他智力正常的皇子当继承人;又或者晋惠帝的皇后不是贾南风,而是一个贤良淑德,毫无政治野心的女子,那么西晋后期的朝廷权力斗争也不会发生,往后的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西晋灭亡和东晋建立基本上都不发生。这是门阀政治出现的第二个特殊性。

门阀政治是皇权政治的异变形式,无法长期存在

就传统的皇权政治而言,皇权是天下主宰,掌控着社会一切力量。包括士族在内的所有政治势力,都必须在皇权的控制之下,不可能和皇权平行,更不能驾驭皇权。而到了曹魏时期,随着九品中正制的出台,士族迅速崛起。西晋建立后,士族的实力进一步提升。东晋门阀政治的开端“王与马共天下”,其实早在东晋建立前,琅琊王氏的王衍和司马越的结合就已经初见端倪。但彼时琅琊王氏还是居司马越之下,起主导作用的是还是司马越。而琅琊王氏和司马氏的结合,在衣冠南渡后,权力机构发生根本性变化,琅琊王氏开始发挥主导作用。士族门阀势力开始和平行于皇权甚至超越于皇权,皇权政治异化成为门阀政治,并延续了百年之久。门阀政治其实皇权政治的一种变态形式,是皇权政治在特殊条件下产生的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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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政治的特殊性,前文已经阐明了。司马睿无论是血统,还是实力,都不足以支撑他在江东运作皇权。如果不依靠士族门阀,司马睿在江东可谓是没有立足之地。只有依靠士族门阀的支持,才能增加司马睿的政治实力和军事实力,助力司马睿登上帝位。除了琅琊王氏,北方还有不少士族名士也渡江了,他们也能为司马睿提供政治砝码,因此立国江东的东晋门阀政治才得以水到渠成。

东晋初期,琅琊王氏的王敦,曾两次发动叛乱,对抗朝廷。不过起因完全不一样,结局也不一样。王敦第一次叛乱,是压制司马睿打压士族、重振皇权的企图,得到了士族的普遍支持和纵容。这说明,士族在东晋的特殊地位,是不允许司马氏皇权侵犯的。而王敦第二次叛乱,则是赤裸裸的谋朝篡位,欲颠覆司马氏政权、取代晋室,以士族的联合反制而惨败收场。这司马氏皇权是东晋政权法统所在,不允许任何一家士族取而代之。只有皇权和门阀共治天下,才能维持东晋的平衡和秩序。所以,本来是两晋之交,特殊条件下才形成的“王与马共天下”的政治局面,得到了士族和皇权的共同支持,成为东晋独有的门阀政治模式,任何人想挑战和破坏门阀政治,必将以失败告终。琅琊王氏之后,颍川庾氏、龙亢桓氏和陈郡谢氏先后执政,本质上都是士族和皇权共天下,这种门阀政治格局,一直延续到晋孝武帝重振皇权,谢安出镇广陵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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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也应该注意到到,门阀政治只是皇权政治的异变形式,无法长期存在,势必要从门阀政治过渡到皇权政治。

淝水之战后,士族人才凋零、门阀势力衰微,门阀政治难以为继,东晋政权也行将就木。晋孝武帝有意重振皇权,恢复皇权政治,但他昏庸无能、执政能力非常堪忧,而司马氏皇族亦是腐朽不堪,使得晋孝武帝恢复皇权政治的努力,收效甚微,反而引发了东晋末期一系列的矛盾和冲突,导致东晋末期政局极其动荡,混乱不堪。一直到刘裕出来收拾残局,才把门阀政治和东晋政权一起埋进了墓地。

门阀政治,本质是皇帝和士族之间达成的平衡。这种平衡要想长期维持,不是很容易。一方面士族中出现的权臣,可能会觊觎神器、意欲篡夺晋室。另一方面,皇帝也不甘心和士族共享权力,更不满被士族所驾驭,可能会采取一些措施钳制士族,重振皇权。这都是门阀政治所面临的挑战。当士族权臣谋朝篡位,而其他士族无力阻止时;当皇帝力图重振皇权,而士族无力制约和反制时。如果出现了这两种情况,那么政治平衡平衡就会遭到毁灭性灭亡,门阀政治就会走向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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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政治的终结和东晋的灭亡,属于后一种。晋孝武帝重振皇权时,执掌东晋的陈郡谢氏无力反制晋孝武帝,谢安甚至主动离开朝廷,出镇广陵。但是因为晋孝武帝和司马氏皇族的朽败,无法使皇权政治顺利过渡到皇权政治。直到刘裕篡晋立宋,建立南朝宋,才恢复了皇权政治本来的模样。东晋门阀政治,也被南朝皇权政治所取代。

