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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故事)=(思想+人物)X冲突

 宏泽资料库 2021-12-28

20世纪50年代,麦克唐纳(特拉维斯·麦基系列电视剧作者)在他的短篇小说集《过去的好东西》的序言里谈到:

“我想看到的,首要的是很强的故事感。我需要能激发我的好奇心的故事,让我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希望看到人物身处困境,无论是情感、道德、精神方面还是其他。

在他们寻找解决困难的方法的过程中,我期待能与他们在一起。

另外,我希望作者能够让我完全相信他塑造的世界,让我能置身他构建的故事场景之中。

最后,我认为好的写作,应该像听音乐一样,你能明确地了解到主题,并且能看出创作者对那些主题做了什么样的处理,然后当你认为自己正确认识了作品的主题和方法的时候,你会发现作者还加入了一些跌宕起伏,让你读起来充满愉悦。

所以,我希望我读到的书,故事性强、充满智慧、朗朗上口、幽默、有趣,当然还应该反映现实。”

这段话,简直反映了大部分读者的心态,也反映了一个作者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具有的品质。归纳起来,一部好小说,具备4个特点:故事性;困境,现实困境,也包括情感、道德、精神上的困境;一个能让人信服的世界;充满智慧,反映现实。

故事性,其实说不太清楚,因为要想一个作品具有故事性,是一件很复杂的工程。不得不说,这也许是我看了很多的有关写作书籍有关。

直观来讲,故事性就是好看、有戏剧性的情节,要么刺激,要么烧脑,要么能塑造一个感人的氛围。当我们看到一场精彩的打斗,一场动人的爱情告白,一场无奈的告别,一个难以解决的谜题,或者一场生死的逃亡,我们都会觉得很精彩,然而要让由起码100场情节点组成的整部小说好看,除了天赋之外,是需要长期练习或者能找到故事性的规律。

困境,相对故事性来说比较简单,它承担了两个功能,一个是让故事好看,也就是让小说具有故事性,其次是让小说有感染力。其中现实困境承担了让故事好看的功能,而情感、道德、精神上的困境,是你的小说具有感染力的唯一要诀。还记得《潜伏》里解放前夕余则诚远赴香港的那段戏么?翠平隐藏在暗处,眼看着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却不能上去告别;而余则成却在费劲心机用各自动作暗示翠平鸡窝里藏着东西。此刻的余则成,没有了平时的冷漠和严肃,在他看来,也许这是翠平作为一个地下战线的战士唯一一次合格的时候,他偶然飘向翠平的眼神里,充满了安慰和抚慰,也充满了惜别。

这段故事很好地解读了困境是什么,这短短的片段里,包含了余则成和翠平的现实困境(此次一别,可能是永生)和情感困境(此时此刻,两个曾经互相讨厌的人,刚刚相爱,刚刚在工作、生活、情感上磨合完成,革命事业马上要胜利,两人的未来似乎一片光明,然而,组织上的命令,却可能让他们此生永别,怎么能让人不煎熬)。

一个让人信服的世界,是一部小说能够存在的基础。几乎所有的玄幻和修真小说,都涉及到另外塑造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什么,人们怎么生活,权力、政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都和我们平常的世界不同。如果这个新的世界让读者觉得漏洞百出,读者估计没有心情看下去。

“充满智慧,反映现实”这一点,可能是最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或者用一个方法论来表述的了。我记得有句话叫“文学的真实”。文学不可能像纪录片那样忠实地再现日常生活,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只需要每天坐在街头看来往的人群就可以了。

而另一句有关小说的名言是:小说的要义在于虚构。既然是虚构,那“文学的真实”从那里来?

文学的真实就在于麦克唐纳说的:反映现实。只不过这个现实经过浓缩的现实,是现实世界的真相,是每个时代最底层的运转逻辑。比如:真爱无价(《罗密欧与朱丽叶);暴力永远无法打败爱(《恐袭波士顿》);比如我们常说的隐形的阶层(《欢乐颂》);比如正义永远战胜邪恶(蝙蝠侠系列和复联系列)。当然,这些故事,除了这些主题,还有其他的主题包含在内。也有很多故事讲述的是更复杂的现实,比如《我不是药神》《无名之辈》。

麦克唐纳的论述,是一种相对笼统、个人感受式的表达。关于小说创作有没有更具体或者说更接近方法论的表述?

