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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

 著若若 2022-01-03


大头

大头,城里的“社会青年”,无所事事,荡在社会上,入伍三教九流,老是惹是生非。全国山河一片红,那就“上山下乡”吧。轮到大头,全家下放,要去到苏北很北的农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和父母在一起,就自个报名,两分钱迁了户口,随“知识青年”到了挂名“江苏生产建设兵团十五团”的一个农场,没当过“红卫兵”的他,说“兵团战士”好歹也是一个兵!后来,到了原本是劳改农场的盐碱荒滩,面对一望无尽的大田,他说了一句,我是伪军的干活!就大头一低,不说了。

大头,人长的瘦弱,可到了我炊事班后,不到半年,就壮实了。我挺纳闷的,我也瘦弱,怎么就不会象他一样壮实起来呢?后来,我知道了,他实在会吃,变着法的偷吃,比食堂里的老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候,全连也会集合起来,开个“忆苦思甜”大会,吃个“忆苦饭”。看着盆子里山芋藤野菜叶豆渣糠麸……等拌出来的东西,大家都在象吞药似地伸着脖颈使劲咽,仿佛苦大仇深的样子。大头却能狼吞虎咽,津津有味,反而表现出对旧社会的无比感情来。事后,他向我坦白,他的那碗“忆苦饭”里面是加了白糖的。我说呢,食堂仓库里的白糖怎么老是少?加强防范,我密切关注着食堂的小仓库。糖,是不少了,可是油却少了许多,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少的?我一把揪住大头的衣领,严肃地审问,你偷了几次油,偷了多少油?大头以为我知道了,呐呐地和盘托出。他在白天的时候,就把食堂小仓库的窗户挂起了插销,还稍微稀开了缝;晚上推开窗户,把根塑料管抡进油缸,嘴一吸,油就滋滋地流进了当时流行的医用盐水瓶里。怪不得,大头的女朋友,不爱红装爱武装,比起其他正值青春期的女知青,要丰满的多,敢情与他的滋润喂养是分不开的。大凡食堂氽个油饼油条的,他们两口子,可以有一星期以上的老油条老油饼吃,还全部用油在煤油炉上重新氽过的。大头经常“呃呃……”地打嗝,只有我知道,是他常常偷吃的结果,生理性反应。

那年那月,在农场的食堂里干活,可以吃包饭,可以说是美差,有许多的知青在眼热呢。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了吃,大头干活还是很卖力的。食堂每次屠宰动物改善伙食,都是他一马当先,出大力流大汗,忙里忙外的,真真比五好战士多一好。

鸡棚,送来了二十只鹅。怎么弄死它们?因为它们不是鸡,我正犯愁呢。正在我叨咕“红掌拨清波”的时候,大头自告奋勇,我来!只见他从女朋友那里拿了根缝衣针来,拎起一只只鹅,非常准确地把针刺进了鹅头后脑的囱门里,还搅了几下。辣手!他说,杀鹅最好是不见血,保持味道鲜美。松了脚缚的,被搅糊了脑子的鹅们,被扔到地上后,死之前就非常滑稽了。斜斜的叫,斜斜的摇,斜斜的走……象英雄武松的醉步八仙,象没有定力牵绊的秋日风筝,象飘忽不定的牛鬼蛇神!“曲项向天歌”,吓得围观的女知青“妈呀妈呀……”逃走开。烫开水,拔鹅毛,开膛破肚……这次杀鹅改善伙食,连里的每个知青,数过来数过去,也只能吃到七八块。我们的大头却改善去了四分之一只的鹅,外加两个鹅头。

