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伟 | 《金史·宗室表》再探

本文对《金史·宗室表》取资金朝谱牒说提出质疑，指出该表是以皇帝诸子传序文为蓝本再辅之列传正文补充成篇，其性质是拼织而成的二手文献。元人纂修《金史》，增损《祖宗实录》和《太祖实录》相关内容，在今本《世纪》中将两种祖先传说内容杂糅到一起，致使各种文本叠加，造成“阿古乃”“保活里”属于金朝宗室，据此编入《宗室表》。在既定历史认知的前提下，元朝史官通过史料的摘录、编织、整合而成的文献，被后世奉为“经典”。唯有破除对元修《宗室表》的迷信，回归金朝官修文献本身讨论金朝宗室问题，才是正途。

关键词：《金史·宗室表》  《世纪》  始祖函普  阿古乃  保活里

作者陈晓伟，复旦大学历史系青年研究员。地址：上海市，邮编200433。

一、被奉为“经典”的《金史·宗室表》

《金史·宗室表》（本文简称《宗室表》）一向被视为研究金朝统治家族及其世系问题的最核心文献。由于《金史》在金朝文献系统中具有经典的、权威的独特地位，传统做法无不是广泛搜集史料补苴此表。之所以赓续不坠，乃根源于学者对《宗室表》性质及其学术价值的判断。王明荪认为“此据金之谱牒得见者而成”， 邱靖嘉、李玉君均持此说。以上论者一致认为《宗室表》据金朝宗室谱牒修成，其实不外乎以下两个原因：

其一，金源一代确实纂修过皇族玉牒。据《金史》记载，金初“始未有文字，祖宗族属时事并能默记，（阿离合懑）与斜葛同修本朝谱牒”。大定十六年（1176）正月甲子，“诏宗属未附玉牒者并与编次”。承安五年（1200）三月庚申，“大睦亲府进重修玉牒”，九月己未，“修玉牒成”。不过这至多表明，金朝各时期不断编纂宗室家族谱系，问题是，晚至元至正初年，这类资料是否仍流传在世可供纂修《金史》参考。其二，元修《宗室表》序文谓：“贞祐以后，谱牒散失，大概仅存，不可殚悉，今掇其可次第者著于篇。其上无所系、下无所承者，不能尽录也。” 这句话颇具迷惑性。揆诸文义，元朝史官宣称金朝“谱牒散失”云云，“掇其可次第者”，语义乃承上文，似乎暗示他们根据残存者编成《宗室表》。要之，以上《金史》相关史文和《宗室表》序文即构成学者立论的全部证据。

根据主流观点，《宗室表》具有相当重要的史料价值无疑。然而，论证《宗室表》文献价值成立与否的一大前提，必须做好探源工作，尤其对元朝史官新设“表”的性质持审慎态度。基于此，本文针对《宗室表》源自金源谱牒的传统观点提出批判，试图揭示其史源及编纂问题。

二、元修《宗室表》史源钩沉

下文将详细解析《宗室表》全文内容，逐条核查与本表内容相对应的同源文献，从各项典型案例中检讨元朝史官的编纂思路以及相关问题。兹考证如下：

《宗室表》的整体结构，横向以始祖、德帝、安帝、献祖、昭祖、景祖、世祖、肃宗、穆宗、康宗、太祖、太宗、景宣、熙宗、海陵、睿宗、世宗、显宗、章宗、卫绍王、宣宗共二十一帝及始祖兄弟阿古乃、保活里为总纲， 纵向则记述他们五世子孙仕官，同时每位皇帝栏附录有元朝史官按语。笔者检到卷65《始祖以下诸子传上》提纲中有相关记载：

始祖明懿皇后生德帝乌鲁，季曰斡鲁，女曰注思版，皆福寿之语也。

德帝思皇后生安帝，季曰辈鲁。

安帝节皇后生献祖，次曰信德，次曰谢库德，次曰谢夷保，次曰谢里忽。

献祖恭靖皇后生昭祖，次曰朴都，次曰阿保寒，次曰敌酷，次曰敌古乃，次曰撒里辇，次曰撒葛周。

昭祖威顺皇后生景祖，次曰乌古出。次室达胡末，乌萨扎部人，生跋黑、仆里黑、斡瑞安。次室高丽人，生胡失答。

景祖昭肃皇后生韩国公劾者，次世祖，次沂国公劾孙，次肃宗，次穆宗。次室注思灰，契丹人，生代国公劾真保。次室温迪痕氏，名敌本，生虞国公麻颇、隋国公阿离合懑、郑国公谩都诃。”

世祖翼简皇后生康宗，次太祖，次魏王斡带，次太宗，次辽王斜也。次室徒单氏生卫王斡赛，次鲁王斡者。次室仆散氏生汉王乌故乃。次室术虎氏生鲁王阇母。次室术虎氏生沂王查剌。次室乌古论氏生郓王昂。

卷66《始祖以下诸子传下》云：

康宗敬僖皇后生楚王谋良虎。次室温都氏生昭武大将军同刮茁。次室仆散氏坐事早死，生龙虎卫上将军隈可。

卷69《太祖诸子传》云：

太祖圣穆皇后生景宣帝、丰王乌烈、赵王宗杰。光懿皇后生辽王宗幹。钦宪皇后生宋王宗望、陈王宗隽、沈王讹鲁。宣献皇后生睿宗、豳王讹鲁朶。元妃乌古论氏生梁王宗弼、卫王宗强、蜀王宗敏。崇妃萧氏生纪王习泥烈、息王宁吉、莒王燕孙。娘子独奴可生邺王斡忽。

卷76《太宗诸子传》云：

太宗子十四人：蒲鲁虎、胡鲁、斛鲁补、阿鲁带、阿鲁补、斛沙虎、阿邻、阿鲁、鹘懒、胡里甲、神土门、斛孛束、斡烈、鹘沙。

本传正文更为详细：

宗固本名胡鲁。天会十五年为燕京留守，封豳王。宗雅本名斛鲁补，封代王。宗伟本名阿鲁补，封虞王。宗英本名斛沙虎，封滕王。宗懿本名阿邻，封薛王。宗本本名阿鲁，封原王。鹘懒封翼王。宗美本名胡里甲，封丰王。神土门封郓王。斛孛束封霍王。斡烈封蔡王。宗哲本名鹘沙，封毕王。皆天眷元年受封。宗顺本名阿鲁带，天会二年薨，皇统五年赠金紫光禄大夫，后封徐王。

