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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唯一一次头破血流，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头。 那时的我，应该是刚上学的年龄，老家屋后有个小叔学木匠，天天在门口一块长方形的小小磨刀石上磨他的那些刀具，每次我都跟着，发现任何一把钝刀，只要在那个小石块上磨几下，就能如利剑出鞘般闪着削铁如泥的光芒。而那个原本就很帅气的小叔，手拿着锋芒四射的利器站在晨光中的样子，就像那时难得的黑白电视中最让人膜拜的侠士。于是，我着迷般地天天守在家门口的石墩上，不为那光彩照人的小叔，只为那块神奇的磨刀石。因为是它赋予了钝刀和天天见面的小叔这些不一般的东西。 那块磨刀石，在小叔不懈地打磨下，越来越小了，我心里有些难过，怕它会就这么香消玉殒。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天天守着。我的耐心终于有了回报。有一天，小叔买了一块崭新的毫无缺损的磨刀石。那块旧的，已经被打磨得像块快用尽的肥皂，只有最后一点无法上手的残躯。估计也无法继续磨小叔的刀具了吧？它从那个最佳的位置被置换了下来，丢在旁边一个角落里，一连好几天，都不再获得小叔一眼青睐。 等小叔离开了，我跑了过去，把它拿在手里，感受到它沉甸甸的分量，还有长期在水与刀锋之间打磨后产生的绵绵凉意但又不透骨，甚至光滑细腻得似乎有着某种沁人心扉的灵性。小小的我，用贪恋的眼光打量着它浑身上下每一处细微之处，感觉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甚至大小正适合我去磨自己削铅笔的那把小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想法把我自己吓到了：我居然想把它据为己有！这是我从来不曾敢有过的想法，它龌龊得让我觉得自己那时就是个小偷。我害怕极了，呼吸都开始不平稳，拿着石块的手开始发抖……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让自己缓过来，理智战胜了一时的冲动。我尽量不动声色地慢慢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吐了出来。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磨刀石放好在它被废弃的地方，头也不敢回地走到几步之遥的自家门口。 接下来几天，我脑海中总是它被我拿在手里时那种和我似乎心灵相通的感觉。但是它又真的不属于我。所以我只能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它。我依旧每天到了那个时间就坐在门口石墩上看小叔打磨他那些刀具。但是，小叔和他打磨出来的刀具突然间对我都失去了魅力，甚至连那些光都消失了。无论如何努力，我眼睛的余光中总是抹不去那个静静被废弃在一旁的小小身影。它还是以那么适合我的样子躺在那个湿润的角落里，残躯慢慢在失去光泽，我似乎能看到墙角的青苔和污垢开始向它延伸……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直接冲到那个角落，不顾一切地把它抓在手里，滑溜溜的，似乎要从我手心里脱落。我难过极了，赶紧用井水给它冲洗，用手指尽力地搓去它表面那些污垢和泛青的部分。我想它恢复它应有的神采。这样忙了好久，终于能让我满意了，心里才平静下来。 我幸福地把它托在手心里，站在水井边，端详了不知道多久，甚至想象了我的小刀在它身上蹭几下然后光芒四射的样子。但它终究不是属于我，所以我最后还是把它放了回去。似乎，他哪怕属于那个被废弃的角落，也不属于我。这让我很沮丧，但也无力，就像一个注定要失恋的青年一样落寞而惆怅。 日子随着墙角的青苔一起失去控制般生长着。小叔废弃的磨刀石已经好几块了，都堆放在第一块的地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能做到不再守着看他磨刀具了，也不再往那些废弃的磨刀石处瞅了，内心所有的冲动都平息了下来。有一天，我的小刀很钝了，我拿着它在家门口的石墩边角上磨几下，小叔正好路过看见了，就随口说：我那里有几块不用了的磨刀石，可以拿来磨你的小刀，肯定比你这样磨要好，你要就自己去捡一块来用吧！我愣住了……小叔说完就走了，我回过神来，欣喜若狂地跑过去，一眼就认出了曾经被我捧在手心里的那块，慎重其事地把它拿到井水边，每一点污渍我都仔细搓洗干净，让它重新拥有初见时的神采。从此，它真正属于我了！想想，心里就乐开了花。 我把它带到和妹妹奶奶一起睡觉的卧房，反复叮嘱妹妹不要触碰我的磨刀石。它从此属于我了，我却舍不得再轻易拿它来磨那把早就锈迹斑斑的小刀了，我觉得那把小刀配不上它，得以后有更好的刀刃才能用它来磨。为了不让妹妹随意乱用我的磨刀石，我想尽一切可能存放它的最安全的地方。最后选定了我睡觉的床头木壁的最高处突出来的一条木档。我踩着下面的几级木档爬了上去，像猴子似的伸长着四肢，终于把它安放在了最让我舒心的地方。因为除了我，没人知道它被安放在如此巧妙的高处。每天醒来和睡前，我都可以第一眼就看到它安稳地在我头顶，心里感觉很踏实。破旧的老房子，昏暗的房间，似乎因为它的存在而在我眼前亮堂了许多。也许，它的存在让我知道总有些属于我的东西，随时可以锋利无比，光芒万丈，就像那个行侠仗义的侠客。 寒来暑往，秋尽冬藏。父母把越冬的粮食存放在我们卧房新做的简易谷仓中。于是，我们，尤其是奶奶，睡觉还带有一个驱赶偷食的老鼠的任务。乡下的冬天半夜冷得人哪怕听见老鼠偷食得在谷仓里打架也不愿意出被窝。奶奶就准备了一根很长的竹竿，只要一有动静，她就躺在被窝里拿竹竿敲谷仓，老鼠们就吓得抱头鼠窜，不敢擅动了。 然而有一天半夜，奶奶敲竹竿时头顶咚地掉了什么下来，她摸索着点燃煤油灯，把我叫醒。我说感觉头被什么砸了一下，但是不痛，准备继续睡。她非得要我帮她找一下掉下来的东西。我就伸手去枕头处摸索了半天，摸到一个黏糊糊的东西，半睡半醒中给她。她一看吓得大叫起来，说一块全是血的石头！我也被彻底惊醒了，立刻想到我的磨刀石。正要爬起来，突然头很晕，发现我的头被它砸破了，枕头上全是血！ 父母从隔壁房间赶了过来，惊呆了：怎么会有这么一块石头从天而降！母亲看我满脸的血，吓得开始啼哭……全家人乱成一锅粥。父亲气把那块染满了我的血的石头抛了出去不知道哪里了，我没敢说那是我藏的宝贝磨刀石。只是想着等我好了再去把它找回来。但是，再也没有找到。它就这样，在我幼小的生命中，轰轰烈烈地登场，掳走过我的心，沾染着我的血，永远消失了。 后来，我一直想，也许，它那浑身上下透着的灵气，分明是即将修炼成精吧？只是差我的血来激活它，从此，它便拥有了属于它的生命，而和我再也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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