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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随笔:恶的科学:论同情及残忍的起源(上)

 书虫小记 2022-01-19

西蒙·巴伦·科恩是剑桥大学的精神病理学教授,也是一名研究和治疗自闭症的心理医生。他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会忽视同类的人性。

一开头,科恩讲了三个故事:

第一件事,是他自己七岁的时候,父亲对他讲起纳粹用人皮做灯罩,用人做肥皂——“听了一遍就永远不会忘记”。人和灯罩,人与肥皂是怎么联系起来的呢?

第二件事,是他父亲在第一次拜访集中营的一个幸存者,也就是当时父亲的女朋友的母亲时,发现她的手是反的。纳粹科学家把她的手切断,然后反着接回去。所以,她掌心向下的时候,小拇指是朝内的,大拇指是朝外的。科恩听到这里,朦朦胧胧意识到,人性中有一种似乎与自己相反的性质——人可以不把人当人看

第三件事,科恩听一位生理学教授讲课,人类对低温的忍耐极限,至今最可靠的数据,来源于纳粹科学家在集中营进行的浸泡实验——有系统的记录,关于人的心率和在0摄氏度的水中浸泡时间的相关系数。科恩又在想,人是怎样关闭天性中的同情心的呢?从事这些实验的,都是医生和科学家,拥有良好的教养。

其实更多类似的事情,在我们过去的“伤痕文学”和对WENGE的反思文章中可以看到。

人们常常用一个概念evil邪恶来解释上述情况,说,这个人就是邪恶的。就像我们常常用贪婪、腐败来概括倒台的官员一样。科恩认为,其实邪恶这个概念并没有给出解释,只不过增加了一个概念来概括一类行为。像用于解释突发的暴行的“头脑短路”,“脑子进水”这类的,也没有提供解释,而不过是形容词。

科恩的解释是反向的,不直接说明这种恶,而是说明人本来应有的一种性质——共情empathy所谓共情,是我们理解他人想法和感受,并用恰当的情绪来回应这种想法和感受的能力因此,一旦这种共情功能被“关闭”,人就只会从自身考虑问题,外界的一切包括其他人都成为subject——客体,受体,或者工具,那种把他人当做物体的行为就出现了——当然,这种把他人当做工具的行为不一定都是暴行,现在很多人崇拜的成功的管理者,常常也是把他人当工具的,他们眼里就是做好一件事,其他人的感受,都不复存在,我们称之为执行力强他们跟纳粹的区别在于,他们的目标卑微很多——赚钱,做强者,不像纳粹,拥有要缔造美丽纯粹的世界这样宏伟的目标,所以他们对人类的威胁和损害,要远小于纳粹

当然,这还需要一种脑机制,即能让人在同一时间分别反思两个心灵,反思自己的言行可能对他人造成的影响。从这个机制代表的能力来看,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共情能力。

科恩用了正态曲线分布来说明不同人的共情能力,在左端的共情能力低的人,就可能成为我们所说的恶人。他设计了EQ量表,40个选项,可以自我测试自己的共情能力,并对共情能力进行了分级。比如说0级,就是完全没有这种能力——在某种程度上,是缺乏相关脑机制。当然,并不一定没有共情能力的人就一定会做邪恶的事,他们的大多数只是完全不知道如何进行人际交往。比如说3级的人,已有对自我缺乏共情能力的自知,对于这类人,理解他人和与之交往,会给自己造成相当程度的困惑和紧张,他们只希望埋头干活,尽量独处,“做最好的自己”即可。比如5级属于均值水平,大多数人都能注意考虑他人感受,会愿意与人交流想法以获取帮助。

从脑回路来看,通过磁共振成像技术,脑科学界已经发现至少有10个脑区参与了共情功能。

一是内侧前额叶皮层MPFC,主要是推测别人的想法和感受的脑区。1848年那个著名的被铁棒扎穿脑子却活下来的工人的例子说明了这个脑区受损的后果——事故之前他是个彬彬有礼的人,事故之后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具备社交能力的人,完全不懂在他人面前要自制。

二是眶额皮层OFC,这个脑区对于心灵功能词汇非常敏感,同样,OFC受损的人在判断什么行为是失态上有很大的困难,并在社交上无法约束自己。

三是岛盖部FO,负责一部分语言功能,受损之后的人无法与他人进行语言交流,尽管他能听懂别人的意思。

四是额下回IFG,用于识别他人情绪的脑区,看到他人脸部的表情时就会活跃。受损之后的人,无法确知他人的情绪。

五是尾侧前扣带CACC/MCC,这其实是个疼痛感知区域,同时也负责感受他人的疼痛,包括感受他人吃到难吃的东西时的反应,以及在游戏或者工作中看到他人遭受痛苦时的反应,有意思吧。