卷69《太祖诸子传》最后一篇列传云：

胙王元，景宣皇帝宗峻子也，本名常胜，为北京留守。弟查剌为安武军节度使。

卷80《熙宗诸子传》曰：

熙宗诸子：悼平皇后生太子济安，贤妃生魏王道济。

卷82《海陵诸子传》云：

海陵后徒单氏生太子光英，元妃大氏生崇王元寿，柔妃唐括氏生宿王矧思阿补，才人南氏生滕王广阳。

据卷85《世宗诸子传》云：

世宗昭德皇后生显宗、赵王孰辇、越王斜鲁。元妃张氏生鄗王允中、越王允功。元妃李氏生郑王允蹈、卫绍王允济、潞王允德。昭仪梁氏生豫王允成。才人石抹氏生夔王允升。孰辇、斜鲁皆早卒。

按卷93《显宗诸子传》曰：

显宗孝懿皇后生章宗，昭圣皇后生宣宗，诸姬田氏生郓王琮、瀛王瓌、霍王从彝，刘氏生瀛王从宪，王氏生温王玠。

卷93《章宗诸子传》谓：

章宗钦怀皇后生绛王洪裕，资明夫人林氏生荆王洪靖，诸姬生荣王洪熙、英王洪衍、寿王洪辉。元妃李氏生葛王忒邻。

卷93《卫绍王诸子传》云：

卫绍王六子，大定二十六年，赐名猛安曰琚，按出曰瑄，按辰曰璪。

大安元年，封子六人为王，从恪胙王，有任王、巩王，余弗传。

二年八月，立从恪为皇太子。

…… 

卷93《宣宗诸子传》谓：

庄献太子名守忠，宣宗长子也。……玄龄，或曰庄献太子母弟，早卒，未封爵。或曰丽妃史氏所生。……荆王守纯本名盘都，宣宗第二子也。母曰真妃庞氏。……守纯三子，长曰讹可，封肃国公，天兴元年三月进封曹王，出质于军前。次曰某，封戴王。次曰孛德，封巩王。

通过考证可见，除肃宗、穆宗、睿宗外，其他诸帝所叙诸皇子总体履历与《宗室表》相合。具体详情如下：

首先，经过一番对比分析，知《宗室表》始祖至宣宗诸子的排序， 与其相应的诸子列传序文所载诸子出身正室、侧室的嫡庶次序完全一致，唯有太祖、世宗则稍显混乱（具体原因说详下文），但与上述结论并不相悖。其次，诸帝栏及其附录按语所叙皇子总数，乃与其诸子列传序文一一吻合。复次，《宗室表》所附按语，如康宗栏与《宗雄传》内容相同， 太宗栏“史载北京留守卞、平阳尹禀皆太宗孙，不称谁子，不可以世。”详见今本《宗本传》：

海陵遣使杀东京留守宗懿、北京留守卞。及迁益都尹毕王宗哲、平阳尹禀、左宣徽使京等，家属分置别所，止听各以奴婢五人自随。既而使人要之于路，并其子男无少长皆杀之。而中京留守宗雅喜事佛，世称“善大王”，海陵知其无能，将存之以奉太宗。后召至阙，不数日，竟杀之。太宗子孙死者七十余人，太宗后遂绝。 

据此可知所谓“史载”的指称对象。这样看来，《宗室表》主体框架与今本《金史》诸王列传内容一致，表明两者史料同源。循着上述探源思路，我们可考察《宗室表》历朝皇帝五世子孙诸条仕履的材料来源。根据取材方式的不同，可总结为两种类型。

第一种是《宗室表》人物在今本《金史》中设有独立本传或附传，叙述个人仕官及子孙情况。

该表始祖子“斡鲁”栏下一格“匡”：“本名撒速。八世孙。太师、尚书令。”按卷98《匡传》有谓“始祖九世孙”以及上述官职。

德帝子辈鲁子“胡率”栏，子“劾者特进”。《始祖以下诸子传上》云：“辈鲁之孙胡率。胡率之子劾者……天会十五年赠特进。”

安帝子谢库德栏孙“拔达开府仪同三司”、第三子谢夷保栏子“盆纳仪同三司”。《始祖以下诸子传上》曰：“谢库德之孙拔达，谢夷保之子盆纳……天会十五年，拔达赠仪同三司，盆纳赠开府仪同三司。”

昭祖子乌骨出栏“辞不失”，孙“宗亨”“宗贤”。卷70《习不失传》谓“昭祖之孙，乌骨出之次子也”；收国元年（1115）七月，“习不失为阿买勃极烈云”；“子挞不也”。宗亨（挞不也），“坐是，降为宁州刺史”。“宗贤本名赛里，习不失之孙也”。

昭祖子跋黑栏“昂”，子“宗浩”。据卷84《昂传》云：“本名奔睹，景祖弟孛黑之孙，斜斡之子。”卷93《宗浩传》云：“昭祖四世孙，太保兼都元帅汉国公昂之子也。”

景祖子劾者栏“撒改”，子“宗翰”“宗宪”。卷70《撒改传》云：“撒改者，景祖孙，韩国公劾者之长子。……子宗翰、宗宪。”卷74《宗翰传》曰：“本名粘没喝，汉语讹为粘罕，国相撒改之长子也。”卷70《宗宪附传》谓大定五年“进拜右丞相”。宗翰孙“秉德”“斜哥”，卷74《宗翰传》云：“孙秉德、斜哥。秉德别有传。”卷132《秉德传》谓海陵既立“以秉德为左丞相”。斡鲁子“撒八”、孙“赛里”。卷71《斡鲁传》云：“劾者第三子。……子撒八，银青光禄大夫。子赛里。”

