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古币上的榆次 ——榆次地名溯源与演变(下)

 如蚁人生234 2020-11-06

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本篇提要 伴随着晋国卿族势力的领地之争,春秋时期榆次的又一个古称“涂水”诞生了,之后多次出现于古籍中战国时期的“榆次”之名,作为继“涂水”之后赵国的一处地名似乎无可争议,然而,据说存世仅数枚的赵国“榆即”布币的发现,几乎颠覆了人们的这一认知,为世人留下了诸多疑问。

上篇点击 古币上的榆次 ——榆次地名溯源与演变(上)

晋国的卿族势力在成就晋国霸业的同时,也逐渐架空了晋国君主,卿族之间更是明争暗斗相互攻伐。公元前514年,伴随着晋国卿族领地之争,榆次的又一个古称——涂水诞生了。

公元前583年,晋景公把祁地赐予晋公室的姬姓族人姬奚(字黄羊)为食邑,姬奚祁为氏得名祁奚,又称祁黄羊。当时的祁氏之田远不止祁县一地,而是几乎涵盖了现晋中市的整个平川地区。作为晋国公室一个分支的祁氏,其命运自然也与晋公室的兴衰紧密联系在了一起。祁奚之孙——祁盈所处的时代,晋公室已大权旁落,唯有祁氏家族尚有一定的实力,而祁氏的大量封邑也就成了魏、智、范、韩、赵、中行等晋国异姓卿族们觊觎的目标。

据《左传》记载:公元前514年,祁氏被六卿消灭后,执掌晋国军政大权的卿大夫魏绛之孙魏舒(魏献子),把祁氏之田分为邬(今介休)、祁(今祁县)、平陵(今平遥、文水)、梗阳(今清徐)、涂水(今榆次、太谷)、马首(今寿阳)、盂(今盂县)等七个县。其中,涂水被公认为是榆次在春秋时期晋国正式记载的县名,也是后世榆次县的雏形。

“涂水”县名,源自榆次境内的一条在《水经注》中被称为“涂水”的河流,它是今天的哪条河颇具争议,但最符合《水经注》中涂水“出阳邑(今太谷)东北……西南与蒋谷水合……蒋溪又西合……乱流西北入洞过泽”这些描述的,可能是津水河(又名金牛河)。津水河,发源于黄彩乡大塔山,西流至大佛头入太谷县境20公里,至东阳镇的上下丁里、谷训两村之间后转入干渠。如今的津水河,可能就是经历漫长岁月、河道地貌巨变、水流几近枯竭的涂水。根据涂水流经的地域,我们推测涂水县的县域范围大致应该包括:今太谷的东北部,今榆次庄子乡西南、北田镇、东阳镇和修文镇一带。

从《左传》“晋平公二十四年,石言于晋魏榆”的记载判断,至少在公元前534年,榆次源涡以东一带仍称“魏榆”,而“涂水县”是在公元前514年由“祁氏之田”分出的,自然不包括“魏榆”。“魏榆”是魏绛为晋国开疆拓地建立功勋之地,对魏氏极具纪念意义,时任晋国执政官的魏献子绝不会把它拱手让与智氏家族。因此,在智氏管辖榆次的60年(公元前514年——公元前453年)期间,几乎不存在“魏榆”被并入“涂水”的可能性,这一时期的“魏榆”和“涂水”并存、且分属魏氏和智氏两个卿族管辖。

“魏榆”和“涂水”这样“相邻且并不广阔的区域,却分属不同的卿族管辖”的状况,在晋国普遍存在。各世卿家族的领地犬牙交错、错综复杂、相互渗透、飞地遍布、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自晋国“君弱臣强”的政治大格局形成之后,世卿家族兼并斗争就成为不可逆转的大趋势。春秋后期,经过长达八年之久的晋国第一次卿族兼并战后,范、中行两个家族彻底退出晋国政治舞台,晋国只剩赵、魏、韩、智四个世卿大家族。

榆次的古称“涂水”之名始终与管辖这里的智氏相伴,智氏管辖榆次的60年,也是“涂水”之名存在的60年。智氏家族的智徐吾被封为“涂水大夫”,是史书记载的榆次第一任地方官。当世卿家族替代晋国国君成为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之时,智氏在智徐吾的后人智伯(智襄子)的率领下成为晋国乃至周王朝最具权势的家族之一。智氏家族本想一家独大独立继承晋国,结局却是“三家灭智”的第二次世卿家族血腥大兼并。在持续三年的“晋阳之战”中,起初被智、魏、韩围攻的赵氏说服魏、韩倒戈,赵、魏、韩联手打败了智伯。公元前453年,智氏遭受灭顶之灾,智伯被斩杀于凿台(修文镇郭村)。