毛姆在他给报纸专栏写的文章《什么是好小说》中说:

“它的主题应该能引起广泛的兴趣,即不仅能使一群人——不管是批评家、教授、有高度文化修养的人,还是公共汽车售票员或者酒吧侍者——感兴趣,而且具有较普遍的人性,对普通男女都有感染力。主题还应该能引起持久的兴趣。一个选择只有一时兴趣的题材进行创作的小说家,是个浅薄的小说家,因为人们一旦对这样的题材失去兴趣,他的小说也就像上个星期的报纸一样不值一读了。

作者讲述的故事应该合情合理而且有条有理;故事应该有开端、中间和结尾,结尾必须是开端的自然结局。

情节要具有可能性,不仅要有利于主题发展,还应该是由故事自然产生的。

小说中的人物要有个性,他们的行为应源于他们的性格,决不能让读者议论说:“某某人是决不会干那种事的。”相反,要读者不得不承认:“某某人那样做,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我觉得,要是人物很有趣,那就更好。

我觉得,我必须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认为人物必须具有个性。因为要求小说家创造出完全新型的人物,是强人所难;小说家使用的材料是人性,虽然在各种不同的环境中人性千变万化,但也不是无限的;人们创作小说、故事、戏剧、史诗已有几千年历史,一个小说家能创造出一种新型人物的机会,可说微乎其微。回顾整个小说史,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具有独创性的人物,就是堂吉诃德。然而,即便是他,我还是毫不惊讶地听说,有个知识渊博的批评家为他找到了一个古老的祖先。因此,只要一个小说家能通过个性来观察他的人物,只要他的人物个性鲜明,而且鲜明到足以让人以为他是一种独创的人物,这个小说家就已经是很成功了。

最后,好的小说还应该引人入胜。我虽然把这一点放到最后说,但却是最基本的要点;没有这一点,其他一切全都会落空。一部小说在提供娱乐的同时,越能引人深思,就越好。“娱乐”一词有多种含义,提供乐趣或者消遣只是其中之一。人们容易犯的错误是,认为娱乐就其含义而言,消遣是唯一重要的。其实,《呼啸山庄》或《卡拉马佐夫兄弟》和《项狄传》或《康第姐》同样具有娱乐性;虽然感染人的程度不同,但同样真实。”

麦克唐纳和毛姆都是作家,同时也是读者。尤其是毛姆,常年为报纸写读书专栏。从他的文章里可以看出,他认为小说的第一要素是娱乐性,只是他认为的娱乐性并不仅仅是消遣:“一部小说在提高娱乐的同时,越能引人深思,就越好。”

毛姆的这篇文章,总结了一个小说的五个基本要点:主题广泛性、结构合理(开端、发展、结局)、故事发展合情合理、人物有个性、情节引人入胜(能感染人)。

影视行业寒冬之前,网文行业和影视行业出现了一个公式:超级IP=经典叙事+迭代审美+超级人设+普世价值观(网文行业大神侯小强总结的)。

这个观点跟毛姆的观点基本一致,从商业的角度总结得非常好。

迭代审美可能会隐含在小说的每个层面。人类社会是进步的,20年前的人喜欢穿中山装或喇叭裤,而今天,基本上无法找到一个能一统中华大地直至各个小山村的流行趋势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兴趣和爱好,知识结构也各不相同。人们在兴趣和思想方面,伴随这20年经济高速发展,有了很大的改变或者进步。从群体上来看,80、90、00后,各自的审美会有不同。从个体上来看,即使是同一个人,20年前的兴趣和爱好以及审美,今天也会有很大的不同。也就是说,审美是在不断迭代更新的。同样是抗日题材电视剧,2019年的必然和2009年的区别很大。如果区别不大,那注定这个剧不会成功。

普世价值观就是毛姆说的“主题要广泛”。普世价值观其实可以和迭代审美放在一起来说。普世价值观是即使时间流逝永恒不变的那部分,而迭代审美是变化的那部分。美,在不同的年代是有不同的标准的,比如唐朝的同胞喜欢丰腴的美,而今天是以瘦为美。这就是审美的迭代。

而对美的追求,唐朝的先贤们和今天的人们同样具有,不同的只是美的标准。

对美的追求就是不变的普世价值观。

经典叙事和超级人设,表面上很好理解。学过西方文学理论的人,都知道经典叙事无非就是毛姆所说的:开始、发展、结局。超级人设,也很好理解,毕竟我们看得多。细细数下来,金三顺,纪晓岚,小燕子,袁湘琴,道明寺和杉菜,同福客栈全员,韩智恩,都敏俊,黄蓉和郭靖。他们都是我们心目中的超级人物。

关于这两方面,有很多种解读,也有很多的理论,从各个方面总结了如何设计超级人物的方法论。

当然,有不少小说或者影视剧作品,比如小甜文,种马文,傻白甜女主,腹黑男主、冷酷总裁或者腹黑+冷酷总裁,很简单,同时拥有大量读者,这些不需要故事性,不需要情节跌宕起伏,也不需要太高的趣味性。只要人物够甜够冷酷就行,不需要什么解读和理论。

也有人会说,写作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同时也是非常意识流的事,方法论很可能会阻碍作者的创作。

