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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新传媒原副主编张进:走访全国抑郁症患者 成立公益组织帮助他们“渡过”

 我思故我在hyp 202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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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进,资深媒体人,财新传媒原副主编。

科班出身的张进,1988年便进入《工人日报》,2000年,张进加盟《财经》杂志,历任高级编辑、综合部主管、副主编,2009年11月,又随胡舒立创立财新传媒。

至今从业已30年。

张进职场生涯的转变发生在2012年。当年初,张进突发抑郁症,并一度陷入重度抑郁。实际上,张进抑郁症的源起可以追溯到2008年5月的汶川地震。

当时,针对汶川地震进行三个月高强度的新闻报道工作之后,张进的身体进入疲倦状态,这种损耗和疲倦感一度延续到了2011年,他发现自己再也扛不住了。

经过艰难的治疗,病愈后的张进认识到中国抑郁症科普存在巨大的空白,便开始深入精神科医院,走访抑郁症患者,边学习、边采访、边写作,陆续出版《渡过:抑郁症治愈笔记》《渡过:我的知与行》等系列著作。

2015年10月,张进创办了一个名为“渡过”的微信公众号,现今,“渡过”平台现已成为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心理障碍患者和家属自助互助康复社区。张进也因此获评2015年“健康中国年度十大风尚人物”。

财新传媒主笔王和岩曾这样评价这位前领导:张进比我更洞察人性,更了解所谓的爱;面对一个新进来的普通记者,谦虚有加,实话实话,从无虚词。来这个团队马上就七年了,我从未见过他对谁疾言厉色过。
2015年10月,张进创办了一个名为“渡过”的微信公众号,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渡过”能够影响几十万人的生活和生命。
此时,张进从严重的抑郁症中好转,在此之前,他已经着手把自己从2011年患病到经过治疗后慢慢好转的经历写了下来。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渡过》。后来,他征集了很多抑郁症患者的自述,又走访全国多个抑郁症患者家庭,把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先后共出版四本《渡过》。

现在,他是“渡过”平台的负责人,着力打造出针对抑郁症患者尤其是青少年抑郁症患者全生态疗愈的模式。

“地狱归来”后作书 开始认识抑郁症
《渡过》一书是由胡舒立做续,在序言中,这位财新传媒的领航人记录了张进媒体生涯的开始,她写道:还记得1988年夏天,7月31日,22岁的张进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研究生毕业,一脸稚气的站在我面前,那情形宛如昨日。那时,我在工人日报社负责国际新闻部,他给我当记者兼编辑;2000年,张进加入《财经》,后来我们一起创办财新传媒。现在,他正是财新团队的核心成员。

写下这本书的缘起,是张进在2012年8月28日,治疗抑郁症过程中突然好转,当晚他以《地狱归来》为题,记载了自己从患有抑郁症到治疗的整个过程。

2012年年初开始,张进出现了严重的失眠现象,后来连服用安眠药都无法入睡。到了3月中旬,在连续两周彻夜不眠后,张进的身体崩溃了,他只能暂时离开工作岗位休养。起初,他只认为是繁重的工作压力导致,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恢复睡眠,但没想到每次在困倦即将入睡的时候,就会突然心悸而惊醒。同时,头疼、头晕、注意力无法集中、食欲减退、思维迟缓等问题开始涌现出来。

无奈之下,张进走进了安定医院,他被医生确诊为中度抑郁偏重。医生给他开了药,睡眠状态稍有改善,但情绪问题依然糟糕。两个月以后医生决定换药,睡眠状态有所好转,但其他症状依然困扰着张进。张进形容那个时候自己的状态是:大脑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早晨一睁眼开始,就不知道这一天要怎么度过,或躺在床上,或呆坐着,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消耗着时间。

到2012年6月,张进已经被诊断为重度抑郁,医生劝他住院用电击疗法。但张进无法接受,他听取了朋友的建议,换了医生。安定医院的姜涛医生给他换了药,药物的副作用随之而来,最严重的时候,他的手抖的无法把饭菜夹到嘴里,说话没有声音,走起路来觉得高低不平。他说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时期,感觉药物的治疗作用一点没有显现出来,副作用却一个不落。

那个时候,张进感觉自己已经绝望,他只是靠仅存的理智遏制住自杀的念头。

这种痛苦持续了16天,这天张进在百无聊赖中拿起了新买不久的手机,试了试手机的各种功能,他突然发现,自己可以集中注意力去做一件事了。他意识到,这可能是药物起了作用。

后来他发现,他可以看书,头脑清醒,思维逻辑开始恢复,想吃东西,想见许久未见的人。

张进发现,自己的愿望和情感恢复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如同行尸走肉。

张进把自己的状况告诉了姜涛医生,医生又不断给他调整用药,他的病情逐渐稳定,逐渐趋于好转,最后重新回到了财新传媒的工作岗位上。从发现自己有严重症状到突然有好转迹象,期间经历了七个月的时间。后来张进回忆,如果最初症状不太明显的时候算起,到他最后回归工作岗位,患病时间可能会更长。尽管以前做记者的时候,接触过精神健康方面的采访报道,但有了切身的体会后,他才意识到,抑郁症患者的无知、无助、无力和无奈。