显赫的智氏家族彻底覆灭后,赵、魏、韩配合默契,顺畅地瓜分了智氏的土地,晋国的绝大部分土地被他们实际控制和占有,晋国国君只留下绛都、曲沃等最后的核心都城封地。魏氏以安邑(夏县)为都,晋国当年核心区的土地大半成为其领地。赵氏家族领地原本十分凌乱,除了分别以邯郸(河北邯郸)、晋阳(太原西南)为中心,相互独立的两大块以外,还有部分小块领地,通过兼并智氏家族的土地,这些领地基本连成了一片。此时的涂水县已被肢解,东南部(今太谷东北)为“阳邑”,西北部划入“魏榆”或与“魏榆”合并为“榆次”。今太原、晋中一带几乎全部划归赵氏,却唯有“阳邑”和“榆次”成为魏氏远离其成片疆域之外的一块飞地。这块飞地孤悬于赵氏领地,与魏氏大本营的联系极易被敌人随时切断,从军事战略角度讲存在意义并不大。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里是魏氏的祖先魏绛开疆拓地建立功勋之地,对魏氏具有纪念意义。据此推测,“涂水”之名消失后,当时已包括原涂水县西北部的榆次地区,可能依旧名为“魏榆”。

赵、魏、韩灭智后的初期,三家结成了军事同盟,领土交通要道互相开放,积极对外扩张,实力有增无减。魏国变法图强、励精图治,率先称雄七国,奠定了百年霸业。与魏、韩相邻的郑国被瓜分,秦国的西河也被魏氏逐步蚕食。公元前403年,三家受周天子册封,正式独立于晋国,由公卿成为诸侯。公元前376年,三家废晋静公,彻底瓜分了晋国,赵国主要占据了原晋国的北部与东部区域,魏国主要占据了原晋国的西部与中部区域,韩国主要占据了原晋国的中部与南部区域。

赵、魏、韩三国多次联合对外作战,但赵国因地势关系,没有得到什么领土。赵国向中原地区扩张领土时,与魏国发生了利益冲突,三晋反目成仇,开始互相攻击,魏国霸业中断。

公元前364年,受到秦国威胁的魏国迁都大梁(河南开封),政治中心东迁。魏国的疆域是分别以新旧都城大梁(开封))和安邑(夏县)为中心的东、西两个地理区域,为解决东、西两个版块联系非常薄弱的困境,魏国在外交上主导了魏赵、魏韩间的领土互换。据《水经·洞过水注》引《竹书纪年》记载“梁惠成王九年(前361年)与邯郸榆次、阳邑”,记录的是当时魏国将其北部的飞地——榆次、阳邑(今太谷东北),交换了赵国的泫氏(今山西高平)。这次魏赵易地后,从安邑向东,通过泫氏,越过太行山可以到达魏国的新都城大梁,魏国的河西、河东与河内、大梁两大版块就成功连结成了一个整体。魏赵的这次易地对赵国也非常有利,赵国用深处魏国包围、安全形势严峻、已无发展空间的中期都城中牟(河南鹤壁),以及泫氏(今山西高平),换回了魏国的列人(今河北肥乡县东北)、肥邑(今河北肥乡县西),拓展了都城邯郸的周边空间、缓解了安全压力,榆次、阳邑的划入也使赵国的北方领土更加连贯。

魏赵易地,结束了魏氏(魏国)对魏榆(后期包括原涂水县局部)的管辖,也开启了赵国对榆次历时114年(公元前361年——公元前247年)的统治。民风剽悍的赵国,蔺相如、廉颇、赵胜、赵奢、李牧等名将名相辈出,是继魏国之后又一北方军事强国。赵国能建立起强大的军事力量与秦国展开数十年的争霸,是以其经济发展和商业繁荣为支撑。1971年调查发现、1984年开始陆续发掘的榆次猫儿岭3000余座古墓中,仅战国墓葬就有1000余座,发掘出土的大量战国青铜鼎、青铜壶等礼器,铜剑、铜戈、铜矛等兵器,玉器,陶器等器物,正是当时赵国(应当也包括魏国)物质文明的见证

赵国商业贸易的发展客观上也促进了赵国铸币业的发展。赵国货币形式多样,以铲形青铜农具演变而来的布币最为著名。赵国布币上通常铸有纪重数字和地名,榆次猫儿岭出土的赵国布币中就发现了铭文为晋阳(今太原晋源)、蔺(今离石西)、大阴(今霍州)、兹氏(今汾阳东南)等古文献上记载的地名,这些地名通常被认为是货币铸造地,但根据当时铜矿点的分布、冶炼水平及各地发展水平差异,不可能有那么多广泛分布的铸币厂,这些地名可能并非全部是铸造地,其中大多数应理解为货币最初的投放地。

中国嘉德2010春季古钱币拍卖会上,一枚出土地点不详、据说存世仅数枚、铭文为“榆即”的赵国布币拍品,经过激烈的竞拍,竟然以人民币358400元的价格成交,溢价高达30万元。据考古学家和古币专家确认,这枚赵国珍稀铸币上的铭文“榆即”二字,也是榆次在战国时期的古地名。“榆即”既然是继“魏榆”“涂水”之后的又一榆次古称,为何只铸刻在赵国古币上,却从未出现于古文献中呢?