景祖子劾孙栏“昱”。按《始祖以下诸子传上》谓劾孙“子蒲家奴又名昱……天会间，为司空，封王”。

景祖子麻颇栏“谩都本”。《始祖以下诸子传上》载麻颇“长子谩都本……天眷中，赠金紫光禄大夫”；“谩覩”，该传谓“蛮覩，袭父麻颇猛安”。

景祖子阿离合懑栏列二子：“赛也”一系，卷73《阿离合懑传》云：“景祖第八子也。……子赛也、斡论。赛也子宗尹。”同卷《宗尹附传》载：大定中，“即日拜平章政事”。《宗宁附传》云：“太尉阿离合懑之孙。”“晏”一系，同卷《晏附传》曰：“晏本名斡论，景祖之孙，阿离合懑次子也。”以及《宗道附传》云：“太尉讹论之少子也。”“讹论”即斡论。

世祖子杲栏，卷76《杲传》叙述履历：本名斜也，世祖第五子。太宗即位，杲为谙班勃极烈。正隆例封辽王。子孛吉。子“宗义”，同卷《宗义附传》云：“本名孛吉，斜也之第九子。天德间，为平章政事。”

世祖子斡赛栏“宗永”。《始祖以下诸子传上》称：“宗永，本名挑挞，斡赛子。”

世祖子斡者栏“神土懑”。《始祖以下诸子传上》谓斡者“子神土懑，骠骑卫上将军。……子璋本名胡麻愈”。璋，卷65有附传。

世祖子阇母栏“宗叙”。卷71《阇母传》谓“世祖第十一子。……子宗叙”；《宗叙附传》载“本名德寿，阇母第四子也。……（大定）十年，召至京师，拜参知政事”。

世祖子昂栏“郑家”“鹤寿”。按《始祖以下诸子传上》云：“郓王昂，本名吾都补，世祖最幼子也。……子郑家、鹤寿。”郑家子“承晖”，卷101《承晖传》有云：“袭父益都尹郑家塔割剌讹没谋克。”

世祖子勖栏，卷66《始祖以下诸子传下》谓“勖，字勉道，本名乌野，穆宗第五子”；子“宗秀”，“入为刑部尚书”。

穆宗子挞懒栏，卷77《挞懒传》“昌本名挞懒，穆宗子”。

康宗子谋良虎栏，卷73《宗雄传》“本名谋良虎，康宗长子。……子蒲鲁虎、按荅海、阿邻。……初，蒲鲁虎袭猛安。蒲鲁虎卒，赠金紫光禄大夫，子桓端袭之，官至金吾卫上将军。桓端卒，子袅频未袭而死。章宗命宗雄孙蒲带袭之”。“蒲带”，同卷附传云：“章宗即位，初置九路提刑司，蒲带为北京临潢提刑使。”“按荅海”，《按荅海附传》“宗雄次子也”。“阿邻”，《阿邻附传》“迁兵部尚书”。以上是《宗室表》始祖至康宗诸子史料来源情况。

下文继续分析《宗室表》太祖至宣宗栏内史文与列传的文献关系。太祖子宗幹栏，卷76《宗幹传》记载说：“子充、亮、兖、襄、衮。”充有附传，“子檀奴、元奴、耶补儿、阿里白”，“元奴”即永元、檀奴均有附传。兖有附传，子阿合，“大定中为符宝祗候，俄迁同知定武军节度使”。襄有附传，子和尚“封应国公”。衮有附传，谓“本名蒲甲……及迁中都，道中以蒲家为西京留守”。

太祖子宗望栏，卷74《宗望传》谓“子齐、京、文”。三人皆有附传。

太祖子宗弼栏，卷77《宗弼传》“子孛迭”。按孛迭汉名亨，《亨附传》记载“改广宁尹”，“大定初，追复亨官爵，封韩王”。

太祖子宗杰栏，卷69《宗杰传》“以其长子奭为会宁牧，封邓王。……子阿楞、挞楞”。

太祖子宗隽栏，详参卷69《宗隽传》。

太祖子宗强栏，卷69《宗强传》“子阿邻、可喜、阿琐”。三人皆有附传。

太祖子宗敏栏，卷69《宗敏传》“封子撒合辇舒国公，赐名褒，进封王”。

太宗栏“宗盘”“宗固”“宗本”，卷76《太宗诸子传》中皆设有本传。

景宣栏“元”“查剌”。卷69《元传》“胙王元，景宣皇帝宗峻子也，本名常胜，为北京留守。弟查剌为安武军节度使”。

世宗子永中栏，卷85《永中传》谓大定二十六年“世宗赐诸孙名。石古乃曰瑜，神土门曰璋，阿思懑曰玘，阿离合懑曰瑑”。永功栏，按卷85《永功传》曰：“子福孙、寿孙、粘没曷。大定二十六年，诏赐福孙名璐，寿孙名璹，粘没曷名琳。是年，璐加奉国上将军。”同卷《璹附传》云：“正大初，进封密国公。”永蹈栏，卷85《永蹈传》“二子按春、阿辛”。永德栏，卷85《永德传》“子斡论，赐名琰”。

显宗栏，诸子“琮”“瓌”“瓒”“琦”“玠”，卷93中皆有传。

章宗栏，六子“洪裕”“洪靖”“洪熙”“洪衍”“洪辉”“忒邻”，卷93皆设列传。

除金朝历代诸帝子孙外，《宗室表》最后收录始祖兄弟阿古乃、保活里以及始祖以下世次无考者。阿古乃栏，“挞不也”“胡十门”“钩室”，此为祖孙三代。按卷66《胡十门传》谓：“父挞不野，事辽为太尉”。胡十门“天辅二年卒。赠监门卫上将军，再赠骠骑卫上将军。子钩空”。此栏又有“合住”，卷66《合住传》云“仕辽，领辰、复二州汉人、渤海”；子蒲速越“袭父职，再迁静江中正军节度使”；子余里也“后从宗望伐宋，以功迁真定府路安抚使兼曹州防御使”；长子布辉“累迁顺天军节度使”。

保活里栏，卷70《石土门传》“父直离海，始祖弟保活里四世孙”，石土门“正隆二年，封金源郡王。子习失、思敬”。本卷均附有传。石土门弟二人“阿斯懑”，“迪古乃”，同卷《完颜忠传》“完颜忠本名迪古乃，字阿思魁，石土门之弟”。

