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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西门庆娶李瓶儿的事，搅得西门府内合宅不安，潘金莲播弄是非，西门庆与吴月娘反目不和。后来西门庆撞见吴月娘雪夜焚香，为祝辞所感，二人复归于好。孟玉楼、潘金莲等人摆酒席为二人和好庆贺。次日孟玉楼过生日，吴月娘为昨日置酒回席，兼为孟玉楼上寿，引出妻妾庆寿孟玉楼的故事。 西门庆与吴月娘的和好，收束了李瓶儿出场以来波澜起伏的冲突和情节。在上一段“吴月娘扫雪烹茶”故事里，西门庆全家在后厅会聚一堂，赏雪，听曲，饮酒，品茶，兴致勃勃，尽欢而散。 01“妻妾庆寿孟玉楼”故事，是这种暂时的和谐气氛的继续，同时又概括和暗寓了各色人物的命运，对故事情节的未来发展作了预示。 酒宴还未开始，吴月娘就急得不得了，因为已到日落时分还不见西门庆回家。在这大雪天，西门庆跑到哪里去了？家里没有人知道。 只有潘金莲最了解西门庆的弱点，猜他一定是又去丽春院找李桂姐了。 孟玉楼不相信，说：“他打了一场，和他恼了，赌了誓再不去了，如何又去？咱每赌么？管情不在他家。” 潘金莲则自信地说：“李大姐做证见，你敢和我拍手么？我说今日往他家去了。” 事实证明，潘金莲猜了个正着。不过孟玉楼问得也有根据，西门庆大闹丽春院后，确实赌誓再不进李家门，仅仅过了一天，怎么会又去李家呢？而且，西门庆与吴月娘和好，是由于听到她雪夜焚香的祝词。那篇祝词说娼家使西门庆中年无子，希望上天保佑他回心转意，不再留恋烟花，齐理家事，早见嗣息。从丽春院赌誓归来的西门庆，当时听了非常感动，于是与吴月娘和好，于是出现了西门府内的一团和气、欢聚饮酒。 似乎西门庆真的已经回心转意，西门府内可以得到和谐与安宁，可以齐理家事、早见嗣息。 02吴月娘、孟玉楼诸人都相信了西门庆。 但是，西门庆确实去了丽春院，与李桂姐又和好如初。这就预示了西门庆本性难改，还将留恋烟花地，西门府内暂时的和谐与安宁是靠不住了。 事实上，西门庆后来虽然没有再收妾，却不仅沉溺丽春院，还四处勾搭妇人，私通招宣府的林太太，甚至连仆人的媳妇也不放过。 众妻妾在等西门庆的时候，还围着王姑子听说笑话。潘金莲一来，便说：“俺每只好荤笑话儿，素的休要打发出来。” 后来王姑子摆了个媳妇与公公上寿，说公公相外郎，六房都串到的下流笑话。 潘金莲道：
其实，这个“外郎”也有对后面情节发展的暗示。女婿陈经济正是这种“外郎”，潘金莲将和他打得火热，媾和无度。 03后来酒宴吃到起更时分，席上只是西门庆及众妻妾，在一起掷骰猜枚行令。 看过《红楼梦》的读者都知道其中有不少酒宴行令的描写，其实在《金瓶梅》里已开这种先河。 我们看这里各人的行令，写得颇有文采，琳琅满目。而细细品味，那都与各人的身世有关，甚至是各人命运前程的谶语。 吴月娘行令说：
吴月娘所说的“六娘子”，实际上暗指了西门庆的妻妾六人。而这句令词，也以谶语的形式暗示了在西门庆死后，众妾一哄而散，只有吴月娘独自苦苦守节，真似“落了八珠环，游丝儿抓住荼架。” 西门庆行令，说：
这大约是预示着他的妻妾争风吃醋、钩心斗角，断送了他最宠爱的女人，而明争暗斗尚在酣然进行。 李娇儿行令说：
这李娇儿原是风尘女子，西门庆花钱买了回来。后来西门庆死后，她盗财归院，又回勾栏，不过已失去青春韶华，终于“只做了落红满地胭脂冷”。 04潘金莲行令说：
