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案例。是关于一个男孩子的故事。 注意到这个男孩子的异常,是从他频繁的迟到开始的。 早上到校,他总是来迟。有时候面色不佳,有时带着一种怨怒的情绪,似乎是别人让他故意迟到了似的。 每次他的家长都会打电话解释迟到的原因,或者,表示道歉。 我总觉得这个孩子哪里不对劲。 这是一个内部有着分裂的孩子,但你不知道他心理底层的分裂到底来自那里。 我向他表示的仁慈或者宽容,他显然是收到了。因为他对我的谈话表示出一种认同,并不像我原以为的那种顶撞或者反驳或者不屑一顾。 但他坚持不了几天,就犯毛病。迟到,或者请假不来上课。 我有些莫名其妙,却不知就里。学校有一位领导是他爷爷辈,告诉我说,他跟父母的关系很僵,跟家人闹矛盾,有时候甚至到尖锐的程度。 哦,是亲子关系。作为老师,似乎帮不上忙。 但我还是采取了一些步骤:一则宽容地对待他;二则努力逐步地建立信任关系;三则更多地关注但不纠结他迟到等的错误。 他果然来主动跟我谈。说他的故事。 他自小跟他爷爷生活在一起,直到初中毕业。他的生活起居、学习娱乐、在家出外等一应由他爷爷照管。他和爷爷亲密无间,感情深厚。他过得快乐而自在。父母会来看他,给他生活的开销,也关心他的学业成绩,但并不是总能够见到。 他受到打击是在他初中毕业那一年,他最亲爱的爷爷去世了。 他回到了父母身边。冲突随之而至。从那时起,他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就形成了一种纠结、复杂、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关系,冲突不断,逐步升级。 他们凭什么管我?他说。 他自小享受的,是爷爷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爱。他最亲近的人,就是他爷爷,也最听爷爷的话。不料爷爷突然离世。 他亲戚说,从爷爷离世到现在,也一直没有转过这个弯子来。他的生活遭遇了一个强势的转弯,他却无法转动自己的方向盘,而他人生的车辆并没有减速,在切线方向上飞离而去。他回望来路,笔直平坦,瞭望前方,空空荡荡。而他的父母在他们认为他应必经的路上,等待,守望,挥手,期盼,煎熬,焦渴,却始终没有和他的路线形成交集。 于是,一切矛盾和冲突就此展开…… 他在争斗,在挣扎,在爆发,在抗议……问题是,他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动力到底来自哪里?这种带有强迫性的力量为什么会积聚起来,达到无法遏制的程度,并时时表现为一种紧张的状态。 他的父母更是无法理解爷爷的去世为啥会突然把他从一个乖巧、伶俐、一切都在轨道上的孩子变成如此不可理喻、跟父母作对、排斥家人、怒气冲冲的人。 他的祖父是一个朴实而温暖的人,这种深刻的记忆成为一个内化了的模型,一个基本的自我空间,决定着他的自豪和痛苦撤退的防御机制。 而他祖父的去世,让他急性丧失了自我同一性,以及与祖父之间形成的牢固关系。他的人生突然断线,没有了连续的共同意义感。 因为人的存在是依靠自我同一性获得并保持时间上的连续性而形成的。人是历史的存在。早年一切散乱的躯体体验和一切混乱的社会线索都能够调节为一种连续感和一致感,从而逐渐将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统一起来。此之谓基本的信任感。
他最早的冲突是什么?与父母的疏离感。即失去父母的亲近形成的内心焦虑,这种焦虑很快被祖父的爱所掩盖,但这种疏离感却在他的内心底层固着下来,一旦遭遇极端情境,就可以复活并爆发出来。 孩子在特别小的时候,会天然地形成对父母的依恋、依赖感,这种依恋感和依赖感的突然丧失,会给孩子带来内心焦虑。只有父母不断地向孩子确认一种爱的存在,才会逐渐让这种焦虑感消失,代之以安全感和认同感。 当孩子对我说出“他们凭什么管我”的时候,他是在发泄早年形成的焦虑感给他带来的内心创伤产生的怒火。从他祖父去世的那一刻起,这种自我同一性的丧失就一直缠绕着他,他的安全感和认同感彻底丧失。童年时期固着的疏离感瞬间被激发。 换句话说,他早年并没有得到爱的确认。父母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而奇特的存在。他既强烈地追寻他们的爱,想牢牢地抓住这种爱,又强烈地排斥这种爱,通过排斥来表达自己的焦虑感。内心里的冲突和矛盾,父母对他心理的毫不知情与不在一个频道,更加加剧了他的抗争行为和挑衅行为。 我们做父母的,很多时候忽视了孩子的心理需求,只是一味地要求孩子听自己的话,却并不知道孩子的内心深处产生的强烈的翻江倒海的复杂反应。 痛苦、焦虑和惊恐,都有可能发生。人的自我发展必经生物学过程、社会过程和自我过程。这些过程中的每一刻,都有可能发生自我同一性的丧失,有机体的功能失调,自我支配的受损以及丧失集体同一性(譬如这个孩子家庭的整体感)的危险。个人的自我同一性与支配他的儿童期、青年危机以及成熟适应在内的历史变化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个人在他能够选择认同自己的自我同一性之时,在他学会利用被给予的东西去做必须要做的事情之时,他才感到自由。 与天下的父母共勉,让我们努力去做好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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