婆卢火栏，卷71《婆卢火传》载“婆卢火，安帝五代孙”，“天辅五年，摘取诸路猛安中万余家，屯田于泰州，婆卢火为都统”。“婆速，官特进，子吾扎忽”。

胡特孛山栏“杲”、子“宗安”。卷84《杲传》“本名撒离喝，安帝六代孙，泰州婆卢火之族，胡鲁补山之子”，“称御史大夫宗安于宫门外遗下此书”。“胡特孛山”即“胡鲁补山”。

什古栏“阿鲁带”、子“襄”。按卷94《襄传》曰：“本名唵，昭祖五世孙也。祖什古乃从太祖平辽，以功授上京世袭猛安，历东京留守。父阿鲁带，皇统初北伐有功，拜参知政事。”

崇成栏，卷65《始祖以下诸子传上》“昭祖玄孙也”，“累迁武卫军都指挥使”。

冶诃栏，卷68《冶诃传》记载：“冶诃系出景祖”，“冶诃子阿鲁补、骨赧、讹古乃、散荅。散荅子蒲查”。以上诸人均有附传。

阿离补栏，卷80《阿离补传》谓“宗室子，系出景祖”，“子言、方，言别有传”。“方”，本卷有附传。“言”，卷130《言传》“本名乌带，行台左丞相阿鲁补子也”。

胡八鲁栏“齐”。卷66《齐传》“穆宗曾孙。父胡八鲁，宁州刺史”。

拔离速栏，卷72《拔离速传》“银术可弟”。“银术可”，卷72《银术可传》“宗室子”“子彀英”，同卷有《彀英附传》。“麻吉”，卷72《麻吉传》“银术可之母弟也”，“子沃侧”。

宗贤栏谓“太祖从侄”。卷66《宗贤传》未详所出，根据“宗”字排行，可推知此人与太祖的关系，最终仕官“起为婆速路兵马都总管”。

综上所见，我们以《宗室表》为中心从今本《金史》中检索所涉人物的列传，结果发现表、传所叙宗室成员仕履中的任官、封册、血缘关系等内容高度一致，从而揭示出一条重要的同源线索。这种情况又和上文《宗室表》主体框架与诸王列传序文所见文献关系极其相似。

第二种取材手段，摘录各类列传的片段史文加以改编、填充。今检出十例：第一，《宗室表》撒改栏子三人：宗翰、宗宪、“扎保迪特进”。今本《金史》卷70《撒改传》仅书“子宗翰、宗宪”，此二人均有列传，并无扎保迪事可资参考。按卷74《宗翰传》叙述宗翰伐辽事谓“宗翰弟扎保迪没于阵。天眷中，赠扎保迪特进云”。第二，劾孙栏，昱曾孙“阿鲁”。今检《始祖以下诸子传上》所载昱附传并未提及，此事见于卷73《宗尹附传》“宗尹对曰：'奉国斡准之子按出虎、豫国公昱之曾孙阿鲁可任使’”。第三，阿离合懑栏，宗宁子“”。卷73《宗宁附传》卷末不循体例未书子嗣，本传正文记述宗宁事曰：“宗宁多病，世宗欲以凉地处之，俾知咸平，诏以其子符宝郞为韩州刺史，以便养。无几，入授同判大睦亲府事，拜平章政事。明昌二年，薨。”第四，同栏晏子“恧里乃”，按卷73《晏附传》谓：“海陵南伐，世宗为东京留守，将士皆自淮南来归，晏之子恧里乃亦自军前率众来归世宗。”第五，谩都诃栏，子“工部尚书谋里也”，《始祖以下诸子传》谩都诃小传不载此事，今检卷76《宗义附传》谓海陵“杀斜也子孙百余人，谋里野子孙二十余人。谋里野，景祖孙，谩都诃次子”。第六，杲（斜也）栏，宗义弟“蒲马”等五人。卷76《杲传》止云“子孛吉”，即宗义。按《宗义附传》云：“大定初，追复宗义官爵，赠特进。弟蒲马、孛论出、阿鲁、隈喝并赠龙虎卫上将军。”“斜也有幼子阿虎里……后封为王，授世袭千户。”第七，谋良虎栏，与按荅海同行者“燕京”。本人无传，父宗雄本传亦无此人，此见卷73《按荅海附传》有云“世宗即位于东京，赦令至广宁，弟燕京劝按荅海拒弗受。按荅海受之”。第八，宗望栏，齐子“咬住”，卷74《齐附传》“弟京、弟文皆以谋反诛。世宗尽以其家财产与齐之子咬住。……俄袭叔父京山东西路徒毋坚猛安”。第九，宗弼栏，亨子“羊蹄”，卷77《亨附传》“正隆六年，海陵遣使杀诸宗室，于是杀亨妃徒单氏、次妃大氏及子羊蹄等三人”。第十，宗本栏，子“阿里虎”，卷76《宗本传》云“长子锁里虎当大贵，因是不令见主上”。“锁里虎”盖即阿里虎。综上，扎保迪、阿鲁、、恧里乃、谋里也、蒲马、孛论出、阿鲁、隈喝、阿虎里、燕京、咬住、羊蹄、阿里虎十四人在《金史》中无专门列传，其父的本传中并未专门提及，而是相关列传正文有所涉及，即通过节取史文提炼到《宗室表》中。

以上长篇考证，是从今本《金史》中钩沉《宗室表》同源文献的详细经过。笔者相信，元朝史官最初编纂《宗室表》时同样也经历了这道“考索”环节。将《宗室表》与今本《金史》列传通盘比勘，最终确认前者整体范围绝不会溢出后者内容，不过两者并非构成直接的传抄关系。这是因为，《宗室表》仍有六条材料在今本《金史》中无考：肃宗子二人“耨酷款温国公”“蒲鲁虎崇国公”；穆宗三子“蒲察齐国公”“蒲里迭崇国公”“撒柷银青光禄大夫”；谋良虎子“余里也”；睿宗子“吾里补齐王”；永成二子“玮（仁寿）”“瑭（仁安）”；永升子“琎（欢睹）”。其中肃宗、穆宗两条值得注意，今本《金史》卷65、66《始祖以下诸子传》并没有与其相对应的诸子传序文，所幸有迹可循。按，今本《金史》卷65以记述世祖诸子列传结尾，而卷66篇首径直接续穆宗第五子勖的列传，中间缺少“肃宗”“穆宗”序文总结诸子情况，盖因史官钞撮之疏漏或省却内容。以上两类文本相同内容、彼此参差截然不同的对比结果则表明，《宗室表》并不直接抄撮今本《金史》诸列传，而是两者存在着相同的取材文本。论证至此，我们可以明确一点，元人纂修《宗室表》恐非根据金朝谱牒那种原始文献，实乃与《金史》列传具有渊源，其中大宗资料取材于诸王子列传，根源在于《实录》。今举证相关线索。

