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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金特水彩的蓝调 撰文/陈篁  萨金特自画像（油画） 我与萨金特相遇说来也属偶然，那是1982年3月份，本科毕业前夕，与同学相约到北京游玩，实现逛故宫、登长城的夙愿。短短的几天时间，除了北京的名胜风景，我还挤出时间去了中国美术馆，巧遇“哈默藏画500年名作原件展”。初次接触西方绘画原作，对我简直是视觉盛宴，带来极大的心灵震撼，同时也让我见识了萨金特的艺术。 改革开放初始年代的中国，外面世界的新鲜事物蜂拥而入，首善之都的北京更是其进入中国的首站。至今我依然记得在中国美术馆外大排长龙，等待看西洋画展的情形。在物质匮乏的时代，排长队一般为了购买食物或某些紧俏商品，争先恐后到美术馆看展览，在我印象中还是第一次。在这夹杂着各地口音的长长队伍里，能真切地感受到国人对外来文化的渴望。这次美术馆展出的是美国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长哈默博士珍藏了半个多世纪的艺术珍品，使封闭已久的国内艺术界和艺术爱好者能近距离观赏西方著名画家的艺术原作，其盛况至今为当年的“艺术青年”，现在的艺术“大牛”们津津乐道。 图1-1，籍里柯：美杜莎之筏（油画） 图1-2，籍里柯：老妇人像（油画） 我能躬逢其盛，第一次面对大量的西方名画原件，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兴奋之余，更是茫然不知从何开始欣赏，不过其中两幅肖像作品马上让我感受到了西方油画的感染力。一幅是法国浪漫主义画家籍里柯画的肖像作品。以前在图片上看过籍里柯经典金字塔构图的大型油画《美杜莎之筏》（图1），所以印象中其作品气势宏大，充满浪漫主义的激情。没想到在中国美术馆见到的这幅不大的肖像画非常安静，高度写实的画面给人以真实感。画中富裕的中年商人脸庞红润细腻，刚刚刮过胡子的皮肤透出青青的色彩，湿润的眼角泛着轻微的光亮。油画强大的表现力马上就征服了我。 图2，萨金特：在家中的波齐医生（油画） 哈默藏画里另一幅肖像画也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展览大厅一个显著的位置，放着一幅高2米，宽1.1米，画中人物跟真人一样大小的全身人物画像（图2）。这件取名《在家中的波齐医生》的大幅作品，还有一个极有吸引力的特征就是红色占据了绝大部分画面，使人们的眼球无法摆脱它的火热。画中人物动作简单，面庞苍白瘦削，跟我所见过的一般欧洲人物肖像并无二致，但是那一身红色的长袍，深红色的背景，画家爽快轻松的笔法画出人物修长的手指，让我记住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画家：约翰·辛格·萨金特。此后，我开始关注画家萨金特。 图3，萨金特：X夫人像（油画） 约翰·辛格·萨金特出生在意大利，父母亲都是美国人，受母亲影响，从小喜欢画画，14岁进入佛罗伦萨美术学院学习。20岁随父母到美国并加入美国国籍。然而，萨金特的主要生活经历和绘画生涯其实都在欧洲。他曾经专心研究过西班牙画家委拉士贵支和荷兰画家哈尔斯肖像画的技法，形成了色彩华丽，用笔酣畅的技法特征，使他成为十九世纪后半叶二十世纪初享誉欧美的肖像画家（图3）。不过，在看过他不少油画肖像作品后，我一度对他过分华丽流美的油画兴趣大减。直到看到他的水彩画以后，我才再次喜欢上了萨金特。 图4，《约翰·辛格·萨金特水彩画集》封面 初次接触萨金特的水彩画，它们就深深地吸引了我，于是我开始在各类画册、图片中，后来则在互联网上搜寻萨金特的水彩画。几年前在广州美院附近的书摊买到一本美国布鲁克林博物馆出版的精美画册《约翰辛格萨金特水彩画集》（图4），对萨金特的水彩画有了更多的认识。 图5，萨金特：白牛 图6，萨金特：贝都因人 图7，萨金特：瓜果 图8，萨金特：采石场
图9，萨金特：花园
