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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峙公主寺|金缕邙尘,古刹春深有旧名。

 方待夜半听君语 2022-01-11

繁峙,地处太行山西麓,北倚恒山,南临五台,“城于山麓,群山环而拱之”,因以得名。滹沱河自东向西缓缓从境内流过,从北岸远眺,极目处有残雪未消,或许正是华北第一高峰,北台叶斗峰之所在。

出繁峙县城,过滹沱河,折向东南行,地势缓升。清明时节,晋北山间,田畴旷野仍是一片荒芜。唯有杏梅树,含苞待放,已有春意蕊中藏。

从公主村牌坊穿过,往前里许,一座土丘高台之后,影壁山门,旗杆高耸,苍松遒劲,红色砖墙围拢的正是公主寺。

金缕化邙尘:公主寺之兴毁

关于公主寺之创建营造,史料无多,且多有抵牾舛误,略述如下。

北宋释延一所撰《广清凉传》对公主寺创建由来描述最详:“北台之西,繁峙县东南,有一寺,名公主寺,后魏文帝第四女信诚公主所置。年代浸远,尼众都绝。房廊院宇,佛殿讲堂,九女浮图,瓦甓犹在。唐世有尼童女名丑丑,得一玉石,方圆一尺,文成五色,表里光莹。自持至都,献则天帝,帝赐绢百束,且须后命,志拟置额度尼...依此传,公主寺为北魏孝文帝第四女信诚公主创建,本为尼寺后来各种关于公主出家的传说演绎,从此而来。

唐沙门慧详在《古清凉传》中称:“又木瓜谷西十五里,有公主寺,基域见在,未详其致焉”。则唐初已毁,可证创建之古。

古寺其后兴毁,于寺中所存元至正二十七年(1367)所立“大元五台山隐峰山古公主禅寺开山第一代秋月德公和尚道行碑铭”中可见:“唐昭宗乾宁三年,有僧名丑丑于寺得一玉石,白持至都,献武则天,赐绢白束,且需置额重兴殿宇。实值金宋以来,兵烬之后,堂殿经阁,犹风捧于轻云;佛迹僧踪,若炉灰投于沙雪...师处之,施工募缘,择选工匠,创建佛殿、方丈、南北行廊、三门...其年院宇灿然可睹。

从碑文中可知,寺院于宋金时毁于兵火,元末重建。但碑文错误也非常明显,唐昭宗乾宁三年(896)已是唐末,丑丑怎能献玉石于女皇,且依《广清凉传》,丑丑为女尼,碑文误称为僧。

到明万历时镇澄修《清凉山志》称:“公主寺,台西北谷,元魏第四诚信公主出家建。唐有尼,掘得尺璧,献武则天,下勅重建。唐末,唯德禅师重修。”志中将“信诚公主”误为“诚信公主”,而“唐末唯德祖师重建”亦有误,上述“秋月德公和尚道行碑铭”中明言:“师讳唯德,秋月其号也”,则此“唯德祖师”应即是秋月德公和尚,志中误元末为唐末。

元末重修后寺史,志书无载,仅能从现有建筑梁记及寺中所存钟罄推测。明弘治年间,公主寺从原址北迁,由山寺村搬至空如村(今公主村),与村中文殊寺合并,重建殿宇,改称公主文殊寺。现存主体建筑毗卢殿和大佛殿为此时所修。清初,寺院成为五台山塔院寺下院,又复称公主寺,其后历代多有修葺,补建韦陀殿,并增建奶奶庙、关帝庙等民间祠庙,始成今日之规模。

大光明遍照:毗卢殿之彩塑

公主寺山门三间,两次间壁上原有壁画,似为门神,现只见飘飞彩带,人物已不可辨。

进山门,墙上钉有手书《公主寺维修志》木牌,简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公主寺大修情况,并记有当时木工泥工名姓。这种记录如同旧时的碑记梁记,甚为可贵。

寺院第一进正中即维修志中记录的山寺殿,殿内供奉毗卢遮那佛,因此又称毗卢殿。从梁记知此殿建于明正德元年(1506),重修于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