第一，按卷65《始祖以下诸子传上》曰：“始祖明懿皇后生德帝乌鲁，季曰斡鲁，女曰注思版，皆福寿之语也。以六十后生子，异之，故皆以嘉名名之焉。”今检到卷1《世纪·始祖》有云：“后生二男，长曰乌鲁，次曰斡鲁，一女曰注思板，遂为完颜部人。” 可知《始祖以下诸子传上》上文与根据完颜勖纂修《祖宗实录》改编的《世纪》记载始祖二子一女内容一致，这就很容易判断其史源了。均改编自完颜勖所修《祖宗实录》。

第二，景祖后妃及诸子嫡庶长幼情况，《始祖以下诸子传上》“景祖”序文有谓“景祖昭肃皇后生韩国公劾者，次世祖，次沂国公劾孙，次肃宗，次穆宗”云云，今本《世纪·世祖》亦载：“景祖九子，元配唐括氏生劾者，次世祖，次劾孙，次肃宗，次穆宗。” 昭肃皇后即唐括氏，证明以上两条同样均取资《祖宗实录》。

第三，前引卷69《太祖诸子传》序文叙述太祖圣穆皇后、光懿皇后、钦宪皇后、宣献皇后、元妃乌古论氏、崇妃萧氏及娘子独奴可，以及诸后妃所生十六子，《三朝北盟会编》引《金国太祖实录》有云“三后、三妃，十有六子”， 按《太祖实录》于皇统八年（1148）八月进呈，仆散氏身份此时为“德妃”，大定元年追谥宣献皇后。那么《太祖诸子传》所叙后妃情况与实录佚文相合。

第四，《宗室表》谩都诃栏子谋里也“工部尚书”，同源文献《宗义附传》谓海陵“杀斜也子孙百余人，谋里野子孙二十余人。谋里野，景祖孙，谩都诃次子”。但没有提及谋里也的官职。按卷5《海陵纪》天德二年十月辛未云：“使使杀行台左丞相、左副元帅撒离喝于汴，并杀平章政事宗义、前工部尚书谋里野、御史大夫宗安，皆夷其族。” 以上两者所记为同一事，按理均取资《海陵实录》，原本写作“前工部尚书谋里野”，后来史官删削官职。

论证元修《宗室表》非取资谱牒，当要厘清同源者诸王列传编纂与史源问题。一种是直接从实录中剪辑人物附传。例如，海陵子矧思阿补的本传云：“正隆三年正月五日，矧思阿补薨。海陵杀太医副使谢友正、医者安宗义及其乳母，杖东胜一百，除名。”以及详述杨伯雄“既決杖至四十”。结合《海陵纪》正隆三年（1158）正月丙寅“子矧思阿不死，杀太医副使谢友正及其乳母等”，己卯“杖右谏议大夫杨伯雄”，可知《矧思阿补传》采据《海陵实录》正隆三年正月条所载小传。

一种是据实录逐条史料拼合成列传。以《忒隣传》为例， 见下表：

据上表对比可知，《忒隣传》实际由六条史料构成，其中有五条与《章宗纪》若合符契，而且全部见于《后妃传》，从而证明三者具有同源关系，共同改编自《章宗实录》无疑。循此线索，我们再分析《守忠传》之来源。

庄献太子名守忠，宣宗长子也。其母未详，说在《王后传》。胡沙虎既废卫王，时上未至，即迎守忠入居东宫。贞祐元年闰九月甲申，立为皇太子，诏曰：“朕以眇躬，嗣服景命，念祖宗之遗统，方夙夜以靡遑，将上以承九庙之灵，而下以系多方之望。皇太子守忠性秉温良，地居长嫡，以次第言之，则宜升储嗣，以典礼质之，则足惬群情，其立为皇太子。”十月己未，以镇国上将军、太子少保阿鲁罕为太子少师。庚申，上遣谕曰：“朕宫中每事裁减，汝亦宜知时难，斟酌撙节也。”又谓曰：“时方多艰，每事当从贬损，吾已放宫人百余矣，东宫无用者亦宜出之。汝读书人，必能知此也。”

二年四月，宣宗迁汴，留守中京。七月，召至汴。三年正月，薨。上临奠殡所凡四次。四月，葬迎朔门外五里。谥庄献。五月，立其子铿为皇太孙，始二岁。十二月薨，四年正月，赐谥冲怀太孙。

检《宣宗纪》，贞祐元年（1213）闰九月甲申“立子守忠为皇太子”，十月癸亥“放宫女百三十人”，二年七月“车驾至南京”，三年四月丁未“故皇太子启菆，赐谥曰庄献”，戊申“权葬迎朔门外”，五月辛未“立皇孙铿为皇太孙”，十二月癸丑“皇太孙薨，以殇，无祭享之制，戒勿劳民”，四年正月癸酉“诏赐故皇太孙谥曰冲怀”。可证《守忠传》与《宣宗纪》整体相合，说明都取材于《宣宗实录》。此外，宣宗第二子守纯于哀宗天兴二年（1233）五月被蒙古军俘获，《宣宗实录》当无此人附传。经查，《守纯传》与《宣宗纪》诸条相同，其余内容与《哀宗纪》同源，末段“天兴初，守纯府第产肉芝一株”， 则抄自元初王恽《纪肉芝等事》。知《守纯传》杂钞诸书而成。

根据以上分析，我们能对元修《宗室表》与诸王列传的同源关系做出较为合理的解释：元朝史官编修《金史》，首先要从诸帝实录中摘取和拼凑宗室人物列传，然后再按照每位皇帝归类成诸王列传，其中最原始文本应记述皇子的母系及嫡庶、长幼排行，今本《金史》诸王子列传序文盖据此写成，这样形成一部底稿。元朝史官编纂《宗室表》从列传底稿中节录人物名讳、世系及封官三项信息，为图便捷干脆以序文为蓝本再辅之列传正文补充；而诸王列传的底稿再稍经删削、加工即形成现在的面目。上述诸案例可证此说。这也就是为什么《宗室表》整体内容在今本《金史》中有据可查，唯有六条史文不明出处及某些译名歧异的真正原因。

