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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除夕(乡土散文)

 喜好喜好 2022-01-08

    很多年没有回老家过春节了,这也是自父母去世后我最不愿面对的时节了。每逢过春节,我只想逃走,不管逃到哪里都行,包括有了儿子以后也是如此。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始终无法面对家家户户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情景,就像心头有块肉被剜掉了一样,不管伤口是否愈合,但伤疤还在,不碰还好,一碰就疼,而且疼得钻心。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心理疾病,但它始终就真实存在着。我也试图从其中走出来,但每次都没能成功,只愿沉浸其中,默默去回味……

    记忆里的除夕,是我孩提时代每年要盼好多个日子才能盼到的,那时为了盼这一天,我夜里做梦都能笑醒。但真正到了这一天,我往往又会醒得很晚,需要母亲吆喝我几遍才能醒过来。

    (大米饭)

    “崽小子,今天是大年三十,阳坡都那么高了,都快晒见屁沟了,赶紧起吧!”这样的催促,每年的这一天早晨,母亲都会不厌其烦地喊上几遍。而我呢,因为和伙伴们在前一天夜里玩到很晚,有些乏累,加上小孩子的觉本身就多,所以总是需要母亲反复催促。

    待我醒过来时,母亲早已把捞年饭做好了,那时村里人都是这么叫的。所谓的捞年饭,就是锅里煮好的大米饭,然后捞出来,盛到几个盘子里,然后在上面插上几棵剥好皮的大葱,先敬了“神”,然后家人才可以吃。那时的老家,大米可是稀罕东西,人们轻易吃不到一顿大米饭,记得一般人家也只有大年三十这一天早上才能吃到。当地种不了水稻,想要吃大米,只能在年关近时,从外来的小商贩那里用别的粮食换一些回来,然后用作捞年饭。只是到现在我也不清楚,煮好的大米饭上面,为什么还要插几棵葱,才算表达对“神”的敬意呢?

    别看一年吃不上一顿大米饭,但新年真的来了,心里的那般激动,无意识中又会填满我的心扉,觉得大米饭也没有那么好吃。当然,要是平日里能赶上这样的一顿饭,那早就开始狼吞虎咽了。

    起了身,把只有我还盖的被褥叠好以后,发现炕边竟然多了一身衣裳,上衣和裤子上还额外缝了几个兜,尽管不是用新布做的,而是用二哥穿过的翻水了改做的,但看着比我之前穿的还是要整洁许多,心里虽然多少有些失落,但总体来说还是好很多了,心里只记着出了门,不和别的伙伴比谁的衣服新就是了。就是这样,我觉得也够惊喜了,母亲在年三十来临之前,把给我做衣服这事还是捂得紧紧的,一直没有让我知道。

    当然,这样的事情也不绝对。记得有一年,母亲用在村里供销社排了一晚上的队,说是排队,其实是在村里那么多人熙熙攘攘的拥挤中,等了半天,才挤到柜台前,和人家售货员说了半天好话,才买到一块海蓝色的布匹,为我做了一身新衣裳。待大年来临时,将做好的新衣裳穿到身上,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那种心情的,那比吃了蜜还要甜。毕竟,这样的日子需要等好久好久,才有可能等得到。

    那时的我们,要问最期盼的日子是哪一天,那答案一定是过大年。因为只有到了这一天,才可能吃上一年中最好吃的东西,并有可能穿件新衣服。

    而爹,一大早就起来撵牛放羊了,这是他每天不变的劳作。挑水将它们饮了,然后将夜里它们屙的粪清理干净,顺便把院落清扫一遍,让院子看着有番新气象,权当是辞旧迎新了。赶上好时候,爹也会在牛尾巴上拴根细细的红布条,让它们也跟着接接喜气。

    用母亲那时的话说,“这一天,谁家里起得早,谁家捞年饭吃得早,那就意味着谁家更勤快!”具体怎么辨别,就看谁家房顶的烟筒冒烟早。那时,记得前邻家的烟筒冒烟总是很早。事实上,他家的日子在村里过得一直很紧巴,每年到了春天的四五月,就断粮了,需要端着面盆或者簸箕到处借面吃了。

