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读通鉴】09. 高平陵事变始末之曹爽的温柔一刀

衣赐履读通鉴 2021-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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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通鉴》遇见纪检干部】

衣赐履按：从这一回开始，我们讲高平陵事变的前因后果。高平陵事变，是司马氏取代曹氏的标志性事件，司马懿一举诛杀大将军曹爽及其党羽，之后，司马懿完成了历史使命，放心地闭上了双眼。司马懿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琢磨着灭掉曹家的？司马黑们大多认为，他从入仕那天开始，就琢磨这个事儿了。这是鬼扯。依我的判断，司马懿产生这种想法，并逐步实施，应该始自魏明帝曹叡托孤。之前不一定没想过，但不现实，毕竟，曹叡才三十来岁，司马懿已经年届六十了。但是，曹叡英年早逝，接班的曹芳，刚八岁；而首辅曹爽，与司马懿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那么，只要司马懿身子骨还硬朗，想不产生取曹而代之的想法，都难。

我们在《魏明帝曹叡托孤司马懿之谜（下）》一文中，曾经作出推论，曹爽之所以能够出任首辅，是因为他与司马懿、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结成了政治同盟，一起搞废了大将军、燕王曹宇及其同伙，照理，曹爽和司马懿应该还处在你侬我侬的蜜月期。然而，那个被普遍认为是庸凡之辈的曹爽，竟然刚刚辅政，就率先向司马懿挥出了温柔一刀。

公元239年，正月，魏明帝曹叡去世，太子曹芳即位，时年八岁。大赦天下。尊郭皇后为皇太后，给曹爽、司马懿加封侍中官职，授符节、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各处修建宫殿的劳役，都以曹叡遗诏的名义罢除。

曹爽、司马懿各自领兵三千人，轮流在皇宫内宿卫。曹爽因司马懿年长，又德高望重，以子侄辈侍奉司马懿，有重要事项，一定会征求司马懿的意见，不敢独断专行。

衣赐履说：以上是《通鉴》上的说法，与《三国志》和《晋书》略有不同。

《三国志·曹爽传》载，明帝曹叡临死前，把曹爽叫到身边，拜大将军，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与太尉司马宣王并受遗诏辅少主。曹叡去世后，齐王曹芳即位，加封曹爽为侍中，改封武安侯，食邑一万二千户，特准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晋书·宣帝纪》载，（司马懿）与大将军曹爽并受遗诏，辅佐少主。齐王即皇帝位后，司马懿迁侍中、持节、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与曹爽各统兵三千人，共执朝政，更直殿中，乘舆入殿……入殿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嫁娶丧葬都由公家负责，嫡长子司马师任散骑常侍，子弟三人为列侯，四人为骑都尉。司马懿坚决没有接受子弟的官位。

衣赐履说：此两处记载显示，两人的各种待遇基本相当，但曹爽可以假节钺，司马懿则没有。另外，司马懿的各种待遇，都是曹芳即位之后才取得的，司马师的官职，以及其他子弟的封赏，都是曹爽一手操办的，显示了两人之间的“革命友谊”。然而，这份“友谊”并不长久。

最初，并州刺史、东平国（山东省东平县西南）人毕轨，以及邓飏、李胜、何晏、丁谧等人，都是朝野共知的才子，但是，他们心浮气躁，趋炎附势，急于谋取财富和官位。明帝曹叡在世时，认为这帮家伙都是“浮华”之徒，十分厌恶，全都压制不用。而曹爽一直与这些人关系很好，掌权辅政之后，立即引荐提升，作为自己的心腹。何晏，是东汉末年大将军何进的孙子；丁谧，是丁斐之子（丁斐在潼关战役中，纵放牛马以救曹操）；毕轨、邓飏、李胜，也都出身官宦世家。

何晏等人为曹爽着想，认为大权不可旁落，必须紧紧攥在自己手里。丁谧则建议曹爽上奏皇帝，将司马懿的职务由太尉改为太傅，这样，司马懿虽得了一个尊贵的职位，却失了实际权力。以后尚书奏报情况时，都先呈报曹爽过目，以便控制轻重缓急。曹爽同意。

衣赐履说：史称，毕轨、何晏等人，受到曹叡的压制，涉及明帝曹叡时代魏国的一桩公案，即，浮华案，我们以后会详细分析。

另，上面的记述给我们一种感觉，即，曹爽一上任，就用了一批奸佞小人，这些人不断撺掇曹爽打压司马懿，导致曹爽从辅政伊始就开始算计、“欺负”司马懿，这就给司马氏最终篡权披上了一件“相对合理”或者“防守反击”的外衣。

那么，曹爽力主司马懿为太傅，究竟夺了司马懿的权没有呢？

《三国志·曹爽传》裴松之注引《魏书》载，曹爽让老弟曹羲拟制了一道奏书，大意是说：

我的父亲曹真，奉事三朝（曹操、曹丕、曹叡），在朝则为冢宰（冢宰是周朝的官名，为六卿之首，亦称太宰。这里主要是突出曹真在朝廷的地位），出征则为上将。虽然我没什么才能，也没什么功勋，但先帝看在我爹的份儿上，重用了我。先帝病重之时，我虽然也忙前忙后，侍疾尝药，但确实没有想到，能够与太尉司马懿一道接受遗诏，非常惭愧，我作为首辅，实在诚惶诚恐。天下有道之士，要看三个方面，一是德行，二是爵位，三是资历（年龄）。司马懿高明中正，在三个方面值得称道：一是位列三公，声名卓著，足以服众；大义处事，足以领率部下。二是胸怀大略，既能治国，又善带兵，功勋等身。三是万里回师，接受遗诏（指曹叡临终前特将还在征讨辽东回军路上的司马懿召回接受托孤），辅佐皇上，众望所归。总之，历史上的辅政名臣，都没有能赶得上司马懿的。而我只有一个空名，却位在司马懿之上，这会让天下人都认为，朝廷不是重用才人，而是以宗室为亲。我并非不知进退之辈，陛下聪明仁圣，如果觉得我说得还有些道理，应该任命司马懿为太傅、大司马，这样，上则彰显陛下任用贤才之明，中则让司马懿才尽其用，下则使愚臣免遭讪谤讥笑。

