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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保才:乡愁里的沧桑(散文)

 XUTINGHAOKr 2022-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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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锅窑,是民国时期建制的村子,有着近百年的风雨春秋。村子不大,历史很深,源于一家烧锅而兴起,烧锅的主人是一马姓人家,此人在本地区曾担任要职,比如:1928年被林东县政府委任为办学筹备委员会主任委员;1945年8月10日,日本侵略者败逃,伪旗公署垮台,由林东地区上层人士组建了林东维持会,此人担任维持会副会长;再后来,此人被任命为国民党林东县党部书记长,被提升为林东县长,后来还担任过热河省兴业公司(设在天津)总经理等职。此人来头不小,一直以来这个与烧锅窑密切相关的人物故事一直萦绕在村里村外,就像谜一样。后来人们才得知,辽沈战役以国民党军队失败而结束,林彪的四野开始向山海关以内进军。这时,淮海战役两军已经有了前哨战,马姓人家因为有国民党的身份而开始背井离乡,踏上了逃亡之路。由于陆路不安全,一家人一路颠簸,一路南下,最后以他人家属的名义搭乘一艘军舰,从塘沽驰往上海。1948年一家人先后移居台湾。这位与烧锅窑密切相关的人物就是马真吾。

往事如风,光阴荏苒。一晃儿,多年过去了,马姓人家在台湾不可小觑,马真吾在台湾曾担任要职,其子马宏祥在台湾大学毕业,并留学美国,后在联合国驻日内瓦某机构工作,两岸实现“三通”后,曾回到大陆家乡拜谒故土,看望亲人……

前面说的是烧锅窑有据可查的历史。如今,走在烧锅窑的土地上,随处可见灰砖碎瓦、残破石器,时不时还会在深土层里发现锈迹斑斑的刀枪剑戟,或者一些铜钱古币。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从俯首捡起的一块人面瓦来看,烧锅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北魏时期,因为人面瓦就是那个时期的产物,可见这里很早就有人间烟火了……如此推断的话,一块青砖也可以代表一个历史时期了,从烧锅窑后山炭窑沟古墓群里掏出来的一块块重见天日的青砖,则可以让人们与辽、金、宋、元时期的古人对话了,因为那些古墓多以辽王朝时期为主。就在那些古墓的附近,两个神秘莫测的无名山洞里没有遗留下古人烧火取暖的灰烬,光滑的凿壁上也没有书写下任何类似契丹大字或小字的文字,哪怕有一幅岩画也好,这让烧锅窑的后人失去了研究它的抓手,就这样,神秘的山洞与那些沧桑的历史渐渐都湮灭和遗忘在岁月的长河里……

说说我的家族史吧。据传,当年老罕王努尔哈赤在位时,我的一位蒙古族先人曾在朝廷里做过事,这是我的祖辈已知最早的先人;到了我祖爷爷那辈是哥儿俩,他们为了生计在向大漠深处迁徙时一不小心走散了,从此,一个杳无音信,另一个在赤峰大碾子头道账房落脚;到了我太爷爷那辈一共有哥仨,一个叫沈万山,一个叫沈万林,另外一个在寺庙里当了喇嘛。这些模模糊糊、简简单单的口述记述没有过多的故事情节,只有尊称和名字。

再说说近代的事吧,先说说解放前和解放后的事。那时候,我三爷爷家在烧锅窑算是一个大户人家了,家里有地,仓子里有粮食,曾救济了不少后来从“前地”搬过来的人家,让许多人在这里落了脚。我爷爷他们那辈一共是兄弟六个,我爷爷死得早,其余五个爷爷都是脚前脚后挑着箩筐从“前地”逃荒搬到“巴林”属地的烧锅窑、梅林营子、鲍家屯几个村庄来的,“前地”就是过去人们对“赤峰”的统称。那时候,我二爷爷家里有人精通日文,日本占领东北时在国内给日本军队当过翻译,日本投降后,过上了逃亡的生活,最后意外病故,病故时年仅28岁;我三爷爷家里有人在旗委、九区和人民公社当过干部;我四爷爷家里有人在中央政府驻林西办事处妇救会工作,另外他家我二大爷1933年上私塾,1947年参军,1952年至1956年在北京上大学,1956年至1962年在巴林左旗三区、六区和九区当秘书、副区长,以及旗人民法院书记员、审判长,后参加上山下乡,回到故里务农……但,这些事都是过往烟云了。时代变迁,岁月更迭,一家人开始过着平平淡淡的百姓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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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上个世纪60年代中期,我就出生在烧锅窑。20岁之前我是在烧锅窑度过的,20岁后远走他乡,烧锅窑自然而然成了我的故乡。这个期间正是改革开放春潮涌动的时期,最显著的特征就是烧锅窑人不再固守家园,许多人曾经拥有的不一定长久,曾经努力的不一定坐拥,就像一座座房子,它早已更换了主人,变得物是人非!房子还在,人在他乡……过去的知青点,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在这度过了短短的三两年岁月,后来他们回城了,这里便改成了村里的学校,朗朗的读书声曾一度给烧锅窑增添了不少生机,如今这里空空荡荡。几十年的光景中,知青返城了,学校倒闭了,有多少人的痛苦、欢笑留在这里,有多少孩子的希望、志向在这里起航!

