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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是“书非借不能读”，如今则是“书非买不能读”。买书成瘾，欲罢不能，每到假日闲暇，上海的各处旧书摊成为我往返流连的好去处。其中，每周日的文庙旧书市更成为必去之地。文庙是上海老城厢一景。过去的老城厢里，旧书店是不少的。旧时的文人，常以在那里淘书为乐。唐弢、黄裳、郑振铎在上海的时候，都是旧书店的老主顾，一来二去，跟掌柜的也混熟了。阿英那篇《城隍庙的书市》，一遍遍地看，看他一家家走进饱墨斋、菊舟令书店、翼化善书局，一本本的珍书异刊过眼，叫人艳羡，只恨时光无法倒流，难回那淘书的黄金年代。上海文庙于一二九一年建成，一八五五年重建，最初的功能，是为了供士绅祭祀孔子，因而这里也就成了读书人心中的圣地。早在上海县成立之时，这里已成为秀才们读书深造的场所。是故，上海文庙早有“孔庙”和“上海县学”之称，为典型的庙学合一之所。而自从九十年代文庙旧书市开办以来，其名气更在全国各地好书人的口口相传中日益彰显。这天正是周日，到文庙时虽然还只是上午九时，但迈过棂星门，穿过青砖铺地的前院，大成殿前书坊连绵的文庙旧书市已然人声鼎沸。卖书人充分利用了大成殿前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到处摆满了旧书。爱书人则心无旁鹜，潜心在书堆里翻翻检检。论价之声、品评之音不绝于耳。纸张的香气、墨字的味道更是透过空气直捣心田。文庙主要是卖旧书的，但书的品种却和阿英当年提到的那些旧书店里的书迥然不同了。盛世承平，藏书无疑已成为许多收藏爱好者的首选。经过十多年来的苦心搜求和各地图书馆的大力收购，五六十年代还随处可见的线装古书已基本在文庙绝迹，纵有些零星的现身，也是价若拱璧，叫人望价兴叹。而民国的旧平装本也在新文学书籍的收藏热中变得稀若晨星，难于一见。如今的文庙旧书市，解放以后的出版物已经成为了主力军，而八九十年代的新出版物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正在扩大自己的阵地。对于书价，可千万别以为旧书比新书会便宜，好书从来都没有便宜过。翻开历代的买古书旧书人所写的经验之谈，“价昂”、“价甚昂”之类的话随处可见。在旧书市场里，原书的定价根本无任何参考价值。一册黄裳著的《榆下说书》，三联书店1982年初版，当时一两块钱定价的书如今已叫到六七十块。当然，如果遇到索价过狂的摊主，老手就可以用著名藏书家周越然曾谈到的砍价三法了：“一是让逊法。用此法，可向书估云，'书是好的，价是贵的，可惜我没有能力，否则一定要买。’二是讽刺法。用此法者云，'那你吃亏了，价钱太便宜。我从前买的那一部，还不及这本好，尚不止此数呀。’三是直拒法。此法最妥，用之者可云，'对不起，请你收藏了罢。’言时应将册数粗粗一点——我没有意思买这种书。”“书估”是旧时买书人对卖书人的称呼，懂书的爱书的卖书人常被亲切的称为书友，市侩气过重的则被贬称为书贩子，“书估”则算是个中性的称呼，文庙的卖书人都是摆摊行事的，姑且统称之为摊主吧。去得次数多了，买书之余打量打量各个摊主也是件颇有兴味的事。各个摊主都有不同的性情，有的热情，有的淡漠，热情的拿起书来不停的向你推荐：“旧书卖的是什么？是品相！瞧这书的品相，五十绝对值。”淡漠的则自己拿本书在一旁看得上瘾，并不积极的招揽，你看中哪本，拿起来冲他扬一扬，他报个价后再无一言，一副买不买随你的神情。还有个我常光顾的摊主，手底下自握一堆文史好书，看摊前翻书的人不像此道中人，三言两语后便直接轰客：“走开走开，这儿的书不适合你，别影响我做生意”，脾气大得不得了，常叫摊前的看客下不来台。有的摊主属于老油条，一早摆摊出来，先去别的摊子前面去转一圈，遇到新的不懂行情的摊主，就先以低价把好书买来，再等大批买书人来时再加价售出。还有的摊主话长，在你买书之后极愿意和你聊一聊，述书自己的贩书经历：“最近刚从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编辑手里收来一批书，28袋1万块，里面有好书，摆了三个月，卖了还不到三分之一，就已经有两三万进账了。” 一副做了划算买卖，志得意满的神情。摊主百态，买书的人也是形形色色，年纪不同，喜好不同，寻觅的对象也自然不同。但总体说来都是一样的，书好的让人不错眼珠，但价也贵的教人咂舌。如同朱自清写给藏书家唐弢的一联：摊头蹀躞涎三尺，了愿总悭币一囊。总要到一方长而黝暗的暮色盖下来，各家摊主开始收拾的时候，才不情愿的抱着一撂书离去。在书市中泡久了，常能体会到买书艰难，清人孙庆增在《藏书纪要》里列出了买书访书的“六难”，实为爱书人的真实写照：“知有是书而无力购买，一难也；力足以求之矣，而所好不在是，二难也；知好之而求之矣，而必欲较其值之多寡大小焉，遂致坐失于一时，不能复购于异日，三难也；不能搜之于书佣，不能求之于旧家，四难也；但知近求，不能远购，五难也；不知鉴识真伪，检点卷数，辨论字纸，贸然购示，每多缺佚，终于善本，六难也。”不过，难归难，人生总要保留一点自己喜爱的“恶习”，买书便是其中之一，买书的确有说不出的乐趣，新的旧的，只要乐意的，便是乐趣。每当夜深，万籁俱寂，一灯粲然，翻开心爱的旧书，翻翻检检，往往不觉夜之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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