    相伴而来的,是村里此起彼伏,稀稀落落的爆竹声。临吃捞年饭前,每家是要放一根二踢脚的,好像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信号。

    年三十中午的这顿饭,是一年中的重头戏。那时的老家,一般人家都会选择吃油炸糕。胡麻油是自家榨的,黄米面是早已磨好的,一般都是腊月二十左右,家家端着淘好的黄米,到村子南头的碾道里,靠人推碾子碾,然后一遍一遍地箩,将碾碎的部分箩下来、装到布袋里,留到年三十这一天。因为过年要招待亲戚客人,要吃好几顿油炸糕,所以碾一次,要碾很多。

    (油炸糕)

    那时的坝上人,进入冬天里就没什么活儿干了,每天都是吃两顿饭。所以,都会早早地将白面、莜面磨好,储存起来,而谷子、黍子除了留籽种,也会将皮脱掉,用时方便。只是黍子碾成的黄米面,因为不能保存太久,一次不能碾太多,这是和别的粮食不一样的地方。

    那时也有的说法是,进了腊八,就算是进了年关了,过得每一天都是大年。所以,各家蒸馍馍的、压粉条的、刷家的,剪窗花的,都按部就班地开始忙碌了,让浓浓的年味也开始飘逸在村子的旮旯角里。

    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母亲做的油炸糕是最好吃的,不光劲道,而且绵柔可口,香甜异常。每一次,我都会吃上好多,甚至一直吃到嗓子眼才罢休,但还是意犹未尽。所以,胃口早早地就撑坏了。

    新年来了,我们小孩子不想太多,只想着怎么吃,怎么玩,怎么开心怎么来。所以,往往家里的油炸糕早已做好了,我还在街上玩个不休,在雪地里摸爬滚打,浑身冒着腾腾的热气却不知道累,需要家里人出去找,几番催促才会跑回家。那时,我和二哥的年龄相差几岁,还算是最接近的,一般都是他出去找我,喊我回家吃饭。

    到了院门口,这才闻到院里还未完全飘散的胡麻油的香味,此时也才感觉到肚子是真的饿了。于是,蹿上炕,就是一番不问青红皂白的狼吞虎咽。吃饱了,喝足了,才有精气神继续玩耍。

    说是中午饭,但每家吃完了,基本上也到下午两三点了。于是,家里人又开始忙碌晚上的事。爹也是在抗战年代出生的,他对一些过年的习俗和细节是很在乎的,这是他从上一辈人那里继承过来的,譬如,年三十晚上要用什么东西,就需要提前准备好、拿出来,这样,晚上就不能揭柜子了。而十几岁的二哥,那时哪里管这么多,记得有一次,临到天黑了,他才想起来炮仗还没有拿出来,于是着急去揭柜子,结果被爹臭骂了一顿。

    中午吃了糕,到了晚上也不怎么饿。但有些事还是要去做的,譬如大锅里从下午就开始煮着猪头、猪蹄子、排骨等,一直煮到很烂,此时,过火的炕也早已烫得摸不得了,需要将铺炕的席子揭起来晾一晾才行。

    这又是一顿盛宴,一家人围坐在炕上,等爹将煮熟的猪头捞出来,然后切成薄片,沾着醋,就着蒜,那个好吃,甚至连上边还没有完全褪尽的毛发都顾不上揪一下,就直接囫囵着下肚了。现在想想,那时家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调料,煮猪头也只是在锅里放了一把自家捞回来的粗盐,连个大料啥的也没有,为什么却那么香啊?

    这个问题,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动不动就去饭店,下馆子,却怎么也吃不到那时的味道了。

    大哥、二哥这时候忙着在外面打扑克,中途顾不上回来吃,母亲总会给他们单独留一些在锅里热着,等他们回来吃。

    将锅里清理干净,再洗上一遍,爹才神神秘秘地从始终挂着锁的那个柜子里,将母亲早些日子买好的瓜子和花生拿出来,然后放到锅里开始炒。爹不擅长做饭,但烧火还是一把好手,他炒出的花生瓜子虽然没有外面卖的味道多,也不会放盐粒,但从来不会糊,炒得特别匀实,磕着也特别香,回味无穷。