于是,张进决定把自己的经历,以及后来学习到的、体会到的、采访到的有关抑郁症的知识、经验和案例都写下来。一方面,张进认为写作可以帮助自己理清思路,抒发情绪,是对自己的人生体验做一个总结和记录。而另一方面,作为一位媒体人,他希望通过自己的文章,记录自己患病和治疗的经历,以此来让更多的人了解抑郁症,帮助他们走出抑郁症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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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在治疗的过程中,走了很多的弯路,很辛苦,感同身受的,希望将自己在这条路上的体会传递给大家,让大家少走弯路。”张进说。

他在患病期间发现,当时社会对于精神健康的知识非常缺乏,后来他将其总结为“无知、无助、无力、无奈”,其中“无知”是最根本的原因。

创建抑郁症社群 探访全国抑郁症患者
《渡过》出版后,发行量持续攀升,最后达到20多万册。

读者大部分都是抑郁症患者或者患者家属,他们向张进反馈说,这本书让自己知道并不孤单,也让自己知道抑郁症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疾病,正确认识这个病,让自己的病耻感消失了。

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书,通过自己的书增加对抑郁症的了解,增强治疗抑郁症的信心,张进创办了微信公号“渡过”。

公号的内容主要是转发书籍《渡过》上面的文章用于推广,在这个过程中,读者越来越多,他们大多是抑郁症患者或者患者家属,一些读者也开始向“渡过”投稿,讲述自己或家人患病的经历和体验,“渡过”变成了一个患者交流的阵地。

起初的时候,公号里的内容都是张进一个人编辑和挑选,对于“渡过”公号投稿的内容,张进看重的是两点,第一是内容的真实,作为一个老媒体人,他能够很敏锐的挑出编造的内容。他觉得,只有亲身经历的事情,才能够有真实的体会,才能够尽心尽力的去表达。另一点是正确性,因为精神疾病非常复杂,公号内容的一个重要意义就是要科普,要纠正对病症的认知误区,引导患者去了解精神疾病,而不能是用错误的观点去误导。

“比如,对于抑郁症最常见的误区就是,'心病是意识薄弱’'是胡思乱想’,认为抑郁症只需要坚强一点,别瞎想,就会好起来,这其实就是一个最大的误区。”张进说,当初自己患病时也有这样的想法,但这种想法反而会对自己施加更大的伤害。“我们都应该认识抑郁症是一种实打实的疾病,是有生理反应的。”

此外,张进希望投稿的内容尽可能的有可读性,语言有逻辑,文字简洁优美。

到2016年春节前后,张进意识到“渡过”公号的影响力,他开始将“渡过”当成一个独立的媒体来创办。至2017年的时候,“渡过”的粉丝已经有3万多人。

群友们希望“渡过”能够组建社群,便于大家交流。2017年第一个“渡过”社群创立起来,500人的微信群很快就满了,接着就有了第二个群、第三个群,直到今天,“渡过”已经有160多个社群,共计5万多人参与。

在这期间,张进又先后编写了书籍《渡过II》和《渡过III》,其中《渡过II》是在2016年出版的,将公众号里的文章和患者投稿整理在一起的一本文集,《渡过III》则是张进在这两年的社群讨论中,对抑郁症等精神疾病有了更深的思考,在《渡过》的基础上,通过采访还原的一个深度报道文集。

为了写作《渡过》系列书稿,张进重新回到了记者的岗位上,他到全国各地,走访有代表性的患者,很多同事和朋友都支持他,前同事赵晗说:“你做这件事得天独厚,社会需要,意义重大,而且只有你能够做到。”

要做这件事情,无法用业余时间完成,甚至可能要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做取舍,要放弃包括职位和收入在内的很多现实的东西。2017年3月,张进向财新传媒提出辞职,胡舒立并未准许,但仍支持张进的做法,给张进放了长假,让他能够安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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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13日,张进开启了自己的《渡过》采访之路。他很感谢胡舒立的支持,同时也感受到这件事情是自己作为记者的职责所在。

由于担任领导岗位多年,重新回到一线采访中时,张进显得有些不适应。联系采访,出差订票,整理录音,这些都要他自己一个人完成。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心里一次次致谢以前为自己做这些事情的记者编辑。经过了几次采访后,张进找回了十几年前当记者的感觉。

在半年的时间中,张进采访了几十个抑郁症患者,受访者都对他敞开了心扉,讨论的话题超越了疾病本身,延伸到个人情绪、家庭背景、职业困惑等层面。在采访的过程中,张进还在“渡过”公号上同步发表采访札记,很多读者关注他的行踪,希望能够参与进来,虽然张进没有答应,但他感受到了读者的信任,也深刻的体会到了自己做这件事情的意义。

最终,在《渡过III》中,张进编写了12个受访者的故事,他把书的副标题定为:治愈的力量。他说,这12个主角,12个故事,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蓬勃的生命力。
探索生态疗愈模式
帮助青少年建立“中途岛”
2018年,“渡过”社群组织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社群成员不满足相互交流和安慰,不仅仅抱团取暖,而是开始想办法寻找解决自身问题的方法,“渡过”开始成为一个互助互救的公益组织。

