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对我来说,一直有一种神秘的气息,不论是成片的森林,还是一株孤独的树。 它们都有着生命的盼望与渴求,似乎总在顽强地伸展自己,追求更高远的天空,只要有一点可能,就在寻求更舒展的自我与更自由的空间。 它们值得尊敬的一点,就是从不放弃争取更广阔的天空与更深沉的大地。 总是把自己的根须扎进更滋润的大地,把自己的枝条伸向更辽阔的天空。 森林里伸展着的一条小路,给人浪漫、神秘的联想,充满了不确定性,似乎通往另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它 会引发人去探索的欲望,同时又有一些恐惧感,但因为逃离感,流浪感大大地压过了这种恐惧感,我们总想去试一试,它会不会给我们一种不同的生活,给我们一种完全不同的生命状态。 人人都渴望流浪。因为流浪是自我放逐、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 这种渴望贯穿人的一生。无论你是否真的踏上流浪的脚步,唱起流浪之歌的时候,你会想想自己在森林深处,采摘着果实充饥,捧掬起泉水止渴,将自己放空,流连在林木中,或者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或者是阳光透着树叶粼粼闪光的小树林。 流浪真的是一种良好的治愈方式。 年岁和我差不多的人,一定记得三毛,记得她在撒哈拉沙漠里的流浪文字。那些动人的文字当时极大地激发起许多人流浪的渴望,那些被现实封堵的渴望。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一定还熟悉这样的歌词,这样的旋律吧。 因为某种原因,我一直觉得林木给人一种安全感。只要它们不消失,人类就还有希望,还有盼头。 听母亲说,三年自然灾害,饥荒席卷而来,人们四处去找树木,先是捋树叶来吃,然后是剥树皮磨碎来吃,然后是捋草籽来吃,接着是挖草根来吃。 是树木帮很多人活下来一条命。 那时候,树木七零八落,大地千疮百孔。草木含悲,大地落泪。 一具一具因为饥饿而失去的生命被送往距离村庄稍远的地方,埋在林木稍微稠密的地里。 有人会为几棵树活着,似乎守护几棵树,就是她一生最重要的使命。 在我们村上,有一户人家。他家的墙后有两棵果树,两棵杏树。 每逢果实成熟的时候,那几棵树生长的地方就充满了无限的诱惑力。 他们的母亲,在墙上开了一个洞口,整天坐在炕上,从洞口死死地盯着那几棵树。 一旦有风吹草动,她就从洞口发出一声高亢而响亮的声音:呔! 于是,几声跑动的脚步声后,一切归于平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老妇人变成了老太太,她的使命却从未改变:守护树木,守护果实。 她从一个小小的洞口,看春风吹开杏花红,看秋风横扫落叶归。 一个洞口,就好像一个窥见人性的透视镜,似乎让她琢磨透人的欲望与贪求,人的卑微与高贵。 她从不多说一句话,偶尔与人交谈,也不揭破他曾来到树底下,打算趁她打盹的时候,摘一只苹果吃的行径。 她表现得好像从不曾有这种事情发生一样。 但她心里清楚,谁曾来窥探她家的果实,谁曾伸出手来预备摘取她家的果实,也清楚谁有过她家的树底下,从不抬头看一眼那红丢丢的苹果或黄澄澄的杏子。 我不知道一天那样枯坐着,从洞口里死死盯着几棵树,到底是什么感觉。但这几棵树,一定给了她活着的理由与盼望,因为,她很长寿。 很多童话的背景,就是林木。大片大片的森林里,适合童话的发生。这是人类的共识。 这种共识来自人类共同的心理。人类因为这种共同的心理,使得人类的命运彼此相关,使得人类的交往成为可能。 林木就是一个共同的话题。林木在人类历史中,具有公共话题的特征。 为了维护林木的存在,人类在作出一些努力,林木,把人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是林木对人类文明特殊的贡献。 林木,无论大小,习性,都会把自己一生的疾病、疼痛、伤口、伤害忠实地记录下来。 雨水充足,狂风肆掠,虫害为祸,阳光和煦,这些岁月的变化,四季的晴雨,它们都一一地在自己或伟岸或卑微的身躯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长大后,我一直有一种乐此不疲的爱好,就是去树林里转悠。 树木会说话。 会向你展示永恒的生命之源。 只要你愿意倾听,树木会向你诉说。 树木说,我是永恒之子的创造。 找到了林木,就完成了人一生的流浪。 流浪不是出走,恰恰是坚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