魏帝曹芳于是让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下诏，大概意思是：

先帝一直认为太尉司马懿忠诚能干，早就应该加封。如今，大将军曹爽推荐太尉为大司马，既合先帝本意，又显示出曹爽的谦逊美德。曹爽和司马懿实在是相得益彰，即使是辅佐周成王的周公旦、召公奭等人，也比不上他俩啊！但是呢，考虑到柏人、彭亡的事，特任命太尉司马懿为太傅。

衣赐履说：曹爽建议任命司马懿为太傅、大司马，但魏帝曹芳只批准司马懿为太傅，并未加封大司马，为什么？

《晋书·宣帝纪》载，朝廷对如何任命司马懿，专门开了一次大会研究，大家认为，连着几位大司马都死在任上（曹休、曹真），大司马这个岗位，似乎不太吉利，所以，只封司马懿为太傅。曹芳诏书中的“柏人、彭亡”之事，就是这个意思。我们简单解释一下。

所谓柏人事是指，高祖刘邦有一次率军到达柏人县，打算留宿，问这是啥地方。手下说，柏人。刘邦说，柏人柏人，就是受迫于人啊，这个地儿不能呆，走。于是，连夜率军离开。而当时赵王张敖的手下贯高等人，已经准备好在柏人的招待所里刺杀刘邦，结果泡汤了。于是，刘邦躲过了一次刺杀。

彭亡，也是一个地名。光武帝刘秀的大将岑彭，攻打成家皇帝公孙述，驻军于彭亡。岑彭听说此地名叫彭亡，感觉很不爽：彭亡，彭亡，是不是我岑彭要死在这个地方啊！但当时天色已晚，岑彭就没有离开。当夜，被公孙述派来的刺客刺杀身亡。

鉴于此，朝廷“以为前后大司马累薨于位”，只封司马懿为太傅。

那么，太傅与太尉，哪个权力大呢？

我们以前多次讲过，东汉的三公，地位尊崇，大略上，太尉主军事，司徒主行政，司空主监察，但实际上，在权力运行中，这老几位往往是插不上手的，说什么都不算。东汉政府的权力核心在尚书省（有时候在中书省），所有政务都通过尚书上传下达。如果三公加封了“录尚书事”，也即，有“掌握宫廷机要”的权力，那么，尚书事务就要向他们汇报，由他们作出处理；如果没有加封“录尚书事”，则三公基本上就相当于是虚职。

也就是说，太尉这个职务，本身并没有实质性的权力。

而太傅的地位，比三公还要高，但也是个虚职，有没有实际权力，也要看他有什么加封，特别是，有没有“录尚书事”。太傅录尚书事的先例还是不少的，比如，汉章帝刘炟去世后，他媳妇儿窦皇后升格为窦太后，任命前太尉邓彪为太傅，录尚书事，百官各统己职，听命于太傅。再如，东汉末年，大将军何进主政，任命袁绍的叔父袁隗为太傅，录尚书事。

因此，司马懿是不是被夺了权力，要看他有没有“录尚书事”，与他是太尉还是太傅，毛关系都没有。

《三国志·三少帝纪》载，二月二十一日，魏帝曹芳下诏说：

太尉司马懿体道正直，尽忠三世，南擒孟达，西破蜀虏，东灭公孙渊，功盖海内。现提升他为太傅，持节统兵都督诸军事如故。

曹爽并没有把司马懿撸得一干二净，虽然用太傅这个尊贵头衔换走了“录尚书事”的权力，但还是给司马懿保留了“持节”和“统兵都督诸军事”的权力。

【司马懿保留了军权】

于是，曹芳任命司马懿为太傅，曹爽的几个老弟，曹羲担任中领军，曹训担任武卫将军，曹彦担任散骑常侍、侍讲，其余兄弟都以列侯身分侍从，出入宫廷禁地，尊贵宠信一时无双。

衣赐履说：《通鉴》里，把“持节统兵都督诸军事如故”这句话删掉了，给人感觉司马懿已经完全被架空，是不准确的。但是，我们可以判断，从这次任命开始，曹爽派和司马派就明着暗着开始杠起来了。只要都对权力还有觊觎之心，还想说了算，那势必要争斗，而且，必须争出个你死我活，方能结束。

之后，曹爽对待司马懿，表面上依然恭敬有礼，但很多决策不再征求司马懿的意见。曹爽讨厌吏部尚书卢毓，就把他升任为尚书仆射，而让何晏取代卢毓。又任命邓飏、丁谧担任尚书，毕轨担任司隶校尉。何晏等人仗着曹爽宠爱，大肆弄权，凡迎合他们的人就提拔使用，凡违抗他们的就罢黜斥退，朝里的干部都看风向行事，不敢违抗他们的意旨。

黄门侍郎傅嘏（读如古）对曹爽的老弟曹羲说：

何晏这个人，表面上温文尔雅，但内心浮躁，喜欢耍小聪明，占小便宜，而不追求正道大义，我担心他不断迷惑你们兄弟，这将导致真正的人才离你们而去，朝政也就随之荒废了。

何晏等人听说之后，对傅嘏怀恨在心，找个由头儿免了他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