三、《宗室表》编纂诸问题之检讨

根据上文论证，重审《宗室表》序文“今掇其可次第者”一语，恐非指谱牒，而是最初从实录中整合出的列传资料有明确世次者。或许有人会提出这样的疑问：金朝宗室谱牒亦载人物列传，故而《宗室表》与今本《金史》诸传重合。本节的分析则会彻底否定这种设想。纂修体例上，《金史》模仿《新唐书》。

按《新唐书》卷70设置《宗室世系表》上下卷，卷78《宗室传》太祖、世祖诸子传，元修《金史·宗室表》《始祖以下诸子传》与此对应；《新唐书》卷79至82分别为高祖诸子、太宗诸子、三宗诸子及十一宗诸子列传，《金史》亦有太祖以下诸子列传等。至正初年，元修三史新创设表，于是应体例之需，史官靠网罗、改造与主题对应的史料填充表格。本文考察《金史·宗室表》史源的结果证明也是遵循这种思路，并且在改编旧本列传的过程中漏洞百出。笔者归纳为三种类型。

首先，摘录史料有失。须知《宗室表》旨在以表的形式呈现金源宗室的整体面貌，但由于失检史文致使有诸多宗室人物被遗漏，最说不过去的则是从所网罗到的文献中剪辑仍然阙失中间人物。目前发现两例：

按今本卷70《习不失传》叙述子嗣及仕履云：“子鹘沙虎，国初有功，天会间，为真定留守。子挞不也。”“挞不也”汉名宗亨，《宗亨附传》称“坐是，降为宁州刺史”。《宗室表》与《习不失传》《宗亨附传》同源，知中间第三行脱掉“鹘沙虎”。

卷84《昂传》谓：“本名奔睹，景祖弟孛黑之孙，斜斡之子。”《宗室表》据此，然而第二行阙“斜斡”。以上乌骨出条、跋黑条，元朝史官在有史文可据的情况仍遗漏“鹘沙虎”和“斜斡”，可谓失之眉睫。

其次，误读史文，导致人物简历讹误。兹举二例：其一《宗室表》谋良虎栏，蒲鲁虎子“桓端金紫光禄大夫”，今本《宗雄传》有谓：“初，蒲鲁虎袭猛安。蒲鲁虎卒，赠金紫光禄大夫，子桓端袭之，官至金吾卫上将军。”经对比可知，该表编纂者未审上下文义，竟把蒲鲁虎死后赠官金紫光禄大夫当作桓端的官职。其二，《宗室表》按语云：“什古称昭祖曾孙，崇成称昭祖玄孙，不称谁子，不可以世，置之卷末。”表中正文谓：“什古昭祖曾孙，东京留守。”考今本《襄传》云：“丞相襄本名唵，昭祖五世孙也。祖什古乃从太祖平辽，以功授上京世袭猛安，历东京留守。”上文所见表、传人名歧异。“什古乃”一名准确无疑，据考证，此人盖即《金史》卷72习古乃，亦作“实古乃”，他有从太祖伐辽及“移治东京镇高丽”的经历。细审《襄传》“祖什古乃从太祖平辽”，应该是《宗室表》将人名中的“乃”字从属下文理解为“乃从太祖平辽”，故误认为此人名作“什古”。

再次，表中人物的栏行发生错置，造成血缘关系紊乱。点校本《金史》虽已指出、纠正这种错误，但可惜对《宗室表》史源问题认识不到位，并未抓住问题的症结所在。此为全面了解元修《宗室表》编纂过程的重要环节，今胪列如下：第一条，景祖子“麻颇”“阿离合懑”两栏：

上文指出，卷65《始祖以下诸子传上》载麻颇子“谩都本”“蛮覩”。然赛也非麻颇子，按卷73《阿离合懑传》记载“子赛也、斡论”，斡论即晏，可知赛也乃阿离合懑之子。据此，“阿离合懑”“当在前二栏'赛也’之上”。第二条，宗弼栏子“羊蹄”，此与“亨”并列，意谓两人为兄弟。据《亨附传》记载，“正隆六年，海陵遣使杀诸宗室，于是杀亨妃徒单氏、次妃大氏及子羊蹄等三人”。羊蹄实为亨子，“是其当在前一行亨下一格”。第三条，根据《宗室表》所见，阿古乃栏“合住”有四子：胡十门、蒲速越、余里也、布辉。然而从《合住传》“子蒲速越”，“子余里也”，“长子布辉”的记载中，证明三者乃祖孙关系。第四条，宗室子“拔离速”下措置一格“银术可”“麻吉”，谓后二者与前者为叔侄关系。考证该条史源，今本《拔离速传》谓“银术可弟”，《麻吉传》“银术可之母弟也”。那么，此三人实为兄弟关系。

饶有趣味的是，元朝史官编纂《宗室表》并非机械照搬史料，往往进行改造，其中一项工作就是试图厘正诸皇子的排行顺序。今本《始祖以下诸子传》《太祖诸子传》《熙宗诸子传》《海陵诸子传》《世宗诸子传》《显宗诸子传》及《章宗诸子传》序文所载诸子都是按嫡庶排序，元修《宗室表》在无列传史文可据的情况下即遵照旧有顺序，凡有参考者则改变为序齿原则。改动最大者，当数太祖诸子。按《宗室表》具列太祖十四子顺序：宗幹、宗望（斡里不）、宗弼（兀术）、乌烈、宗杰、宗隽、讹鲁、讹鲁朶、宗强、宗敏、习泥烈、宁吉、燕孙、斡忽。按卷69《太祖诸子传》提纲记述嫡庶关系：

太祖圣穆皇后生景宣帝、丰王乌烈、赵王宗杰。光懿皇后生辽王宗幹。钦宪皇后生宋王宗望、陈王宗隽、沈王讹鲁。宣献皇后生睿宗、豳王讹鲁朶。元妃乌古论氏生梁王宗弼、卫王宗强、蜀王宗敏。崇妃萧氏生纪王习泥烈、息王宁吉、莒王燕孙。娘子独奴可生邺王斡忽。

