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下面的故事是朋友蓝君告诉我的,发生在五莲县管帅人民公社一个小村庄。 当地风俗,家里没了老人,需要派专人报丧;到谁家报丧,谁家要管一顿面条。 有一个村人又饿又馋,提着一截柳树棍,到邻村报丧。他吃光了面条,抹抹嘴走了。 接着人家哭哭啼啼地赶去奔丧,谁知到了一问,才知道是那人谎报军情,骗面条吃的,于是恨得咬牙切齿,浑身哆嗦。 下面的故事发生在我的村庄,五莲县叩官人民公社大榆林村。 有一对夫妻过日子。媳妇擀了面条,男人端一碗送给住在隔壁的爷娘。 媳妇大吵大闹,不依不饶。男人无奈地说,你喝你的,我的那一碗我给我的爷娘。 从此,每擀面条,男人端给爷娘一碗,自己连面条汤都不粘嘴。 最终,媳妇也跟着孝敬公婆,两口子一辈子恩恩爱爱。 男人姓陈,早已和妻子离开人世。但他的传说仍在流传,被村里的老人用来告诫子女。 经历贫穷岁月的人,毫不怀疑这两个故事的真实性。 我深知一碗面条对一个穷孩子的巨大诱惑。 故事就从这儿说起。 壹 趁热吃,口感润滑,味道甜甜的。 地瓜干最充饥又节约的吃法是馏了吃,其次是烙煎饼,最后是磨面包包子、擀面条。加之费事,故地瓜面条在村里不受待见。 那是童年的味道,甜蜜的味道。 贰 奶奶是叩官大家族徐家的闺秀,嫁给大10多岁的爷爷。爷爷中年暴亡,留下1岁的父亲。 后来,年轻的奶奶要改嫁,偷偷抱着年幼的父亲跑了。刚到诸城,被得知消息的族人赶去拦截下来。 父亲被抱回来,成了孤儿,寄养于叔伯兄弟。 我顿时嚎啕大哭。奶奶不解,反复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是哭个不止。还是当小学教师的姑姑(奶奶后来所生)善解人意,问我是不是想吃面条? 我委屈地点点头。 于是,我的碗里撤出了青菜,只留下细长的光溜溜的面条,并又添加了一些。我吃得津津有味。 奶奶对大家说:这孩子真奇怪。 奶奶啊,我的奶奶,奇怪的不是您的孙子,而是这个世界。 在我迫切需要白面和鱼肉的年龄,它却给了我无穷无尽的饥饿,让我备受煎熬。 白面面条,那洁白光滑、细长柔软的身段,是多少穷孩子的梦想。 叁 青萝卜是它们的绝配。切成丝,下锅。不仅仅是色的搭配诱人,更是那两种特有味道融合的鲜。芫荽切成段,次之;韭菜切成段,又次之。 我特别喜欢豌豆面条。后来到叩官王家祠堂那儿读初中,我寄宿在从叩官徐家那儿论起来的姑姑家。 姑父在生产大队打麦子时失去了一只胳膊。姑姑到学校做饭,维持生活。校长是许加云,很帅。他的未婚妻从街头小学来校找他,两人同进同出,引得我们大为惊奇,窃窃私语。 姑姑先给校长和老师们做饭,再回家做饭。 吃饭的时候,姑姑做面汤、大锅菜之类,给我盛一碗,然后我拿出两张从家里背来的煎饼,吃下。 有一次姑姑擀了豌豆面条,我细细吃了一碗。 姑姑姑父都说再舀上吧。我口上连忙说吃饱了,吃饱了,姑姑,姑父。 一桌子人,除了姑姑姑父,我,还有表弟、两个表妹,正是吃饭的年龄,我怎么好意思再舀一碗。 你还记得正式工、农民合同制、合同工、季节工、临时工等等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称谓吗? 那些年,女正式工奇缺,普普通通、老老实实的男子很难娶一个正式工媳妇,男教师尤甚。 媳妇是正式的,面条是豌豆的,空气是香甜的。 肆 “海沙子”,大概是最小的贝壳了,体长大都五六毫米,外壳洁白如玉,形、色皆如沙子,故被渔民称为海沙子。 它盛产于日照地区涛雒和两城河流的入海口,每年五至十月才可打捞。 2004年8月,我转到日照海滨小城教书为生。 大学同学李女神设宴招待,在北京路日照报社的那个酒店,还有我们的大学校友吉君。三人在雅间,久违重逢,无所不谈。 服务员问吃什么面食,两人道:这个季节,当然是海沙子面啦。 及端上桌了,看见一小碗手擀面条,热气腾腾,汤汁略呈金黄色,夹杂着几粒所谓的海沙子,点缀着小段翠绿的韭菜。 并不起眼,我毫不在意地入口,顿时感觉平生未曾品尝过的“鲜”。那一种极致的、恰到好处的鲜,被五莲人和日照人称为“震鲜”。鲜润滑香,简直是猝不及防,过口难忘。 宴席最后一道面食,上水饺取团团圆圆的意义,故有“落地饺子”一说;上面条取常来常往、缠缠绵绵的意义,故有“出行面”一说。 那一碗海沙子面,那最鲜美的味道,升华了常来常往、缠缠绵绵的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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