随便在村子里转转,忽然发现人去院空、荒芜堵门的一处宅院,这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因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留在家里很无奈”,这家的主人如今在天津一家大型民营钢铁企业工作,早已举家搬迁至津门工作、生活,那么留在烧锅窑的这个所谓的“家”只有废墟和杂草……与之相似的还有一处宅院,多年前我曾给这个宅院拍下一幅照片,联想到了主人远走他乡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关门闭户是一种无奈的伤感,扔下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牵挂……看到一处半截房框,更令人伤感和唏嘘,一个破碎的家庭,三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两颗断枝的柳树,还有那些不好再提起的过往……还有,许多小小的院落里,都承载着一家人的希冀,要说上个世纪70、80年代,经常见到孩子一大帮,闹闹哄哄、叽叽喳喳,而今,儿女们长大成人,嫁人的嫁人,外出打工的打工,纷纷远走高飞,小院落里没有一点生机……就拿村里再熟悉不过的胡同来说,它连接着前街和后街孩子们的快乐,每天都有嬉闹的童音。如今,这条胡同修成了水泥路,非常平坦,但一天也见不到一个孩子从这里走过,更是很少听见孩子们嬉闹的声音。

按照民国时期的说法,烧锅窑也是山川秀美、土地肥沃、人杰地灵的地方了。在上个世纪,烧锅窑确实是一个能人辈出的地方,曾出现了多个能工巧匠,比如:毡匠、木匠、瓦匠,还有传统刺绣艺人、木刻艺人等。钱甡与其他民间艺人不同,他念过私塾、精通古文、擅长绘画、习练书法,并有精湛的木刻技艺,是烧锅窑村名副其实的民间艺人。村里大多数年轻人对他的人生轨迹和艺术生涯并不熟知,这位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老人的前人曾在喀喇沁王府教书或者是管理账房工作。由于受王府各类文化艺术的熏陶,他从小就具备了一定的艺术天赋。他迁徙到烧锅窑后生活了大半辈子,一身的绝技在几十年里悄然无声,无人知晓他在艺术追求道路上的苦与乐,无人能理解他作为一个农民在民间艺术创作方面的想往。他就像门前地的一株高粱,也像石板山上一块石头,平平淡淡,然而,他就是在这平凡中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这个精神世界是那么的丰富、是那么的饱满,甚至让烧锅窑这个从民国期间走来的村子一下子变得光彩无比。没想到,这门手艺在近年居然被旗政府授予“非物质文化传承人”。

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烧锅窑很多年轻人开始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闯荡,并在多个省会城市创业、工作并落脚,有的还通过学业、工作走出了国门,这是烧锅窑人走出去最多的一个时期。新中国成立以来,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中,有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有“土地革命”时期的乡土干部,也有当代乡镇干部、法庭庭长、个体老板、人民教师、政法干部、画家、作家、歌手等,多年来从烧锅窑村走出去的人情系家乡、关注家乡,为家乡的发展献计献策。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烧锅窑的历史脚步从来没有停歇过,就这样,在日月轮回中悄然发生了河东与河西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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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的味道总是令人回味无穷,乡野的味道也是终生难忘的一缕乡愁,小米饭、粘豆包、年糕、年糕饼子、饸饹、格豆、散状、杀猪菜、干白菜、干豆角、棒子米、咸菜嘎达……不管你走到哪里,不管你尝遍山珍海味,家乡美食的味道始终会萦绕在每个游子的心头,终生挥之不去!有趣的是,用芥菜腌制、煮熟、晾晒后的咸菜疙瘩,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居然是我和同龄人衣兜里长期存在的零食。

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每个家庭一年的收获都囤积在仓房里,有了粮食,日子过得就比较安逸。自古以来,为了做出不同花样的美食,人们总是在生产生活中创造出许多简便、使用的工具来,比如过去家家具备的格豆板、饸饹床、隆帽等,其中格豆是一种用糟米面做的美食,不仅味道鲜美,而且爽口润喉。

毕竟经历过苦日子,难忘的事有很多。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过去每家的收入来源之一就是靠鸡屁股,用鸡蛋换来孩子的书本、新衣裳、油盐酱醋、火柴、电费……那是一段令人心酸的记忆!如今,不管是做了高官,还是当了老板,烧锅窑人都不能忘了最初的那一颗颗鸡蛋、还有那些公鸡母鸡。