这“坏了三纲五常”，正是潘金莲一生行止的概括。她早前因为与西门庆媾和，毒死了丈夫武大郎。在做了西门庆的五妾之后，她又先与小厮琴童通奸，乱了主仆尊卑；后与西门庆的女婿陈经济通奸，更是乱了伦常。在西门庆死后，由于与陈经济通奸的事情败露，被吴月娘逐出家门，在王婆家等候发卖。这时遇赦回乡的武松前来买嫂。经过许多人生挫折、已经三十二岁的潘金莲，居然突发奇想，情愿随了这位打虎英雄去。真是“鲍老儿、临老入花丛”。 结果，她被武松带回去，剜心开膛，割下头去祭在武大郎灵前。这岂不是“问他个非奸做贼拿”？ 轮到李瓶儿行令说：
李瓶儿正是靠隔墙密约开始了与西门庆的关系，后来又曾招赘蒋竹山，险些儿永远失去西门庆。好不容易终于嫁入西门府，得到宠爱，生了儿子。可是，“等到春分昼夜停”，儿子夭折。她自己也短命身亡。 孙雪娥的行令说：
在西门府内，孙雪娥真似一只折脚雁。自从与潘金莲冲突受挫后，孙雪娥就失去了西门庆的宠爱，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降到了最低点。后来她又与仆人来旺私通，最后被卖进了青楼。所以，从她在这次酒宴时的处境，以及后来的际遇来说，她都会感叹“好教我两下里做人难”。 最后由孟玉楼完令，说：
05在西门庆的妻妾中，就个人的命运、归宿说来，孟玉楼是最好的。她原来是商人杨宗锡的妻子，丈夫死后守寡一年多，改嫁给西门庆做三妾；她随身带去不少钱财，在西门府内过得相当悠闲自在。她虽然不像李瓶儿、潘金莲那样得到西门庆格外的看待，却也没有失去过西门庆的爱宠。及至西门庆死后，她也是守寡一年多，改嫁给李知县的儿子李衙内做了正房娘子，两人又是恩爱无比。 这真是“得多少春风夜月销金帐”。自然，孟玉楼改嫁李衙内，这在矢志守节的吴月娘看来，是要发出“世间海水知深浅，惟有人心难忖量”的叹息的。 这样，经过这一通掷骰猜枚行令，从各人的令词中我们便可窥见这团聚一堂的西门庆家庭成员在未来的命运。只待西门庆一死，除了吴月娘，其他人怎么来的将会怎么去，一哄而散。正如后来孟玉楼改嫁李衙内时，人们所议论的那样：
如前文所说，“妻妾庆寿孟玉楼”故事对于掷骰猜枚行令的这段描写，是与后来人们的议论相呼应的，是表明着作者对西门庆及其家庭的批判态度的。 06作者的这种批判态度，是用了特殊的文学形式来表现。即在人们喜庆的气氛中，在人们聚会的酒席筵宴上，进行一种带有文学性的娱乐活动来加以表现。而这种具体的行令规则还有相当的难度，如这段故事里的规则是要讲“一个牌儿名，两个骨牌，合《西厢》一句”。 要按这样的要求，即席说出令词，自然要有相当的才力，也可能表现人们的旨趣。 不过由于形式的限制，这种表现往往不很清晰、也不很自觉。作者正是利用这种特点，让令词带有模糊的谶语性质，暗示人物的未来命运，暗寓作者对人物的批判，产生出特殊的艺术效果。 例如在这里令词所预示的西门府凄凉的前景，便与西门府现时的昌盛、酒宴的欢乐，产生一种对比性的效果，不仅具有批判的力量，而且推动着情节的发展，还以一种宿命论的逻辑给故事罩上悲剧的色彩。 所以，这是一种很有表现力的艺术手法，为后来的《红楼梦》所继承和发展。除了它的宿命论逻辑应当指出和批评外，应该肯定它是中国古典小说艺术的一种很有价值的创造，是值得肯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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