关于“方法论是否会阻碍创作”或者“方法论的作用”我们以后专门讨论。

但是,如果我们不要求自己的作品获得诺贝尔奖,这些方法论在一定意义上是非常有作用的。它告诉我们两点:故事写作是由规律的,可以总结成方法论供人学习和参考;好的故事需要有趣和审美,这一点需要作者有较高的素养,也只能靠作者本人,没有方法可学习。就像没有人能完全用方法论来解读那些世界名画,然而我们可以学习如何调色,如何使用光影。

讨论到这里,似乎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好的小说=好的人物+好的思想(或者人生智慧)。然而,还差那么一点点,记得毛姆说的么?情节需要引人入胜,要有感染力。

对比麦克唐纳和毛姆的论述,以及影视行业的IP公式,后两种更具体更接近方法论,然而麦克唐纳有一个观点事后两者没有涉及的:困境。

希区柯克有句名言,被很多编剧和作家引为经典,也被很多书引用过:

“伟大的故事源于生活,只不过需要把生活中乏味沉闷的部分剔除。”

源于生活,这句话好像从小学到大学作文课老师都再说,也像是作协一贯以来的做法:到生活中去。然后作协的人去采风了。

我们应该从生活中吸取什么到我们的故事中来?

我的理解有两点,一是你对生活的理解,二是你对人类普遍情绪的观察,三是你对某个(群)特定的人观察和理解。

上面提到了采风,想起文坛有句话:写你熟悉的。以前我也对作家说这句话。后来我发现一个问题,那些写出科幻作品的作家,写出谋杀案的作家,他们有经历过作品里的生活并且熟悉么?答案让人疑惑,他们并没有。《沉默的羔羊》里的汉尼拔,那么一个变态,导演、编剧和演员,未必有过这样的经历,并且熟悉这种说话的方式和语调或者眼神。那这个角色到底是怎么创作出来的呢?

答案是写你的情感上熟悉的,而不是写你熟悉的生活。《无间道》里的卧底和反卧底,相信刘德华和梁朝伟都没有经历过。但是,想要摆脱旧日的生活,走向光明,这种心情,大部分人都能体会。

所以,你的情感上知道的有多少,有多高,决定了你的故事是否有趣是否足够智慧。这一点与“文学的真实”类似。

“剔除生活中乏味沉闷的部分”,我的理解是,平时没有营养的话就不要写了,买个酱油这种“如果途中没有发生枪战或者你买回来的酱油原来是毒药”的日常也不用写了。

当然是枝裕和这种特例,你也可以模仿,除非你觉得你能达到他的高度。日本的日常已经做到了极致,他们能把日常过出仪式感来。如果你写想这么做,那么恭喜你走上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一条狭窄的路,因为这条路,除非你达到是枝裕和的高度,否则你的作品就是四不像。

什么是不“乏味沉闷的部分”?我想这个大家都有直观的感觉,想想《流浪地球》《阿凡达》《三体》《琅琊榜》,里面的人物都面临着巨大的挑战,甚至生死。《流浪地球》里地球求生的旅途还没开始多久,就要毁于木星的引力,不逃脱出去,全人类就死了。《阿凡达》里,刚刚获得新生的主人公,获得爱情和友情的主人公,面临着家园毁灭和被奴役的危险。《琅琊榜》好看,报仇是一种美德,然而你的仇人确实世界上最有权力的那个,简直让人绝望。看他们想尽办法解决困难,奋力搏杀获得生机,让人热血沸腾。然而,由此而产生的情感和道德上的煎熬,才是他们身上最动人的一面,忍不住让人感叹:人生原来如此。

就像麦克唐纳说的:“我希望能与他们同在。”

如何达到让读者与你的主人公同在?除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思想高度和个人情趣,让你的人物具有某种个性之外,还有一个要诀:剔除日常,让生活的困境(矛盾冲突)显现。

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当一个人处于一个良好的环境的时候,他会是一个温柔有礼的人。如果把他投入恶劣的环境中,他很快就会变得和环境一样恶劣。

我们喜欢的影视剧或者小说里的人物,无不处于一个恶劣的环境,追杀、绑架、阴谋……但是他们总能在生死之际奋起反击,在生死抉择的时候,宁愿面对死亡也要选择良善。

这就是《潜伏》好看的秘诀,是观众愿意与余则成和翠平同在的原因。

经典叙事,是小说叙事的方法,思想(迭代审美和普世价值观)是小说的高度,而矛盾冲突中的人物,决定了读者是否喜欢。

现在可以在之前的公式上加一项:(思想+人物)X冲突=故事。

小说好不好看,取决于故事的冲突有多大,是一毛钱的,还是10块的,或者先来一个亿的?亦或者是,它关乎你的生死——你肉体的生死,你的精神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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