猪棚,送来一头猪。怎么杀了它?因为我不会杀,也不敢杀。大头自告奋勇,我来!沮丧的猪,被捆住了四脚,倒在了地上,喘着粗气,吐着白沫,它渐渐地不挣扎,听命了。找不到专用的杀猪刀,大头掏出了一把电工刀。他叫几个人摁住了猪,用电工刀很快地在猪的喉咙部位划了个大口子,又迅速地用一根捅炉膛的铁棒伸进口子,对准猪的心脏处一阵的猛刺猛捣……鲜血一下子喷涌出来,有一股非常准确地射中了大头的大头!待猪彻底不动了,大头又用电工刀在猪蹄上面割了个小口子,再用铁棒在口子里顺着皮下捅几下,然后,凑上嘴,对着血淋淋,朝里使劲地吹气,一直吹到这猪鼓鼓囊囊——象个饱满的充气娃娃!八戒,八戒,死了还在傻傻乐!大头说,充气后,褪猪毛就又方便又干净了。惊讶之余我还是挺佩服大头的。乱杀乱砍,连骨头带肉……这次杀猪改善伙食,连里的每个知青,数过来数过去,还是只能吃到七八块,大头却改善去了五十分之一的猪,外加一根猪尾巴。

牛棚,送来一头牛。我记得这是连里为改善伙食而唯一准许的一次杀牛。这是头老水牛,青灰的牛皮稀落着杂乱的牛毛,很老了,常常站不稳,已经干不动广阔天地里的农活了。牛棚,是一群男知青爱在晚上去的地方。黑灯瞎火,他们在那里练拳击,不用沙袋,用牛的。他们说,这样练出来的拳头,打人时就感觉在打牛!我怀疑这头老水牛是不是被拳击打伤的?我一筹莫展,不知道如何杀这可怜的牛?大头,自告奋勇,我来!杀牛地点,选在吃过“忆苦饭”的礼堂,门窗紧闭,全部遮掩。大头叫来了十几个男知青,大概全是在牛棚练过拳击的那帮子龙兄龙弟。大头吩咐他们在地上牢牢地打五个木桩子……然后,非常混乱地把牛掀翻在地,一根桩子缚住牛头,四根桩子缚住牛脚。老水牛,四脚朝天,动弹不得。牛,是通人性的。此时的老水牛一定明白自己的遭遇,一定明白周围这些人的意图……面对杀气,它浑浊的大眼睛里流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来,禁不住的屎尿一塌糊涂,熏得人透不过气来。我抚摩着老水牛向着天堂的额头,对它说,对不起了,你为知青们作出的贡献,我们是不会忘记的!共和国是不会忘记的!横眉冷对千夫吃,俯首甘为刀下牛。回头,看见大嘴拎着一把不知道哪来的杀猪刀,手在不停地哆嗦,就问他,这也要慢工出细活吗?大头,闭上眼睛,用杀猪刀刺向了老水牛的心脏……可是,杀猪刀不够长,刺不到要害的要命处!大头,鼓足干劲,再用力一伸,连手也伸进了刀口!浆红的血水热乎乎的,一下子淌得很远……终于,老水牛在一阵抽搐后,不动了,死去了。除去牛肚牛肺牛心肝……这次杀牛改善伙食,连里的每个知青,不用数过来数过去,都吃到了足够的牛肉,都说鲜美,就是嚼不烂。百分之一的牛,外加一根牛鞭,却给大头改善去了。还有两只长长的牛角,大头给了我一只,自己留了一只。这牛角,后来我带回了苏州,用清漆涂了,用红绸带扎了……可就是不敢挂墙上,我也说不清什么原因?

自然界里,大头的动物很多,但是,最终还是人类的头颅厉害,是真正的大头!

知青大返城!我后来在工厂质检科工作的那段时间,有一次出差去大头的那个城市,在南门的一条老街上,大头叫住了我。巧啊,喜出望外的他,逮住我,又是勾颈又是搭背,斜着大头,情不自禁地笑开了!他告诉我,他现在开了一爿卤菜店,生意不错,很忙,父母亲都在店里帮忙呢,还准备让读不好书的儿子接班做老板呢。我,握着他的手,不停地祝福他!心里却在想,大头大身体,他怎么已经成了胖子了呢?临告别,我还是忘了问他,在农场时留下的那只牛角,现在是个怎么样的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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