这个时候,张进提出了“陪伴者计划”。

“陪伴者计划”的核心是针对青少年抑郁症患者及其家属,外延也会涉及到其他年龄段的抑郁症患者。张进在总结经验、交流沟通和调查研究后发现,中国对于精神疾病的治疗还比较薄弱,此前一直只有两套系统,一套是医疗系统,主导者为精神科医生,通过服药来缓解患者症状。另一套则是心理咨询系统,主导者为心理咨询师,通过心理咨询来解决来访者困扰。但这两套系统有一个共同的缺憾,就是他们都只能提供短暂的服务,心理咨询可能只有一个小时,医院问诊更是可能只有十几分钟。

但心理疾病的治疗和康复却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而且无论是药物还是咨询,都只能缓解疾病带来的某一个点的痛苦,但心理疾病是环境影响下的作用,整个环境没有一点改变,是很难快速有效治愈的。

“陪伴者计划”就是通过已经康复的心理疾病患者或患者家属,为患者提供陪伴服务,用前者的经验和教训以及同理心,以共情的方式来为患者提供支持,从而在中国建立精神健康第三系统一一社会支持系统。

之所以将“陪伴者计划”的目标定在青少年阶段为主,也是张进深思熟虑过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张进发现青少年抑郁症患者的数量在增多,而且发展很快,青少年因为各种原因,治疗效果并不明显,家长也特别着急。很多孩子已经休学回家,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敢出门也不能出门,亲子关系变得紧张,家庭矛盾突出。

在这种情况下,有“渡过”社群的家长提出诉求,希望能够提供一个好的环境,让孩子们走出去。张进便提议做一个线下亲子营,通过社群好友之间的线下交流,来帮助这些家庭,帮助这些孩子,让他们能够面对疾病,面对社会。

首期线下亲子营在杭州举行,现场效果非常成功,真真正正的给很多家庭带来了帮助。此后,“渡过”的线下营就开办起来,从2018年至今已经在全国各地开办了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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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年底,新冠疫情突然爆发,线下亲子营不得不中断。“渡过”开始尝试线上工作,待疫情进入防控常态化后,线上和线下的活动已经可以同步进行。

疫情后线上互动的发展,反而帮助社群更快的扩大起来。到2020年,张进在北京成立了“北京之家”,这是“渡过”第一个实体的线下社群活动场所,同时也是“渡过”的办公地。“北京之家”开办以后,“渡过”又陆续开办了“深圳之家”、“厦门之家”,前不久张进又去了福建,开办了“福州之家”。

在整个过程中,张进对于抑郁症的成因和治疗的认识更深了一层,他曾说,现在再回头看第一本《渡过》的时候,显得不够全面。如今他意识到,抑郁症的问题非常复杂,仅仅靠医院看病是不行的,靠心理咨询干预也是不行的,如果只靠“渡过”这样的社会支持系统,还是不行的。必须要把医疗、心理和社会支持结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全程的解决方案。

张进将这个全程方案概括为“生态疗愈”。这包括了医生的治疗,心理咨询师的干预,以及社会环境的支持。“生态疗愈”就是在医生和心理咨询师采取手段的同时,让患者的生活环境改变到一个比较舒适的状态,并在其中找到自我。

这一切的想法,都来自于张进这些年来通过实践的思考和总结。

为了对应整个“生态系统”的疗愈方案,“渡过”也慢慢发展成了一个并非单纯的公益社群组织,现在“渡过”有了自己的心理咨询中心,也有了自己的心理诊所,可以为抑郁症患者开设心理咨询和诊疗。在社会支持方面,由已经康复的抑郁症患者为主组成的“陪伴者计划”已经在成体系的提供服务。

现在,“渡过”实际上成为一个带有公益性质的商业化组织。张进始终认为,公益并不是伸手要钱,也不是义务劳动。而是应该能够成为一个盈利闭环,这样才能更好的回馈社会。

目前,“渡过”全职发薪的工作人员有20多个,此外有160多个社群,200多个陪伴者,还有志愿者。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患者或家属、曾经的患者或家属。

“渡过”给全职人员发放薪水主要来自于商业化的运作。包括医疗机构、心理咨询中心和陪伴者计划,尽管都有公益性质,收费便宜,但也有收入。此外,线下营和一些线上课也都是适当收取费用。

“做公益不能寄托于外界的捐助和社会的支持,这些不确定因素很大,我们必须要能够自我造血,要靠产品赢得服务对象。”张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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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底,历时三年打造的“渡过”杭州基地也基本完成,这个基地是“渡过”打造社会支持生态系统的线下场所,张进的想法是,基地将为那些长期且反复的抑郁症青少年患者提供一个生态疗愈的场所,在这里他们能够摆脱此前的环境,在专业人士和陪伴者的帮助下疗愈自己,让自己成长,然后带着全新的自己回到社会中去。

他将杭州基地命名为“中途岛”,在这里,他希望能够渡己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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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传媒特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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