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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雪丨钱家香火(小小说)

 读在现场 2022-01-19

钱四老汉死在腊月初八,强劲的西北风呜呜咽咽的,把个厚重的门帘整个卷了起来,钱四老汉就遥遥地看见了南梁上戏台的旗帜,呼啦啦的如一只引魂的幡子,他伸舌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就再也没有伸回去。

棺木是现成的,祖坟就在屋后的北坡上,钱四奶奶没有哭丧,八十三岁的人了,规矩的说来,算是喜丧。儿子钱旺愣怔在当地:“妈,放甚孝呀?”钱四奶奶把一只躺椅扶手拍得啪啪响:“重孝!放重孝!”

钱旺就挑了麻幡往外走,一边回过身来喊那愣怔如木鸡的宝柱:“哈货!哭几声了哇,死下人不哭转世了变哑巴,你爷爷白迷拢你了!”宝柱原本是悄没声地流泪来,听了这话哇得一嗓子放开了声调,把刚要出门的钱旺吓了一跳:“二货!你会不会哭?七声二气的,压住点调调了哇!直冲冲的,把人吓死了!”钱奶奶一应气地摆手:“去哇去哇!哭死人还有啥调调了?你给咱哭一个?我还没躺倒了,你不要横竖看着他不顺眼。”

“妨祖货!”钱旺边往外走边恨恨地小声嘟囔着,临出门还不忘狠狠地剜上宝柱一眼:“这么个哈货!续的甚香火了,忽忽悠悠,瓷不楞登的,我看就是那鬼火!”

两班子鼓匠在灵棚的东头和西头各搭了两个棚子,荤的素的一起上,这边刚吹罢,那边就一按气地接上了。钱四老汉活着的时候就爱见个鼓匠,谁家有事宴他都早早地过去,眯了眼睛陶醉地和了鼓匠的调调,有时头和身子都忍不住随着左摇右晃起来,钱四奶奶就拿肘弯撞他肋条:“死鬼,人家是死下人了,你当是红事宴了,老没调!晃甚了?”钱四老汉被磕打的直呲牙:“吹鼓匠就是给活人听了哇?那跟上晃说明吹得好,晃给一下也不能,赶明日个我好雇上他两班子鼓匠,轮番地吹,饱饱得听上它一顿。”

“大(当地爸爸”的俗称)呀,我的那个亲大!我的大呀……啊呀呀……”钱四老汉跌倒头的第二天,嫁到山那边后草地的顺枝和换枝赶来了,钱四奶奶隔了窗户往外瞭,就见一竿子人蠕蠕地涌进院子,白花花的也分不清谁是谁,呼啦啦的棺材前跪倒一大片,哭嚎声和唢呐声一浪高过一浪,钱四奶奶长长地叹了口气,微微地闭了眼,一行老泪就扑簌簌滚落了下来。宝柱搀了这个扶那个,顺枝和换枝哭号了一顿就往上屋走来,一边走一边询问宝柱:“你大作甚个啦?这忙呼呼的不守着灵还有更重要的事了?”宝柱闷闷地也不抬头:“打墓了哇!地冻得打不成,雇了两班子人,实在不行还得上机器了。”“甚?上机器?打墓了呀还是刨祖坟了?不是我说了,你们父子俩,除了吃,甚也栾不成!”

这边钱四奶奶已经坐了起来,岁数大了,忙乱了一天,浑身软软的没有一点精神,一竿子人见了钱四奶奶就又呜呜咽咽的哭了一通,换枝就问她大得的是甚病,咋事先没有一点儿征兆,说走就走了?钱四奶奶就掀了衣襟抹泪:“哪有甚病了,都怨他自己了,好好地跑出个领着那老龟晒太阳了,回来那生灵就感冒了,吭吭地咳嗽,没过几天就死啦!你们说谁见过大冬天的给乌龟晒太阳的,喂啥药也不顶事,你大饲喂了那老龟好几年了,老龟死了都赶上他大了,埋到那后梁的坡坡上可哭了一气,谁劝也不听,又是烧纸又是祭拜的,咋也是叫把魂勾上走了。”

顺枝和换枝就后悔没时常回来看看,大死到跟前了也没伺候上一天,钱四奶奶就说:“你们也都是五六十岁的人啦,还想这些作甚了,孩子娃子一大堆了,你大知道你们都安稳了,也没甚惦记得,就是这宝柱,也没看他成上个家,也没个安稳营生,说不放心哇也就在他这儿了!”