经比较，知表、传中诸子排行龃龉不合，不过仍有规律可循。按卷76《宗幹传》“太祖庶长子”，《宗室表》据此将序文居第四者宗幹调整为第一；卷74《宗望传》“太祖第二子也”，故将宗望表列为第二。此外，卷77《宗弼传》谓“太祖第四子也”， 除去单列一栏的嫡长子景宣帝，《宗室表》遂将宗弼排在第三位。其余太祖诸子列传中由于未提及传主长幼，《宗室表》则根据序文从乌烈重新排起直到斡忽。

又一例，《宗室表》记述世宗八子：永中、孰辇、斜鲁、永功、永成、永升、永蹈、永德。据卷85《世宗诸子传》序文云：

世宗昭德皇后生显宗、赵王孰辇、越王斜鲁。元妃张氏生鄗王允中、越王允功。元妃李氏生郑王允蹈、卫绍王允济、潞王允德。昭仪梁氏生豫王允成。才人石抹氏生夔王允升。孰辇、斜鲁皆早卒。

表、传排行有所不同。其中有一条有线索可循，《宗室表》将庶子永中排在第一位的原因，今检卷85《永中传》无果，据卷64《后妃传下》元妃张氏条云“永中于诸子最长”， 卷92《徒单克宁传》亦载“世宗诸子中赵王永中最长”。

通过分析太祖和世宗诸子排序情况，可见《宗室表》序齿和嫡庶两种排序方式混杂，实际则是毫无章法。我们能够洞察其中之真相，最关键一步是做探源工作。通过揭示《宗室表》之史源，以及分析编纂过程中的诸项细节，证明它并无独立的史料来源，乃是元朝史官拼织而成的二手文献，所谓金朝宗室族谱一说无从谈起。可以说，自从钱大昕以来，各种补苴《宗室表》论著成果，实际不过是为元朝史官捉刀代笔，即便再全面，恐怕不也能反映金朝宗室集团的原本面貌。

四、元朝史官对金源宗室的认识与编造

《宗室表》载始祖兄弟阿古乃、保活里及其子孙。由此便产生一个疑问，金初统治者是否认可他们为宗室？松浦茂持对此持肯定态度，认为这两支完颜氏与始祖同族一体。张博泉亦持此说。李玉君承袭上述观点，故将三支均纳入金代宗室研究之中。然而以上论述之史料和理论根据当为元修《宗室表》。该表序文谓“有同姓完颜，盖疎族，若石土门、迪古乃是也”。按二人系保活里后裔。这代表着元朝史官对金朝宗室问题的理解，其实并不是金朝官修文献自身的历史叙述。

要真正解决这一问题，我们需将不同时代叠压在一起的文献诸层剥离，利用史源学方法解读《世纪》始祖三兄弟传说的文本，探寻其背后的政治意义。

金之始祖讳函普，初从高丽来，年已六十余矣。兄阿古乃好佛，留高丽不肯从，曰：“后世子孙必有能相聚者，吾不能去也。”独与弟保活里俱。始祖居完颜部仆干水之涯，保活里居耶懒。其后胡十门以曷苏馆归太祖，自言其祖兄弟三人相别而去，盖自谓阿古乃之后。石土门、迪古乃，保活里之裔也。及太祖败辽兵于境上，获耶律谢十，乃使梁福、斡答剌招谕渤海人曰：“女直、渤海本同一家。”盖其初皆勿吉之七部也。

揆诸文义，《世纪》叙事内容有拼织之嫌，其实分为两部分：一是函普三兄弟各自分离的故事，一是金初胡十门、石土门与阿骨打复聚而应征先祖预言，这正说明《世纪》取材于两部文献。从史料来源分析，笔者检到今本《胡十门传》云：

胡十门者，曷苏馆人也。……高永昌据东京，招曷苏馆人，众畏高永昌兵强，且欲归之。胡十门不肯从，召其族人谋曰：“吾远祖兄弟三人，同出高丽。今大圣皇帝之祖入女直，吾祖留高丽，自高丽归于辽。吾与皇帝皆三祖之后。皇帝受命即大位，辽之败亡有征，吾岂能为永昌之臣哉！”始祖兄阿古乃留高丽中，胡十门自言如此，盖自谓阿古乃之后云。于是率其族属部众诣撒改，乌蠢降，营于驼回山之下。永昌攻之，胡十门力战不能敌，奔于撒改。

本传“胡十门自言如此”之表述，意谓此人根据传说上溯先祖为阿古乃，《世纪》“盖自谓阿古乃之后”根据即在此，传、纪所述“三人相别”内容相同。再看耶懒部保活里一系，按《石土门传》云：“父直离海，始祖弟保活里四世孙，虽同宗属，不相通问久矣。”《世纪》“石土门、迪古乃，保活里之裔也”一说当取资于此。按胡十门、石土门皆卒于太祖时期，两人小传当附录于皇统八年《太祖实录》。

《胡十门传》所载祖先兄弟传说的最初文本，《松漠记闻》是这么记述的：“女真酋长乃新罗人，号完颜氏。完颜，犹汉言王也。女真以其练事，后随以首领让之。兄弟三人，一为熟女真酋长，号万户，其一适他国。完颜年六十余，女真妻之以女，亦六十余。” 看来女真社会确实流传着始祖三兄弟传说，那么《世纪》所记即此传说。然而胡十门等攀附之举，则发生在金初。不妨试从女真建国前后诸部落间的政治军事同盟关系中简略分析。谨以诸部归附完颜统治者的时间顺序而论。首先，从《石土门传》记载看，该家族世袭耶懒部长权力，是长久掌控耶懒水流域的地域性集团，势力非常大。孙昊分析指出，世祖时期，耶懒部完颜与按出虎完颜双方通过拟制的共祖关系而结成政治上的紧密关系，这等于在按出虎核心部军事势力相对薄弱的速频路附近，赢得了一支重要的威慑力量。阿骨打计划反辽时，曾征求石土门与其弟迪古乃的支持，耶懒完颜部在随后的对辽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其次，曷苏馆部原本活动在辽朝东京路境内，《金史》称其作“系辽籍女直”，收国二年，渤海高永昌叛辽，“杀其东京留守萧保先，自称大渤海国皇帝，据辽东五十余州”。这也给阿骨打统一整个辽东地区乃至讨伐契丹制造了巨大障碍，双方由此发生尖锐的冲突。从《胡十门传》及相关记载进行分析，军事交战过程中曷苏馆女真的归属成为胜败之关津。结果最终是，胡十门率曷苏馆人协助阿骨打战胜高永昌，从而奠定了金朝统一的基业。毫无疑问，耶懒部（约在今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塔乌黑河流域）和曷苏馆（约在今辽宁省辽阳迤南）两部的加盟至为关键，极大地增强了阿骨打集团的军事实力，战略上扩大了疆域版图。《金史·太祖纪》谓阿骨打进军宁江州，招谕渤海人曰：女直、渤海本同一家。”可见女真建国创业初期，阿骨打不断与周边部落结成军事联盟，辅之以族群同源的政治宣传，试图建构一个新的民族共同体。在这一背景下，祖先三兄弟传说被金初统治者发掘再利用，这种“历史根据”成为统治集团维系胡十门、石土门两大家族关系的精神纽带。以上出自金朝官修文献本身的记述，乃是金朝统治者构建历史的结果。