毗卢殿单檐歇山顶,三间六椽,灰脊筒瓦,檐下施重昂五踩斗栱,明间平身科两攒,次间各一攒,栱眼壁仍有龙凤彩画遗存。

前檐明间装格扇门六页,花心精美。

殿中主尊为毗卢遮那佛,结毗卢印,跏跌坐于镂空台座之上,台下塑碧波荡漾之景,身后悬塑直达殿顶。左右两侧随侍为梵天、帝释,男相为梵天,女相为帝释,这种组合难得一见。

扇面墙后倒座塑自在观音,面相圆润,意态悠闲,南次间东西两侧分别塑骑狮文殊和骑象普贤。

被盗前自在观音旧影,来源于网络

重塑头冠后的自在观音

修复后的文殊和普贤像,来源于网络

东西山墙分塑十八罗汉,其后悬塑直达梁架,有仙山祥云、浪花瀑布,众小像杂处其间。

被盗前的十八罗汉图,来源于网络

众罗汉体态丰盈,坐姿倾侧自如,神态多变,不拘一格。所着僧衣以沥粉堆金做法制成,图案精致细密,沥粉花纹流畅凸起,颇具立体感。此一堂罗汉虽经后世装銮,但明风依旧。

以上所述其实皆从旧照中来,本次前来毗卢殿正在维修,诸像多不可见。但和旧照对比,观音宝冠和头像明显为新塑,文殊、普贤头像更是拙劣,毫无神韵。

重塑头像原因是公主寺于1997年和1998年两次被盗,毗卢殿中诸菩萨和罗汉头像大多被盗割,仅三尊保存完好。现今殿中为近年重新修复,但和旧作相比,高下立判。

图源@身在北海北

被盗头像长期下落不明。近日见微博有人提示,公主寺被盗的罗汉头像出现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英国古董商的图录中,标价2万英镑左右一尊。则头像可能早已被偷运转卖海外。

图源@酉书文库

演剧永不歇:酬神乐楼与壁画

毗卢殿所在为公主寺第一进院落,左右各修一个小院,有垂花门与主院相通。

西垂花门,北面一座三间硬山小殿,是为奶奶庙。殿前有廊,廊柱柱头与大额枋之间,有泥塑龙头护朽,这种作法在五台庙宇多见。

奶奶庙上格扇窗上横披有彩画,均为儿童嬉戏图,细看却是摹自吴友如的《古今人物图》。晋北山间古寺,居然出现了吴友如画宝,倒也有趣。

奶奶庙对面为一卷棚顶戏台,台上于后金柱之间设槅扇、上下场门,区分前后台,扇彩绘均已剥落。三面观式台口,台前三面原有矮护栏,已损毁,唯存几根石制的望柱。

现存清咸丰七年(1857)碑记,“奶奶庙灵应非常,有求必应”,因此村人集资建起“殿宇、楼台、山门”。

戏台上有清同治、光绪年间及民国、解放后演剧题记多处。这里的庙会是每年三月初八,会期三到五天,唱戏是庙会必不可少的节目。如今的戏台上仍贴着对联,今年“古庙盛会”的余音犹在。

从东垂花门进,为关帝庙,与奶奶庙形制相同,北有关帝殿三间,南有戏台。从碑记来看,关帝庙兴建更早,清康熙、雍正年间均曾修缮,清同治八年(1869)再次重修后,“山门壮丽,乐楼巍焕,殿宇辉煌”。

关帝殿中一主像,四陪祀,无足观。墙边陈列一些仪杖执事,龙凤扇、龙头斧钺、立瓜等雕饰精美,极可珍。从“天日”“同昭”两牌可知为清光绪己卯(1879)所制。

殿中东西两墙和北墙上有满幅壁画,所绘皆为《关圣帝君圣迹图志》中故事,连环画形式表现,每幅图左上角有四字榜题,共计八十余幅,色泽艳丽,仿佛如新。

壁画采用戏剧舞台式构图,人物为明式戏装,线条简练,敷色概括,杂树、云雾、城池,表现手法为典型的晚清风格。

关羽周仓图关羽形象并未刻意高大,且背略驼。倒是周仓,一手扶刀,一手执带,抢了风采。二人为大树包围,形成冷暖色调对比,以强调主旨。

关帝殿北墙壁画

城门叱吏图,关羽马上一手提刀,一手指吏,作呵斥状。前有一轿,暗示两位嫂嫂坐在其中。一吏则立于城门口,拱手作揖。
写表辞曹图关羽伏案疾书,两位嫂嫂隔帘影动。秉烛达旦图了同样的表现手法。
老英雄黄忠。画面大幅使用蓝色,也为晚清特色。
赵云。与通常的白袍银甲、白马银枪形象有出入,且画上了胡须。