说话的时候宝柱不在屋,二十几岁的后生家,就是话少,干活儿倒是蛮能受的,初中只上了一年就辍学了,大字识不了几个。顺枝和换枝说话当中就问起了钱旺离婚的事:“都办清利啦?闹了个咋?听说房子甚的都给了人家啦?”钱四奶奶往窗外瞭了瞭:“说话小点声,别让宝柱听见了!”她起身重新掩紧了屋门:“哎!旺子说是甚也不要,闺女跟她妈,宝柱归咱们。你们说这闹得成了甚事了,埋怨我们两个老的了,说是往回闹宝柱的时候没跟他们两口子商量,你说这十大几年了,还不是我们两个老的管了,吃呀喝的他们哪掏过个钱了,可怜那宝柱好好地连两个月也没跟他们住过,唉!不拉扯不亲呀!休息了一家家回来一趟,也就是吃个晌午饭就回个啦!你看哇,有他(她)们在宝柱都吃不饱,咋也看不对,又说是吃饭吧唧嘴啦!又说是一口吃的多啦!唉!我说了一次,旺子媳妇就不干啦,哭的把碗也摔啦,说是我们嫌弃人家生不出儿子了,旺子看她摔打我们俩个老的了,脸上挂不住,打了她一个耳刮子!唉!一下打炸啦!又正赶上咱旺子单位已经不景气啦,工资也好好开不出来,那可就有了话题啦!喊得要离了,也不知道手续办啦没,反正旺子是在这儿住了三四个月了。”换枝把嘴撇到耳朵后面呀:“楞货!要他作甚呢?还得给安顿的盖房娶媳妇,不是我说了,当初抱这么个货有甚用了?四五岁了也往回弄,给给我呀,倒贴一万也不要!”钱四奶奶眉毛拧下了一疙旦:“自古就讲究个香火传代,有甚办法了?这家你大说了算,旺子媳妇又是做了绝育的,哎!早知道他(她)们走这一步,我说甚也不能把这娃留下呀!应名儿是抱了个孙子,可这跟给我抱下的有甚区别了!赶明儿个我也入了土,他就连个家也没了,唉!可怜的娃!唉……”钱四奶奶说到伤心处,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顺枝和换枝再想说啥,宝柱进来了,钱四奶奶别过头不想让宝柱看见,宝柱却早已拿了毛巾过来:“奶,别哭!你好好活的,我伺候你。”钱四奶奶哪还撑得住,呜呜咽咽的哭了个稀里哗啦!

顺枝姊妹两个谁也没睡好,炕烧的太热了,守了半晚上的灵,后半夜和衣躺下又咆燥的睡不成,院子里灯火通明的,姊妹两个就压低了声音说话。其实钱四奶奶也没睡踏实,他知道姊妹两个想问甚了,越是岁数大了也就越不愿意计较了,这要是放在早些年,她可不是那妥协的人,哎,只一转眼,几十年的时光就匆匆的过去了,钱四奶奶想起了自己初进钱家门的时光:那时顺枝八九岁,换枝五六岁,两个女娃惊慌的眼神参杂着丝丝缕缕的愤恨,就像是她们的妈是自己给害死的一样。钱四那时候正当壮年,带着几匹骆驼跑单帮,隔三差五的不在家,她就带着姊妹两个过,再后来她就把姊妹两个一齐送进了邻村的学堂,不是她多有远见,只是不想看见她俩整天在眼前晃。一铺大通炕,钱四又是那火力壮的,做起那营生来就像是夯地了,吭吭哧哧的,好两下了。那时候也没个避孕措施,她一按气的又生了俩个女女,他知道钱四爱见的是小子,接生的四姑拎起女娃来:“扁片子!咋说?”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四姑迟疑了一下:“不看一眼?”她把头别过里边:“不看了,看了怕舍不得了。”她听见了女娃的哭声,只一声,就愕然而止了,她还是惊恐地出了一身汗。俩个女娃都是在那个瓦盆里沁死的,再后来就有了钱旺,说来也怪,有了钱旺以后就再没坐过胎,钱四还是那么费力的夯,把个寂寞的黑夜耕种的热火朝天的。她早就听村里人说过,钱四死了的老婆是大出血死的,流了好几盆子血,人白的像纸,所以每次她都担心被钱四给捣烂了:“死鬼,慢些儿,力气大了捣出来的都是扁片子。”钱四恍然大悟:“日他妈的,就说是了哇!你咋不早说,尽捣了些闺女。”