图10，萨金特：意大利码头 萨金特水彩画题材非常广泛，远胜过他以肖像为主的油画创作，风景、人物、水果、动物、喷泉、甚至采石场的乱石堆，都在他的笔下生动而有节奏地展开。有题材简要色彩单纯的场景，有的则是色彩和形象都极其复杂，用水彩画难以处理的内容，比如乱石堆积的采石场及采石工人，也有色彩单一形象复杂的喷泉石雕像。他油画中不多见的风景画，在他的水彩画中则色彩飞扬，光芒四射（图5、6、7、8、9、10）。萨金特的水彩画酣畅洒脱，绝无迟疑犹豫，特点突出，风格鲜明。他似乎并不像当时多数画家那样，把水彩当作油画创作的写生记录之作，他的水彩更多是独立的完整创作作品。美国布鲁克林博物馆和其它几家美术馆专门收藏了一批他的水彩画，他在水彩画发源地的英国也享有盛名，并因此成为英国皇家水彩画学会会员。
图11，萨金特：躺着的妇人
图12，萨金特：树
图13-1，萨金特：喷泉
图13-2，萨金特：喷泉局部 人们喜欢萨金特的水彩画是因为他把水彩画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一个令人难忘的新境界。萨金特水彩画用色简要，色彩鲜明。他完成一幅水彩画基本就用3到5种颜色，有时甚至只用了两种颜色（图11）。而且他多半会让色彩在不混合的情况下直接画到纸面，靠不同色彩的搭配产生混合的色彩效果，这也印证了他早年所受印象派影响（图12）。因此，他的水彩画保持了较高的色彩纯度和亮度。萨金特的水彩画保持色彩亮度的另一个重要技巧就是大胆运用水分。比如他画的喷泉（图13），一个白色大理石喷泉花盆和石雕像，在萨金特笔下，并不是用琐碎繁复的细小笔触来处理，而是用大量水分稀释的色彩简单几笔画出，其对水分的控制能力和利用水分造型的能力实在令人叹服。水分稀释色彩后，画纸的本色——白色就会透过覆盖的颜色显露出来，增加了色彩的亮度。
图14，萨金特：水城威尼斯景色
图15，萨金特：采石场景色 另外，萨金特油画用笔爽快的特点在他的水彩画中更加突出，更显得激情四射。萨金特水彩画用笔直率快捷，观者一看画面就能感受到他画画的速度。从图14中看得出来，仿佛这幅画是一次过完成的，所有色彩只由快速的笔一次画完，不再重复上色，重复用笔。让人看了就觉得爽快淋漓。感觉他似乎在跟画面的水分赛跑，生怕水分干了，无法接着画下一笔；又感觉他像印象派画家那样跟阳光赛跑，追逐不断变化的光线；也感觉他就像中国的写意画家一样，跟胸中的感情和意象赛跑。有时仿佛有石涛的笔法，甚至有黄宾虹乱中取象，乱中得意的笔法。例如图15，采石场的乱石堆，感觉有黄宾虹乱中取形的写意味道。这是在其他西方画家中极少见到的。当然，萨金特追求的效果与中国绘画追求“写意”完全不同，萨金特所追求的仍是绘画对象的形、色彩和画面的整体效果，而不是中国画要表达的“写意”。  图16，萨金特：辛普朗山口，绿阳伞
图17，萨金特：辛普朗山口，阅读
图18，萨金特：科孚岛，光线与阴影 也许一个优秀的水彩画家的作品都具备上面讲到的优点，不过，萨金特水彩画的不一般之处在于，他似乎胆子更大，作品的效果也更加突出，个性更加鲜明。画过水彩画的人都知道，尽管人们追求水彩画色彩的单纯与透明，但是，多数人还是尽量避免用比较纯的原色作画，尤其是整幅画面由简单几种颜色构成时，大面积纯度比较高的原色会使画面显得突兀，“火气”太重，画面色彩很难协调统一。而萨金特却大胆地突破，使得画面色彩既单纯简单，足够吸引眼球，又协调统一，有很强的整体氛围，比如他对翠绿色的大胆使用就是最典型的例子。翠绿色是纯度和亮度都很高的色彩，人们一般都不直接用翠绿色，会调和一些赭石或深蓝之类，降降翠绿色的“火气”，使之在画面中柔和，容易与其他色彩协调，即使不得已用翠绿，也只非常少量地使用。然而，萨金特不仅大量地直接用翠绿色，而且还大面积地使用，使得翠绿色在画面中显得耀眼夺目。图16和图17中，萨金特把两把遮阳伞的阴面用翠绿，占据了画面的主要部位，其它几处也都用了翠绿，使得这个颜色成为画面的主调。尽管如此，萨金特依旧把画面处理得协调而有特色。偏暖的褐色和红色本来与翠绿是补色关系，会形成强烈对比，而萨金特巧妙地用裙子的淡淡紫色作为褐色、红色与翠绿之间的色彩过渡，缓解了补色的强烈对比形成的色彩冲突，让画面统一协调，又不失色彩的鲜明效果。在图18中为了衬托出小屋白墙上的光影，萨金特在门的位置上用了耀眼的绿色，令人耳目一新。没有非凡的想象力以及对色彩的驾驭能力，哪敢这样处理画面色彩？