六是颞顶联合区TPJ,用于判断他人意图和信念的脑区,就是推测别人想法用的地方。这个区域受损的人,不会判断和推测他人想法。这个区域受刺激的话,还常常会造成灵魂出窍的体验,诸如背脊发凉,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的那种感觉

七是颞上沟STS,用于观测和判断他人目光方向的脑区。

八是躯体感觉皮层SMC,除了能感知自我的躯体,还能感知他人躯体,如看到刀割到他人的手指时,这个脑区会产生强烈反应。人对于苦难的情境会产生同样的感受,是有生理机制安排的,也就是让你懂得规避同样的场景。外科医生在这方面要弱于常人——职业需要,训练出来的。

九是顶下小叶IPL和顶下沟IPS,这里叫镜像神经元系统,即模仿他人动作时会被激活。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我们在给小孩喂食时,常常会不自主地自己也张开嘴——这就是镜像神经元的作用。

最后是杏仁核,这是心理学中最常使用的一个名词,它就是情绪中心。

从脑机制上可以一定程度说明共情能力高低的原因和机制。

科恩接着专门分析极端情况——零共情能力的人群。共情的缺乏对人最大的影响就是造成了根深蒂固的自我中心,其他人的想法和感受被彻底忽略,因此自己的行为可以完全不受约束,做出残酷的行为而不自知。当然零共情不意味着绝对的邪恶,这只是一种功能性缺位造成的

有三种零共情的类型:

其一是边缘型——边缘型人格障碍。由于共情完全缺位,这类人格障碍很痛苦——周遭全是敌意,始终没有安全感,处于高度焦虑、愤怒和抑郁状态,交往中情绪随时骤变,自残和自杀倾向显著——我真恨你,但求你别丢下我——就是这种人格的典型描绘。这类人格障碍在人群中占比在2%左右,自杀人群中占比33%,寻求心理医生帮助的人群中占比15%,酗酒吸毒群体中占比50%。心理学研究表明,造成这种人格的首要因素是父母问题,冷落、溺爱、虐待、离异都会导致孩子人格发育的障碍。

从脑科学角度来看,边缘型人格的脑回路也异常——部分神经递质和一种血清素受体的结合比正常人少很多,前面说的腹内侧前叶额皮层、中扣带皮层区域异常,还会体现为一些结构上的差异。

其二是精神病态型。与边缘型人格不同的地方,精神病态会比较主动和激进,也就是可能不择手段地来达成自己的想法和欲望——可能会有一些冷酷的算计和幸灾乐祸的表现,严重的,可能就会称之为反社会型人格——认为所有人都亏欠,都乐于见到自己遭殃,因此怀有不知所以的恨意。全部人群中,男性有3%,女性不到1%

有精神病学家甚至发现,这种类型的人常常还善于伪装正常,但他们逃不开几种表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会感到焦虑、内疚和惭愧,极其自我中心和自我欣赏,无法长期维持稳定关系,不靠谱,满口谎言。俗语称为“穿西服的毒蛇”,这类男性有时对于年轻女性而言还很具魅力,精神气质上的异常往往会被缺乏社交经验的人误认为是个性和独特。反过来讲,共情能力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会感到内疚、焦虑和惭愧,为自己的言行感到后悔。精神病态一个比较麻烦的事是,他们并不缺乏共情的识别能力,他们能觉察到别人的情绪,但他们缺乏共情的反应能力,即并不知道如何回应别人的情绪。

导致这种状态出现的童年,常常是受到父母的否定和打击,体罚、虐待、惩罚过多。

从内心角度来讲,这类人格对于他人遭受的苦难没有感觉,缺乏对道德问题的理解和判断能力,再就是遇到任何模糊的情境时,都倾向于敌意。脑结构上,这类人格主要是杏仁核与前额叶发生了回路改变,杏仁核过度活跃,同时前额叶的行为控制区域过度抑制,导致人容易被激怒,同时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这也是最易产生邪恶的状态。

第三是自恋型。深陷于自我的牢笼,完全不懂谦虚,不懂交流,只会诉说。极度自恋者在人群中占比1%,而且,70%以上是男性

以上三种是零度共情的负面状态,零度共情虽然是能力的缺失,其实还有其正面积极的形态。

其一是阿斯伯格综合征。单方面缺乏认知上的共情,就是无法读懂他人的感受和想法,所以基本也是一切以自我为中心;但却能做出正常的反应,如看到遭受苦难的人,也会感到难过。这种人格非常孤僻,生活上循规蹈矩,有很多强迫症的特征,对他人也要求严格,因此很难让人舒服地打交道。神奇的地方在于,这类人格由于获取和处理信息的方式不一样,往往对特定问题会特别专注,总是在寻求固定的模式,从而成为某一方面的专家甚至是天才

很多天才都是这种类型,难以与人沟通,无法认知他人的感受,但却专精于某一个领域,自闭。侧前额叶皮层、岛盖部活跃不够,导致他们很难识别人脸展现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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