合葬的话最终是钱四奶奶说出来的,但是有个条件,将来两间正房留给宝柱,谁也不许争!顺枝姊妹们哭成了一团,满怀感激的拉了钱四奶奶的手不肯放:“您可是解了我们姊妹心头多年的疙旦啦!我那可怜的娘在外面埋了这么些年,想也不敢想能跟我大合葬!我们姊妹们保证,将后好好对待您,好好对待旺子父子俩。”

钱四老汉出殡的头天晚上,钱旺媳妇带着闺女回来了,宝柱低声下气地叫了声妈,钱旺闺女就说了话:“叫谁了?谁是你妈?你看好了,你一小就是我奶奶拉扯来,我看你该叫我奶奶叫妈才合适了。”钱四媳妇从后面悄悄揪了一下闺女的衣服:“兰兰,悄悄的哇,甚时候啦,说甚了!”兰兰越发提高了声音:“咋啦?还不叫说话了?哪来的去哪个,不要以为有个姓就成了正经的了。”鼓匠们都攒到西房吃晚饭了,准备一晚上的吹打呀,兰兰的话就格外的有穿透力,钱四奶奶披了羔子皮袄出来了:“谁来啦?吵哄哄的。孙女子哇!快来,跟奶奶进家哇,看冻着的。”顺枝和换枝就一起伸手扶住:“有我们在就行啦,您出来作甚呀!操心感冒的。”宝柱就过来搂了老人:“奶,回哇!没甚事,回个眯上一会儿,等会儿鼓匠吹打上就吵得睡不着了。”宝柱边说边揉捏着老人的肩膀,一手顺势揽了老人的腰,准备把老人迷哄回去。钱旺媳妇知道老人是听见了兰兰的话了,就把兰兰往前推:“去扶你奶奶回去,把这点心也拿进去。”换枝用肘子碰了碰顺枝,边撇嘴边悄声说:“咋也有说的了?看哇,有好戏唱了。”

这北方的腊月可不是说的,风夹着雪转着圈的刮,那脸和手脚就像是别人的了,顺枝的大孙子叫伟伟,比宝柱小两岁,转过年就要参加高考了,他跟姥爷没啥深感情,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这个叫宝柱的小叔叔了。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跟妈妈到姥爷家来省亲,叫宝柱的小叔叔就带他到后面的山上去捉蚂蚱,还会把晒干了的咸芥菜疙瘩用绳穿了吊在屋外的墙上留给他吃。又一次听说他来呀,就悄悄的把别人事宴上的一片肥肉装在裤袋里给他留着,等掏出来给他吃呀,土得早看不出来是甚了。在悄没人的时候两个人说悄悄话,宝柱就让伟伟叫自己鹿娃儿,当然,是要在没人的情况下,宝柱说这名字的发音怪怪的,就像是声音去哪里转了个圈儿。此时,就在别人都不注意的情况下,两个小伙子互相拍打着肩膀:“鹿娃儿,鹿娃儿,你咋长成这么瘦啦?是不是你吃不饱?”宝柱不安的私下里张望了一回:“嘘!小声点儿哇,看给人听见的。不是吃不上,是吃不下,我每天都得搬可重的东西了,饿倒还好了,就是乏得不行,浑身疼!”“搬重东西?搬甚重东西了?你又不是蚂蚁,靠,你咋也不是跟你爷爷移山了哇?”伟伟一边说一边就做出怪样子来气宝柱。“不是,我给人搬家具了,几楼的也有,遇上个五六楼的上下几回能累死,不过挣得多。等个人攒下点儿钱,我想去外地转转了。”鼓匠们的声音有一气没一气的吹打上了,那边的换枝听不清他们说啥了,看见两个诡秘六眼的也不待见,示意他们悄声点。