三顾茅庐图。刘备在前问童子,其后关羽张飞相对。茅庐中孔明犹在高卧。人物着装、梅花雪景可见为冬日。

关帝殿东墙壁画

怒斩文丑图,表现文丑人头落地、坠于马下的瞬间,动感十足。

关帝殿东墙壁画

关帝殿东墙壁画

关帝殿西墙壁画

关羽向为道教尊神,民间影响极大,很早就被佛家引入成为护法伽蓝,所以佛寺中多设伽蓝殿供奉关羽,关圣帝君圣迹图志》以壁画形式在五台山寺院中也有几处,可见此图流传之广。

风动画中仙:大雄殿之水陆画

从奶奶庙、关帝庙回到中轴线,毗卢殿后有一卷棚顶方形小殿,是为韦陀殿,精巧而别致。

韦陀殿后即是公主寺主殿大雄殿,单檐悬山顶,三间六椽,灰脊筒瓦布顶,全为近代更换。檐下不施斗栱,仅柱头上部伸出蝉肚梁头。明间辟隔扇门,次间不开窗有碱墙,朱红色实泥墙半包前檐柱并全包角檐柱。

殿内无柱,彻上明造,六椽栿通前后檐和四椽栿与平梁以及蜀柱等,脊檩处和平檩处为一檩三件且遍施彩绘。依脊檩题记,大殿于明弘治十六年(1503)建,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重修。

殿中靠后设佛坛,上有五尊,中为释迦牟尼佛,迦叶、阿难二尊者胁侍,东侧药师佛,西侧阿弥陀佛。塑像比例适度,眉目传神,造型风格皆是上乘之作,典型明代造像。

在塑像之外,大雄殿内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四壁满绘的明代水陆画,这也是公主寺天下闻名的至宝。

壁画共近百平方米,绘有人物约四百八十身,繁而不乱,人物组合疏密相间,给人以有节奏的韵律感。

壁画由东壁、西壁、南壁东西次间和北壁五铺组成。东西壁以卢舍那佛、弥勒佛为画面的焦点,菩萨、罗汉和天界、人界、水域、地狱等众神祇分层列于周围,形成了众神礼佛、群仙赴会的宏大场面。

南壁的壁画中间被门分割成东西两铺,一边是引路菩萨引领往古人伦和孤魂等众,另外一边是阿难尊者和鬼王引领历史人物和孤魂等众。

北壁则为十大明王和六子闹弥勒的画面。

东壁上方有题记“真定府塑匠任林、李钦、孟祥、张学、李珠、赵土学、敬升、陈义,真定府画匠戎钊、高升、高进、张鸾、冯秉相、赵喜”。

壁画虽无明确纪年题款,但据考证,壁画榜题中的部分功德主与大殿东梁下题记中的功德主、施主部分姓名吻合,说明大殿上梁与壁画由同一批功德主施钱资助,则壁画绘于明弘治十六年(1503),距今已五百余年大雄殿中的塑像也作于同一时期,皆由河北真定府(今河北正定)的能工巧匠完成。

壁画色彩浓郁而不失艳丽,以朱色、黄色为主,青、绿等色次之,呈现出热烈和谐的氛围,矿物质的颜色历经数百年依旧鲜亮如初,“粉壁有吴画,笔彩依旧鲜”。

在诸天神佛的花冠、法器、盔甲等处,则采用沥粉堆金技术加以烘托渲染,使壁画满堂金碧辉煌。

众多人物刻画精准细腻,姿态各异,神情生动,多以兰叶描为主,兼用铁线描和钉头鼠尾描,迤逦舒展的线条,将毛发的柔软、衣袂的飘举展现得淋漓尽致,可谓满壁风动。

相比较金元壁画以青绿色调展现的内敛典雅,公主寺壁画更为热烈奔放,和谐而响亮。佛堂对于信众而言,是庄严世界,自须肃穆森然,诚心敬意。但正如六祖慧能所言,“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唯有亲近,便难远离。

在这殿中,满壁飘动的诸仙近在咫尺,身心弥散于佛国净土,或许隔着院墙,关帝庙和奶奶庙的乐楼中远来的晋剧团正在上演着《打金枝》,升平公主起板花腔唱起:头戴上翡翠双凤齐,身穿上绫罗锦绣衣,我公爹今日里寿诞期,众哥嫂拜寿都去齐,一个个成双又配对,单留下驸马独自己,我父王本是当今皇帝,我乃是金枝玉叶驸马妻....

参考资料:
公主寺,李宏如
山西繁峙县公主寺及其两座剧场考,冯俊杰 刘梅
繁峙被盗前的明代彩塑,瀚艺术
清代繁峙公主寺关帝庙,壁画艺术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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