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再读苏东坡

文字：憨山木

摄影：唐   生

时光杂驳

不知要怎样抽丝剥茧
才能从这早秋理出头绪

想在时间的缝隙里
留点音乐和书给自己
却一头钻进烟火尘世
仿佛生活的忙碌
可以让人暂时忘掉
某些时候贴近灵魂的不安

最近读苏东坡
一些思索浮上心头

苏轼，四川眉山人
十岁做诗
二十岁高中进士
二十二岁入朝为官
下半生悲苦流离
大狱、流放、饥饿、生离死别
65岁在病痛中逝去
几十个字的简述里
涵盖了一个千古文人最复杂的人生经历

和最深刻的痛苦

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愈是心思敏感心性聪颖之人

在世道变迁和生命历程中
感受到的痛苦愈为深重

而人真正感受疼痛
多半在中年

据史料载
苏轼中年后基本在贬官流放中
最熟知的流放地是黄州、惠州、儋州
他一生到过城市高达90多个
在交通落后的古代
真正用脚步走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

读东坡先生的这个秋天
冷意来得特别早
偶尔的阳光都带着凉
透过窗棂映进来又很快暗下去
大部分时间
整夜整夜的下着秋雨

常在深夜掩卷
想像九百多年前
被构陷流放的东坡先生
也有过许多相同和更恶劣的冷雨夜吧

不过那时先生身着薄衫
房屋破败漏雨
很多时候饥不裹腹
“昏昏觉还眠
辗转无由足”
心中应是极度积郁而愤懑的

一个人的苦难和阴郁入骨                    
才会在春天写下这样的句子：
“今年又苦雨
两月秋萧瑟
......

空疱煮寒菜
破灶烧湿苇”

也才会有这样极致孤独的句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命运的给予往往不容人拒绝
生离死别只能写下这样的句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生命的韧度

生命是无常的
悲伤是对命运的一种顺从
但一些人的顺从里

蜇伏着不屈和生命的韧性

【北宋】苏轼 《一夜帖》

台北故宫博物院  藏

流放到黄州

一家老小十几口几乎要饿死
苏轼找到了黄州城东的一片坡地
开荒耕种求生

土地向来最宽厚

你种以种子
它回报以果实

苏轼将这块救命的荒地取名为“东坡”

并自称“东坡居士”

中国历史上

千年唯一的“苏东坡”自此诞生

没有吃的，开荒种地

房屋破了，动手修缮建造
没有朋友，听贩夫渔翁讲故事
有酒开怀痛饮
无酒静默山月

当一个人无法改变时代和环境
围困而不得出时
全力以赴解决眼前事
也是了不起的勇气

从这个视角上去审视内心
而对生命里的苦难和挫折
我们常常思索过多
行动太少
叹息过多
活力太少
抱怨过多
生命力太少

其实，谁的人生会一帆风顺呢？

忧伤、悲痛、郁结

豁达、坚韧、开阔
对立的情绪奇妙共生

记录在了那些简朴、不事雕琢的句子里

“长恨此身非我有

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彀纹平
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

豪放人生

东坡先生先后当过八个州的知府

疏浚杭州西湖并建“苏堤”

建中国第一家公立医院“安乐坊”

建惠州的“救儿会”，禁杀女婴

儋州的东坡井，解决百姓饮水问题

......

政绩斐然

为官一方，即造福百姓

被贬流放，则努力安身立命

不为声名所累

不为窘迫所困

当生活的艰难和生命的饱满相互成全

人生，便自在旷达了

穿过琐事

穿过生活

“自喜渐不为人识”
把深遂的目光落在大山大水

落在那些独立于物质之外的精神世界

和着无法消减的亘古哀愁

那些千古传颂的豪放、豁达的词句

照亮了每个时代找路的人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南宋】马和之 《后赤壁赋图》（局部）

北京故宫博物院  藏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好吃贪玩的老头

总在饥饿困顿中

总是不停奔波飘泊

怎么办，总要找点吃的

人才有点盼头

东坡的幽默和创造力

在贫困中发挥到了极致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
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好嘞，东坡来煮
煮出千古闻名的“东坡肉”

贬到广州惠州
'不敢与在官者争买，买其羊脊骨
......微焦食之'
即今天的“羊蝎子”

62岁贬到海南儋州
“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
与儿子“相对如两苦行僧尔”
饿到煮苍耳为食
偶得生蚝
“剖之，取其大者，炙熟
食之甚美，未始有也。“
烤生蚝由此盛行

他还幽默的让儿子不要告诉北方的人
以免他们来分食这美味

教人做美食：

“蛤半熟而含酒

蟹微生而带糟”

自酿酒：蜜酒、天门冬酒、松子酒、桂酒

作《蜜酒歌》

吃荔枝写出千古名句

“日啖荔枝三百颗

不辞长做岭南人”

这个老食客在人生的无数困境中

仍吃得津津有味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就这样，被美食轻描淡写的安抚了大半

人生最难是天真

东坡曾对弟弟子由如是说：
“吾上可陪玉皇大帝
下可陪卑田乞儿
眼前见天下无一不好人”

文化的最高修养和精神境界
便是拥有这样的天真吧

它可以让一个人在命运的搓磨下

仍然凝视美好

受尽小人围杀仍“见天下无一不好人”

与苦难和平共处

身陷泥潭仍然仰望星光

一个人修养到了天真

他的人生便自带了神的烙印

人至中年

其实已没有资格对命运愤愤不平

命运早已给了你机会选择

要么沉沦

要么前行

林语堂先生写到：

流放黄州时
东坡已是中年
读到这里时

心总会稳稳的定下来

生活的磨难总有相似

但东坡才华却不是人人有幸得之
天上地上，相差甚远
令人感慨并向往之啊

但毕竟千年只有一个苏东坡

当你倾尽全力

也不过才华平平

当你的价值观被大多数人的价值观碾压

当你拼尽全力

却只能在芸芸众生里勉强活下去

当你无数次看到灵魂消沉却袖手旁观

还有他们

穿越时空去走近东坡、孔子

孟子及王阳明.....

以之为师

他们，便会赐我们以光

在这个世界里继续前行

最不济，每天的劳碌时光后
开心的去做一碗东坡肉吃吃
或许，也是一种中年

（读东坡先生，想说的繁如星河，只能表达一二，若有不当，敬请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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