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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条||洁白柔软的身段,是多少穷孩子的梦想

 夏德明 2022-01-19

下面的故事是朋友蓝君告诉我的,发生在五莲县管帅人民公社一个小村庄。

当地风俗,家里没了老人,需要派专人报丧;到谁家报丧,谁家要管一顿面条。

有一个村人又饿又馋,提着一截柳树棍,到邻村报丧。他吃光了面条,抹抹嘴走了。

接着人家哭哭啼啼地赶去奔丧,谁知到了一问,才知道是那人谎报军情,骗面条吃的,于是恨得咬牙切齿,浑身哆嗦。

下面的故事发生在我的村庄,五莲县叩官人民公社大榆林村。

有一对夫妻过日子。媳妇擀了面条,男人端一碗送给住在隔壁的爷娘。

媳妇大吵大闹,不依不饶。男人无奈地说,你喝你的,我的那一碗我给我的爷娘。

从此,每擀面条,男人端给爷娘一碗,自己连面条汤都不粘嘴。

最终,媳妇也跟着孝敬公婆,两口子一辈子恩恩爱爱。

男人姓陈,早已和妻子离开人世。但他的传说仍在流传,被村里的老人用来告诫子女。

经历贫穷岁月的人,毫不怀疑这两个故事的真实性。

我深知一碗面条对一个穷孩子的巨大诱惑。

故事就从这儿说起。


没有饥饿就没有美味,绝对的美味一定源自绝对的饥饿。
具有4000年制作历史的面条,到了上世纪70年代,在农村,仍然是奢侈品。 

舍不得白面,母亲擀地瓜面条。地瓜面没有韧性,不易擀。
母亲擀的时候,极为小心翼翼,轻轻的揉面,轻轻的擀成薄片,没有折叠,直接在用刀划出一根根面条。 

地瓜面条没有韧性,下锅即烂成泥,故不能水煮。母亲将面条盛在篦子上,上锅蒸熟。
 与此同时,母亲用大号黑铁勺子,在灶膛里烤油。放入葱花,倒入盛着开水的盆里,再加上韭菜。一盆清汤制作好了。

 待地瓜面条出锅,热气腾腾,趁机分放入大碗里。再倒入早已备好的清汤,轻轻搅拌几下,就大功告成了。 

趁热吃,口感润滑,味道甜甜的。

地瓜干最充饥又节约的吃法是馏了吃,其次是烙煎饼,最后是磨面包包子、擀面条。加之费事,故地瓜面条在村里不受待见。

那是童年的味道,甜蜜的味道。


奶奶是叩官大家族徐家的闺秀,嫁给大10多岁的爷爷。爷爷中年暴亡,留下1岁的父亲。

后来,年轻的奶奶要改嫁,偷偷抱着年幼的父亲跑了。刚到诸城,被得知消息的族人赶去拦截下来。

父亲被抱回来,成了孤儿,寄养于叔伯兄弟。

小时候,和父亲去胶州看望奶奶。临近做饭,奶奶说,吃挂面吧。我迷惑不解,什么是挂面?父亲说,就是面条。
吃饭的时候,一碗面条,上面是青菜之类,油水不大。奶奶见我先狼吞虎咽地吃光了青菜,便立马又给我添加了一些青菜。 

我顿时嚎啕大哭。奶奶不解,反复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是哭个不止。还是当小学教师的姑姑(奶奶后来所生)善解人意,问我是不是想吃面条?

我委屈地点点头。 


于是,我的碗里撤出了青菜,只留下细长的光溜溜的面条,并又添加了一些。我吃得津津有味。

奶奶对大家说:这孩子真奇怪。

奶奶啊,我的奶奶,奇怪的不是您的孙子,而是这个世界。

在我迫切需要白面和鱼肉的年龄,它却给了我无穷无尽的饥饿,让我备受煎熬。

白面面条,那洁白光滑、细长柔软的身段,是多少穷孩子的梦想。


除了白面,更好吃的是豌豆面和爬豆面的面条。当然,手擀得掺入一半的白面。

青萝卜是它们的绝配。切成丝,下锅。不仅仅是色的搭配诱人,更是那两种特有味道融合的鲜。芫荽切成段,次之;韭菜切成段,又次之。 


十里外的董家楼村有一个八杆子打得着的亲戚。一直替生产大队穿村卖豆腐。那时,豆腐也吃不起。“豆腐敖~~豆腐!”有时卖豆腐的要挑担几十里路。 

亲戚来到我村,午饭时分,豆腐还没卖光。他拿着一小块豆腐到我家蹭饭。 
母亲擀的爬豆面条,吃的煎饼卷豆腐。
农村待客,需要男主人先陪客人吃,剩下的才轮到女人与孩子。那次,是一块吃的。也许饭越少,人越多,饭也越好吃。
汤汤水水的,当然吃不够。 

我特别喜欢豌豆面条。后来到叩官王家祠堂那儿读初中,我寄宿在从叩官徐家那儿论起来的姑姑家。

姑父在生产大队打麦子时失去了一只胳膊。姑姑到学校做饭,维持生活。校长是许加云,很帅。他的未婚妻从街头小学来校找他,两人同进同出,引得我们大为惊奇,窃窃私语。

姑姑先给校长和老师们做饭,再回家做饭。

吃饭的时候,姑姑做面汤、大锅菜之类,给我盛一碗,然后我拿出两张从家里背来的煎饼,吃下。

有一次姑姑擀了豌豆面条,我细细吃了一碗。

姑姑姑父都说再舀上吧。我口上连忙说吃饱了,吃饱了,姑姑,姑父。

一桌子人,除了姑姑姑父,我,还有表弟、两个表妹,正是吃饭的年龄,我怎么好意思再舀一碗。


待我成家后,和爱人一起去压豌豆面条。
那时,五莲师范的东邻是洪凝初中,洪凝初中的斜对过往里,有一家用机子加工面条。
小媳妇很用心,加工得很精致。记得那次,我们还添加了鸡蛋。

你还记得正式工、农民合同制、合同工、季节工、临时工等等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称谓吗?

那些年,女正式工奇缺,普普通通、老老实实的男子很难娶一个正式工媳妇,男教师尤甚。

媳妇是正式的,面条是豌豆的,空气是香甜的。


“海沙子”,大概是最小的贝壳了,体长大都五六毫米,外壳洁白如玉,形、色皆如沙子,故被渔民称为海沙子。

它盛产于日照地区涛雒和两城河流的入海口,每年五至十月才可打捞。

2004年8月,我转到日照海滨小城教书为生。

大学同学李女神设宴招待,在北京路日照报社的那个酒店,还有我们的大学校友吉君。三人在雅间,久违重逢,无所不谈。

服务员问吃什么面食,两人道:这个季节,当然是海沙子面啦。

及端上桌了,看见一小碗手擀面条,热气腾腾,汤汁略呈金黄色,夹杂着几粒所谓的海沙子,点缀着小段翠绿的韭菜。

并不起眼,我毫不在意地入口,顿时感觉平生未曾品尝过的“鲜”。那一种极致的、恰到好处的鲜,被五莲人和日照人称为“震鲜”。鲜润滑香,简直是猝不及防,过口难忘。

宴席最后一道面食,上水饺取团团圆圆的意义,故有“落地饺子”一说;上面条取常来常往、缠缠绵绵的意义,故有“出行面”一说。

那一碗海沙子面,那最鲜美的味道,升华了常来常往、缠缠绵绵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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