    待全部炒熟以后,爹用笤帚将它们扫到锅与锅头之间的空隙处,慢慢晾着。而我,此时觉得磕瓜子有些麻烦,还是吃花生更过瘾些。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持续多久,家里过年买的那二三斤花生到不了正月十五,就被我吃完了。此时,退而求其次,觉得嗑瓜子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忙碌完这几样事情,爹妈将夜里“接神”的物件都准备就绪,终于可以歇歇了。看得出,忙碌了一年的他们,精神都很饱满,也很期待这个新的大年的到来。在这个空档,爹早早地在院子里的空地处,堆起了一堆柴禾,留着午夜生旺火用。

    短短的两三个钟头,我相信是万众都期待的,因为,从那时起,按照我们中国人几千年来的传统习俗讲法,新的一年就会真正来到,从此一切将会翻开新的篇章。这时候,要是遇上天降瑞雪,那就是更好的兆头了,“瑞雪兆丰年”嘛!

    (爆竹声声)

    坝上人在除夕夜生旺火,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它寓意着红红火火,日子越过越旺。这样的午时,人们也几乎不用看表,只需听得村子里有连着的噼里啪啦声响起,那说明时辰就已到来。于是,各家将年前买好的二踢脚、鞭炮、花炮,还有各种供品都从屋里端了出来,然后将柴禾,不,这时应该叫将旺火点着,就静听各种的震耳欲聋声吧。

    爹和大哥都爱放炮,包括那些二踢脚他们也敢捏在手里放,而二哥和我胆小些,也只能躲着将铺在地上的鞭炮点着,然后就赶紧跑到一边,捂着耳朵,眯起眼睛,兴奋地倾听着各种爆竹声声,还有目睹天空中高高蹿起的亮光和炸响。母亲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但这时候,她也会凑到旺火前,让旺火映红她的脸膛,体验一把岁末除旧迎新的喜悦。

    村子里,一家开始生起了旺火,其他人家就都跟上了,大家都不甘落后,于是,熊熊燃烧的旺火,火苗蹿起很高,而“DuangDuang”的二踢脚炸响声,密集地在空中开花,完成着自己短暂又光荣的使命。铺在地上的鞭炮更是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像炒豆子一样,不时地溅起炸开的炮花,闪烁人眼。

    母亲在鞭炮响完以后,将几个提前蒸好,上边点着红点的馍馍,扔到了旺火堆里,让余火将其烧焦,最后掰着分给我们几个人吃,据说吃这样的馍馍,寓意着来年大病小病的去除。

    就如中央电视台每年的春节晚会在尾声时,都会想起一首歌,那就是《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神州万里同怀抱,共祝愿祖国好, 祖国好,共祝愿, 祖国好……”热闹的鞭炮声,也会从密集紧促声中渐渐变得缓慢稀落,熊熊的旺火也会慢慢着完,只剩下一堆黑黑的灰烬,而人们的心情也从刚才的高涨慢慢变得平静,大家都已做好了迎接新春到来的准备,张开怀抱,拥抱来年,拥抱未来!

    在坝上,这就是庄稼人忙碌了一年的“接神”活动,说是神,我倒是觉得有些玄乎了,不如说是叫“接幸福,接美好,接未来”更贴近日常一些,其中饱含着人们对未来美好日子的期待和向往。

    接神完了,看着旺火彻底熄灭了以后,这样防止有风吹来,将院里的柴草垛引着,然后一家人便进了屋。

    接下来干什么?“剥穷皮!”这词听着很形象,实际上就是一家人围着嗑瓜子,剥花生和糖块吃。这些都是带皮的,而且一家人也只有在这时候可以尽兴地“剥上一次穷皮”,过了今晚,家里剩下的那些花生瓜子啥的,基本上就都成了我这个老小的专享了。

    按老人们的要求来讲,这一晚是不能睡觉的,也就是习惯上所谓的“熬年”!但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一眼不合,一直熬到天亮。好歹也需要迷糊一会儿,否则第二天整天都会没精神的!

    好在家里早已把饺子包好了,都是胡萝卜猪肉馅儿的,母亲亲自调的馅儿,香着呢!天亮了就是大年初一了,家里要蒸着或煮着吃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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