烧锅窑已经生长了几代人,每每回忆起来,有谁不会想起那些逝去的亲人呢……起早贪黑的是父母,操劳辛苦的是父母,让孩子吃饱穿暖的是父母……不知不觉一辈子,平平淡淡一辈子,守望相助一辈子,忙里忙外一辈子。而如今,很多人的父母没赶上好日子,没能看到烧锅窑的变化就走了……很多故去的人锅碗瓢盆一辈子,围着锅台一辈子,没坐过火车,没看过飞机,没看过彩电,没用过智能手机,进县城都有数那几次,最熟悉的面孔就是家里那几口人,有了病都舍不得花钱治疗,这就是很多人的长辈们简单的日子乃至从垄沟里走过的辉煌人生。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不仅开始回味故乡的口味,而且还经常会想起那些心酸的往事。就拿烧锅窑的酒来说,民国时期的酒是什么样都没见过,但我总觉得那是烧锅窑人骨子里的记忆,为此我写下一首歌谣叫《烧锅窑》,目的就是让远行的游子、留守的乡人尽量别忘了、忽略了这片热土:

烧锅窑,烧锅窑,百年烧酒香飘飘,

门前一条小河水,流走多少童年谣;

烧锅窑,烧锅窑,一壶老酒心里烧,

架子山下放过马,后树趟子藏猫猫;

烧锅窑,烧锅窑,斟满酒杯多自豪,

东邻西舍杀猪菜,这墙那院蒸年糕;

烧锅窑,烧锅窑,那口酒缸难寻找,

村里有个东大门,一年四季都热闹;

烧锅窑,烧锅窑,醉在梦里闻鸡叫,

小米黄米高粱米,终生难忘粘豆包;

烧锅窑,烧锅窑,岁月酿成新小烧,

离家儿女思乡情,举杯相约在今朝!

于是,我常常思念过去我家的一匹青马和一头驴,我觉得它们是家里的功臣,值得永远铭记!过去,家家户户种地靠马拉犁,运输靠马拉车,甚至赶集也要骑马。在那个年月,一匹马,就是一个家庭的半壁江山!十几年前,岳父家的一架驴车风光地摆在院子中央,这是过日子人的标志,就像如今拥有私家车的人一样,需要不断的保养、修理、擦拭……后来,它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村里的土地流转后,它,派不上用场了,它的主人也作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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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是什么?也许是一枚相框、一把旧茶壶、一个空罐头瓶子、一个电源插座、一个塑料袋子,或者是一个旧箱子,一个旧冰柜,还有报纸糊的墙、一颗杏树……乡村的院落有些杂乱,主要是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掉,一块瓦片、半截砖头、一截铁丝、一条麻绳、半个锅底、生锈的锁头、破旧的鞋底等等等等,统统都有用途,绝对不能随意扔掉!有时候,邻居们会为两条垄纠缠多年,一个会说是自己的土地别人甭想占一分,另一个说土地确权用的是美国的GPS定位,一分土地也不会出错,就这样,在磕磕绊绊中互相争夺、互不相让,殊不知,一不小心在纠缠中过去了三五年的光景……两间小土房,一口洋井,就是发旺大哥放羊“出场”的样子了,这里是深山老林,不要说争夺斗嘴,可能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人已故去,就埋在房子后面的山沟里……我常常想,一个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那些难以割舍的旧物件?难道就是为了那些零零碎碎、鸡毛蒜皮的纠葛?还是独自一人守望大山里的寂寞?

我也常常思考,烧锅窑难道有什么秘笈令人梦牵魂绕,让每个外出漂泊、创业的烧锅窑人都说自己的根在烧锅窑,但是落叶归根的人却寥寥无几,原因是我和他们在外闯荡时间久了,根扎在了他乡。为此,烧锅窑也就成了我们的精神家园。我小舅子在沈阳打工多年,他原来给别人打工,如今自己开饭店,在外闯荡多年,回烧锅窑陪伴家人的日子加在一起也许都不到一个月,那他还是烧锅窑人吗?回答是肯定的:是!他不想把自己当成沈阳人。

烧锅窑的小东沟东侧山坡上的一块平整的石头,每次回老家我都去在上面坐一下,原因是许多童年的梦想就是从这块石头上开始的,只有坐上去,才有到了老家的感觉、才能找到童年的感觉……和我一样,很多人都在这块平展的石头上坐过,每个人都曾想到外面的世界闯荡,然后,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但这并不容易做到。

没人研究烧锅窑的历史,也没有几个人能把烧锅窑的历史说清楚,但是,这里的历史遗迹东大包、碳窑沟古墓群和神洞、石板沟王坟、北沟门高丽坟、营子里烧锅遗址、东大门等,就像迷一样,吸引着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过去了,人们忙碌于生活……从民国时期的酿酒作坊,再到人民当家做主;从土地改革,再到人民公社;从实行生产责任制土地承包,再到土地流转,烧锅窑的土地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变革,无论怎样的耕耘方式,肥沃的黑土地都毫不厌烦地为一代又一代人生长出各种记忆和乡愁……

故乡是什么?就是让你永远惦记着回去的地方,也是让你回去了呆不住、呆不惯的地方。“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乡愁又是什么?乡愁就是对故乡的感情和思念,是一种对故乡眷恋的情感状态。对于烧锅窑远离故乡的游子来说,乡愁里装满了家国情怀、朴素人生和人间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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