元朝史官则将原有不同性质的故事内容整合为一条叙事线索，今本《世纪》即以《祖宗实录》为蓝本，将《太祖实录》所载胡十门、石土门归附事迹加入其中，是为最原始的始祖三兄弟传说做注解。此外，《世纪》“乃使梁福、斡答剌招谕渤海人曰：'女直、渤海本同一家’”一句，参酌今本《太祖纪》甲午年（1114）九月条有云：“召渤海梁福、斡荅剌使之伪亡去，招谕其乡人曰：'女直、渤海本同一家，我兴师伐罪，不滥及无辜也。’” 两者同源，即取资《太祖实录》。此系《世纪》摘录《太祖实录》又一证据。

《宗室表》列函普、阿古乃、保活里三支系，与《世纪》祖先传说密切相关。元朝史官将金初“同根同源”的统治家族史构建提升至族群溯源，《世纪》“盖其初皆勿吉之七部也”是最明确的编纂意图。此句实系元朝史官按语，意在解释女真民族起源问题，这与《世纪》开篇“金之先出靺鞨氏”至“所谓白山黑水是也”三百余字叙述主旨一脉相承。检讨史料来源：“金之先”至“元魏时”改编自《新唐书·黑水靺鞨传》；隋靺鞨七部抄自《隋书·靺鞨传》；“粟末靺鞨始附高丽”云云记述渤海事，照搬《新唐书·渤海传》；“黑水靺鞨居肃慎地”至“朝贡遂绝”，复取资《新唐书·黑水靺鞨传》；“五代时契丹尽取渤海地”至文末乃根据《松漠记闻》钞录成篇。元朝史官认为女真源出黑水靺鞨，并以此作为叙事主线抄撮诸书，汇编出一部女真发源史。

在元朝史官这种叙述模式下，我们不难理解《宗室表》及其编纂原则。上文指出，元修《宗室表》无独立史源。具体而言，表中“阿古乃”栏取资旧本《胡十门传》，“合住”条摘录旧稿《合住传》；“保活里”栏诸条，改编自《石土门传》《思敬传》及《完颜忠传》底稿。其中，《金史》卷66元朝史官特别注明：“始祖兄弟三人，保活里之后为神土懑、迪古乃，别有传。”本卷卷目有云“宗室胡十门”，收录有胡十门、合住列传，本卷由此与上篇卷65共同组成《始祖以下诸子传》。其实该传与《宗室表》的编纂思路是一致的。实际上，元人把阿古乃、保活里编入《始祖以下诸子传》和《宗室表》，其理论基础当为始祖三兄传说。

元朝史官纂修《金史》，在既定历史认知的前提下，增损《祖宗实录》和《太祖实录》相关内容，今本《世纪》最终将函普传说和祖先三兄弟传说两种内容杂糅到一起，致使上述各种文本叠加，造成“阿古乃”“保活里”属于金朝宗室，据此编入《宗室表》。尽管元人编纂《金史目录》及分卷目录谓“宗室胡十门”，但从金初实际状况看，这些攀附者恐怕并不在金初统治者所认可的宗室范围之内。熙宗即位初正式确定家族谱系，天会十四年（1136）八月追尊十帝谥号，与此并举推出的一项措施就是“大封宗室”。今粗略统计如下：德帝四世孙劾者，天会十五年赠特进。安帝孙盆纳赠开府仪同三司，曾孙拔达赠仪同三司。景祖子：劾孙“追封王爵”，即沂国王；麻颇“天会十五年封王”，即虞国王；谩都诃“追封王”，即郑国王；阿离合懑追封隋国王。其余劾者韩国王、劾真保代国王。劾者长子撒改，“天会十五年，追封燕国王”。世祖子：斡带，“天会十五年，追封仪同三司、魏王”；斡者，“天会十五年大封宗室，追封鲁王”；阇母，“追封吴国王”；乌故乃汉王、查剌沂王。天会封赠宗室以景祖作为区分，所谓远亲者赠散官，而近亲者封国王或一字王，整个范围涵盖从德帝至世祖子孙。值得注意的是，根据《金史》记载看，始祖兄弟后裔挞不野、胡十门、合住、蒲速越、石土门、直离海、阿斯懑等故去者，均不在此次封赠之列，显然不享有宗室待遇。即便这些人中功劳卓著者，“完颜忠本名迪古乃，字阿思魁”， 他的汉语名“忠”，与宗室排行用字及偏旁更是无涉。总之，亦如上文所论，他们是联盟者。

本文的结论是：前人指出《宗室表》“失载”“错栏”等诸问题的根源在于，该表并非根据谱牒，而是元朝史官首先从诸帝实录中摘取史料然后加工成宗室人物本传，便从列传底稿中节录关键履历和出仕情况编纂成篇，难免疏漏。经过史源探索，可以区分清楚哪些是经元人整理改编后的文献，哪些真正属于金朝官方文献的历史叙述。我们应摆脱《宗室表》的束缚，重新发掘完颜宗室的起源、构建及其政治意义。

〔责任编辑  贾  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