图19，萨金特：贝都因人营地 水彩画家们惯常使用的蓝色在萨金特笔下也会产生不一般的效果。看萨金特的水彩画册，会很容易发现一个特点，他非常善于使用蓝色，有时画面会出现大面积的蓝色，这也是要冒风险的。细细品味以后，会发现萨金特赋予了蓝色不一样的使命和趣味。在萨金特的同一幅水彩画中，蓝色有时用来勾勒物体的外形，有时又是物体的固有色彩，有时还是景物的阴影，有时又是反光形成的色彩，因物体而变，因环境而变，因画面效果而变。是不是有点中国画水墨效果的意思，水墨是线条，是外形，也是色彩，是光线。比如图19《贝都因营地》，画的是沙漠营地中休息的几个人物，画面中除了土黄和赭石形成的暖色调，基本就只有蓝色了。高纯度的蓝色既是勾勒人物服装外形和皱褶的线条，又是服装某些部位的固有色，也是大片阴影的色彩，又是夜幕降临时沙漠环境形成的冷色调，蓝色与土黄及褐色的暖色调形成强烈对比，却又非常和谐地统一于整幅画面效果。如此复杂的场景，在萨金特笔下处理得简单协调，令人叫绝。
图20，萨金特：叹息桥 萨金特曾经在水城威尼斯住过相当长的时间，尤其喜欢用水彩画这座美丽的水城。《叹息桥》（图20）是他众多威尼斯风景水彩画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幅。整幅作品其实就用了三种色彩：蓝色、赭石色、翠绿色。画面的三分之二多是蓝色，实在可以称为蓝调作品。画面中建筑的背光部分用蓝色来表示阴影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萨金特非常奇特的处理就在于他依然用蓝色来处理阳光照射下亮光部位的建筑结构。整幅画在蓝色的笼罩和衬托下，显得阳光明媚。亮处的蓝色并不显得与温暖的褐色分离脱节，尽显水彩色彩的明亮与强烈的对比。这幅画的强烈对比不限于色彩的冷暖，在如此简洁的色彩处理中，他在画面右下角用快捷的笔触画出了船夫和船上游客的复杂动作，通过人物细节与景物的动静对比，增强了作品的生动效果。
图21，萨金特：威尼斯教堂 图21画的是威尼斯的教堂大门和阶梯，这幅画是阳光十足的暖调子作品，但是，细细观察，实际上这幅画布满了蓝色，可以说依然是一幅蓝调作品。萨金特先在白色的画纸上铺了一层淡淡的浅褐色，然后再在淡褐色铺底的大理石柱头、墙面和阶梯上用淡蓝色画出建筑的形体和淡淡的阴影，淡褐色透过薄而淡的蓝色给人以奇妙的暖色调。而处于阴影中那些墙上、柱头上及门框里复杂的装饰雕像及阴影则用深褐色和深蓝色画出。两种颜色就完成了这幅作品由蓝色形成的暖调子，不得不赞叹萨金特水彩技艺的高妙。 图22，萨金特水彩画细节-1 图23，萨金特水彩画细节-2 萨金特为了突出水彩画的特征，尽量减少用色的种类，尽量减少色彩的混合，强化了色彩的纯度和对比，同时把水的作用和效果表达得淋漓尽致。他也爱把蓝色或紫色的一些特殊趣味在画面上加以突出。蓝色、紫色经清水溶解稀释，常常会出现矿物质未完全溶解的细小颗粒，这些细小颗粒会随着大量水分的流淌和画笔的铺刷堆积或散开，自然轻松地留在画面上，产生出水彩画特有的趣味（图22、23、24、25）。我正是因为这些效果而特别喜爱萨金特的水彩画，喜爱那种轻松自然，天真烂漫的画面，喜欢水彩画笔触的轻灵跳动，喜欢水彩画色彩的纯粹和简单。萨金特的水彩画使人沉醉于一种奇妙的艺术境界，他本人对自己水彩画的成就也非常自信：“后世人们可以忘记我的油画肖像，但他们会永远记住我的水彩画。” 从哈默博士收藏的那幅红色的油画开始认识萨金特，最终却把眼光落在了萨金特水彩画的蓝调上。看懂了萨金特的水彩画，就能够更好地理解他的油画。理解了萨金特水彩大面积蓝色的精湛处理，再去看他的油画《家中的波齐医生》那大面积的红色，显然他的水彩与油画在表现方式上有共通之处。当然，用如此简单的色彩构成来完成2米高的大幅作品，的确需要更大的胆量和高超的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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