两个小时一换班儿,两个小子就跑到南房展展腰,炕烧的挺热,宝柱脱了外衣让伟伟帮着抓抓背,一边说痒死了,伟伟就摸见了那一片伤疤:“咋还没长平?我摸见更圪撩啦!”一边说,一边就撩起宝柱的上衣来:妈呀!满目疮痍,揪心死了,烫伤后的疤是暗红色的,就像是突兀的地形图:“鹿娃儿,疼不啦?”“不疼哇!十大几年啦!还疼甚了,就是这些地方出不了汗,憋闷的痒得难受。”宝柱就靠到墙上去蹭。伟伟低倒头想了半天:“鹿娃儿,你说,当年是不是故意烫的你”宝柱憨憨地笑了:“不是哇,我姐姐帮奶奶灌滚水了,我小了不懂事,跑过个烫的。”伟伟眉头皱了个疙旦:“你记得了?当时的情景?”“我哪记得了,我奶奶说的。我就记住哭啦!哭了好些天,就能趴的睡,不能盖被子。疼死人啦!”伟伟嘿嘿的冷笑着:“灰说了哇?那要记不住就都记不住,还能选的记了?”宝柱就压低声音说:“咋不能了,你等的,我给你看个东西?”宝柱鬼溜溜的出个一会儿,进来的时候就拿了一个塑料皮本子:“伟伟,你可千万不能跟别人说。你看,这是我画的画儿。”伟伟以为是甚宝贝呢,翻看了一通,看不懂:“甚啦!牛牛爬了,画也不会画,甚啦么,还神秘疙瘩的,白给人家也没人看。”宝柱直愣愣的看着伟伟:“伟伟,你起个誓,我就告诉你。”伟伟撇着嘴笑了:“行,我替这个鹿娃儿保密,要是告诉别人了就叫车碰死。”宝柱把嘴凑到伟伟的耳朵跟前:“我画的是我小时候的家”“甚?你们家?你们家不是就在这儿了么?你画的是哪啦?”“嘘!”宝柱紧张地看着炕里熟睡了的几个远亲:“小声了哇,不要吵醒别人。伟伟,我说的是真的,我画的就是我隐隐忽忽的记忆中的家,你看,这片林子,这座小桥,还有这片开满花儿的池塘,还有这个拢着发辫的女人,我觉得那就是我妈。”伟伟给骇得长大了嘴巴:“你?你说甚了?你妈?”伟伟用手示意着外面:“那位不是?”宝柱微微地叹了口气:“应该不是吧。起小也没回来过几次,也没带过我几天,看我的感觉厌恶的厉害呢,就像是有仇似地。要不是我奶奶让叫,我才不叫她了。”伟伟迷惑的望着宝柱:“你说清楚点儿,我咋就听不懂了?你是说,你不是咱家亲生的?”宝柱望着窗外黑黑的夜,思绪又回到了久远的过去:他的记忆中的一片貌似竹林的地方,旁边有开满了荷花的池塘,一座很古老的小桥,一个糯糯的女声:“鹿娃儿!回来喽!”然后就愕然而止了,好多个陌生的面孔晃来晃去的,好像是有颠簸的车子一直在开,有陌生的人扒拉着自己胳膊腿,好像还说有没有病啥的,再后来就不记得了……

两个后生就着有关的话题聊了近两个小时,伟伟就说:“鹿娃儿,我敢肯定,你是被人贩子闹住给卖了的,你想好了,能报警了。”宝柱摇了摇头:“报甚警了,那就把我奶奶她们也牵连了,我爷爷我奶奶可亲我来,我不想把他们也牵连了,我这也大啦,等以后有机会了我自己去找一找,多少还记得一点点了。”伟伟就把宝柱的画儿仔细看了一回:“鹿娃儿,我记下了,等回个我就上网查查,看能帮你点儿甚。”宝柱和伟伟互相使劲儿地搂了搂肩膀,尽在不言中。