门阀政治的独特性

常有人把门阀政治和魏晋南北朝连在一起说,似乎魏晋南北朝都是门阀政治,但是如前所述,只有东晋才是门阀政治,曹魏不是、西晋不是,南朝和北朝都不是。门阀政治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士族执掌朝政,只有东晋才是唯一符合的。在门阀政治格局下,士族是实际上的当政者,皇帝只是门阀政治的附庸。

曹魏时期,无论是魏文帝曹丕,还是魏明帝曹睿,都是大权在握、大权独揽、政由己出。尽管士族地位很高,仍然是皇权的附庸。曹丕伐吴时,一些士族表示反对,但是曹丕却可以完全无视士族的反对,三次征讨东吴。魏明帝在位时,士族都他控制地死死的。士族出身的两个辅政大臣陈群和司马懿,对魏明帝的权力影响很有限,魏明帝一直牢牢掌握曹魏的核心权力,也是曹魏帝国的最高决策人。至于高平陵之变后,司马家族控制了曹魏,依然是皇权政治,只是由司马家族代行皇权而已,并非门阀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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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朝时,司马家族从士族摇身一变,成为了皇帝。之前有由司马家族代行的皇权,现在正式由司马家族运作,司马家族成为了皇权代言人,也是西晋的当政者。尽管西晋时期,士族的地位明显提高,但依然被强势的皇权所压制,无法发挥主导作用。西晋政坛,发挥主动作用的,是西晋皇族宗室,他们掌握着西晋的主要权力。八王之乱的发生,就是明证。而在八王之乱中,士族要么归附宗室,要么被宗室所杀,要么远离政治,几乎对政局失去了影响。足见西晋的士族只是皇权的附庸,西晋自然谈不上门阀政治。

南朝第一个朝代-宋建立后,标志着门阀政治正式终结,皇权政治得以正式恢复。尽管借着门阀政治的余波,南朝的士族门阀还是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但随着南朝宋、齐、梁、陈政权的更迭,士族门阀的的影响力一步步减退。特别是南朝梁时爆发的侯景之乱,让以王、谢为代表的士族门阀遭遇灭顶之灾,基本退出历史舞台。整个南朝时期,掌握最高权力的一直是皇帝,士族门阀已经丧失了对政局的影响和控制。皇帝更是掌握了对士族的生杀大权,如南朝宋时,顶级士族陈郡谢氏遭到了皇权的强力打压,不少谢氏子弟遭到皇帝的杀戮,如谢混、谢晦、谢灵运等等。这如果在门阀政治格局下的东晋,显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足以证明南朝是皇权政治,而非门阀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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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更谈不上门阀政治了,因为北朝连门阀制度都不存在。如果说曹魏、西晋和南朝虽然不是门阀政治,但至少是有门阀制度,那么北朝连门阀制度都没有了,自然不存在门阀政治了。北朝和南朝一样,也是典型的皇权政治。稍有不同的是,南朝士族能凭借门阀政治的余波,在一定程度上对抗皇权。北朝的士族完全是皇权的附庸,根本无力无力对抗和制约皇权。北魏初期曾发生过轰动一时的国史案,北魏太武帝借国史案对北朝首屈一指的士族-清河崔氏进行灭族处理,牵连甚广,以清河崔氏为代表的北朝士族损失惨重,彻底被边缘化。可见,北朝也不是门阀政治。

结语

东晋门阀政治的形成,需要满足特定的历史条件。东晋门阀政治的出现,根源在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身上,有其历史发展的特殊性。特别是西晋后期发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助推东晋的建立,而让门阀政治在特殊条件下上演。严格意义上的门阀政治,只存在于东晋一朝。曹魏、西晋、南朝和北朝都不是门阀政治。

值得注意的是,门阀政治只是皇权政治的一种异变,是古代政治制度演变的一种回流。门阀政治的特殊性,导致了它无法长期存在。门阀政治的存在只是是暂时性的和过渡性的。门阀政治由皇权政治异变而来,又在一定条件下回归皇权政治。如东晋被南朝宋取代,就象征着门阀政治回归到了皇权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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