公元前260年的秦、赵长平之战,以40万赵军被秦军坑杀为结局,成为中国古代史上最为惨烈的一场战役。长平之战后的赵国一蹶不振,再也无力同秦国争霸天下。公元前247年,秦攻打赵国,榆次被秦所据,结束了赵国对榆次长达114年的统治

史学巨著《史记》对战国后期秦国吞并赵国和荆轲与盖聂论剑等历史事件的描述,也让最早的“榆次”之名现于史册。《史记·六国年表》记载“蒙骜击赵榆次、新城(今朔县南)、狼孟(今阳曲东),得三十七城”。《史记·刺客列传》记载“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继“魏榆”“涂水”之后,“榆次”作为赵国的一座城池或一处地名似乎无可争议,然而,赵国“榆即”布币的发现,几乎颠覆了人们的这一认知,也为世人留下了诸多疑问。

公元前361年,魏赵易地,“魏榆”归赵国之后,这一明显带有魏氏印记的地名,显然不会被赵国统治者所接受,赵国铸币上的铭文说明:赵国对当时榆次地方取的新地名就是“榆即”。传承了华夏文明的赵国统治者对自己新领地的名称,同样会赋予其深刻的华夏文化内涵。“榆”字沿袭了“魏榆”中的“榆”,还是指这里曾经的主人——姜榆族(部落)。“即”在甲骨文中的形象:左边是一只盛食物的高脚器皿,右边站立或跽坐一人,此人靠近食器准备就餐,因此“即”的本意是“就食”。“榆即”的含义可能是指这里曾是姜榆族(部落)的繁衍生息之地。

数十年的秦赵争霸及秦国对赵国“榆即”的攻占,使这片土地同样出现在了秦国的史书中,但与赵国史书记载地名并不完全一致。东周王朝的中央集权丧失殆尽,诸侯国各自为政,殷商甲骨文和西周金文之后,各国文字变得差异明显。秦国的文字(后世称为大篆)接近正统的金文,比较严谨统一,而其他六国的文字则极为混乱。赵国对榆次地方的地名表述“榆即”,在秦国的文字表述则是“榆次”。与之类似的还有史书中赵国的都城“邯郸”,在赵国铸币上的铭文却是“甘丹”。

“榆次”与“榆即”虽然字面不同,但蕴意却极为相近。提及“次”字,人们熟悉或联想到的字意大多是“次序、第二、差、次数”等等,而东汉字书《说文解字》中“次”字“军队驻扎”“行旅临时住所”之意,往往被大多数人所忽略。例如:《左传·襄公十八年》中“楚师伐郑,于鱼陵”的译文是:楚军进攻郑国,驻扎在鱼陵。《左传·僖公四年》中 “师退,于召陵”的译文是:军队败退,在召陵驻扎。春秋时期,晋国的军队伐灭姜榆部落首领所率的赤狄势力时,或许在榆次这片姜榆族最后的领地上发生过不小的战事,“榆次”二字可能也是暗指这里曾是姜榆族(部落)首领所率部队的驻扎之地。

春秋战国时期,列国不仅使用的汉字呈现出不同的风貌,而且方言土语也相差很大,只有本地人才能听懂,各国人员之间以周朝国都的地方语言为标准音进行交流,这种标准音当时被称为雅音(言),相当于现在的普通话。最早的雅言是以国都西岐(今陕西岐山)的地方语言为基础,周平王迁都洛邑(洛阳)后,又以洛邑的地方语言为雅言。因此,赵国的“榆即”被秦国占领后,秦国官方依据这一地名的方言,把文字异化演变成“榆次”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公元前213年,秦始皇采纳丞相李斯禁止百姓以古非今、诽谤朝政的建议,下令焚烧了除《秦记》以外的列国史籍,于是,古地名“榆即”也随着赵国文献一起消失了。西汉史学家司马迁撰写的《史记》,因引用秦国地名“榆次”,而成为流传于世的古文献中最早出现“榆次”之名的古籍之一。

从公元前247年秦国攻占榆次、置榆次县算起,有确切文字记载的榆次之名至今已存在了2200余年,先秦历史文献提及榆次时的寥寥数语,为榆次地名起源留下了诸多疑问,也让人无限遐想,魏榆儿女溯源榆次的欲望似乎永无止境!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