经了一黑夜的风雪,坡上梁上就都是白茫茫的了,钱四老汉的葬礼隆重而风光,纸扎做的可全了,有靠山,有摇钱树,有两处院子,金童玉女,车人牛马,另外还糊了三匹大骆驼,做纸扎的对这个东东不咋熟悉,就借用了电脑合成,重色重彩的,就像是凝重的唐三彩。村里人都依了门瞭望:“你看你看,可惜的,古董也葬呀!”另一个撇着嘴笑:“甚古董,看好了,那是纸扎。”“纸扎,没见过,咋还烧骆驼了?”“骆驼咋啦?有钱甚还能烧了。人家没孙子就买一个,别家谁买得起了?房院还两套了!”“那咋啦,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钱四老汉娶过俩老婆了,以后去了阴曹,总不能合住一处房院哇?”村人七嘴八舌的咂咂声被风和雪卷着忽悠悠的发散到半空中了,出殡的队伍在两班子鼓匠的吹打下浩浩荡荡走过了各条村巷,算是收了钱四老汉的脚踪。沙营(地面上砌的坟冢)出去的顺枝姊妹的娘的棺木已经糟朽的不能了,好歹归拢在一起入了祖坟。宝柱扛着不大大的一颗榆树,栽立在干涸的冻土上,不知道来年能不能活。

事宴过后亲的们该走的就行动上了,最后只留了钱四老汉的三家异母姐弟们。钱四奶奶坚持要参加,最后就都到上房来坐了。小一辈的只有孙女子兰兰留下来了,旁的人都攒到南房去玩儿牌去了。钱旺媳妇远远的坐在门口的皮凳子上。人们都低倒头等着别人先说,钱四奶奶看看没人吱声,就先说了:“我不管别的,只这两间正房给宝柱留着,你大活的时候也是这个意思,旁余的等我将来没了你们就分腾吧,多多少少的也算是个念想。宝柱也没是个可怜的,你大病了以后也说来,不管哪天,她的家人寻见了,他要是想认,就随他哇!唉!这二十来年了,去哪寻个呢?”一边说了,钱四奶奶一边掀了衣襟擦泪,钱旺媳妇干咳了两声:“既然没办手续了,我还算是这家的媳妇了,好在我也是替兰兰说话,兰兰是你们钱家的亲孙女子,再没旁人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拿眼睛瞄了钱旺:“我是没本事,没给你们钱家生下男娃娃,可这生男生女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兰兰那大奶奶不是也没生出男的吗?”换枝气囊囊地问:“你说甚了?我妈咋你啦?还叫你搬出来说了?生不生男娃娃咋啦?你就嫁的一个哇?你还是打算挨个儿都嫁一遍了?”钱旺媳妇脸腾地一下红了:“二姐,你误会啦,我就是打个比方。”“打甚比方了?咋不拿你自己家大人打比方?”钱四奶奶怕她们吵起来了,就说:“不要说没用的,也不要提先人。”兰兰看见她妈受了气,就气囊囊的站起来帮腔:“反正是我妈就受气了,当时你们给我妈抱儿子咋就不跟我妈商量一下,定猛的一下跑出个好几岁的儿子,给谁能接受了?”钱四奶奶紧张地就怕宝柱听见了:“谁叫你们说这些了?有说的就说,没说的就散哇,大人的事,还轮到你个娃娃说三道四了!”兰兰就觉得委屈的不行,早把那泪蛋子流了下来:“咋就不关我的事?他凭甚抢我的东西了?要是没有他,那两间正房还不是我的?等过几天一占地,那可都是钱?”“占地呀?”顺枝姊妹两个异口同声喊了起来:“谁说占地呀?咋的个占法?我们说了,要不然你们娘儿俩个也未必来,看来是有利了?”钱旺媳妇黑着个脸站起来:“兰兰,你灰说甚了?”“二舅不是说占地呀么?你不是说回来就是要正房了么?”钱旺媳妇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你会说话不?这哪是帮我说话了?这就是出我的丑了!你当我今天来是为我了?你这二十五六的人啦,赶明儿个出嫁连个正经的陪嫁也没有?也不知你们咋想的,亲亲的孙女子不给,却好活了外人,说出去让人笑话死啦!”

钱旺气哼哼的站起来:“闭嘴哇!我妈还没死了,咋呀?你们娘儿们就卖这房呀?宝柱是不招人待见,可是也不能太欺负哇!你看看那吃饭,鬼迷六眼的,就看你们眼色了,好好的个后生,圪撩成甚啦?”顺枝姊妹们不知道该说甚了,索性就不接话把子,任由他们在宝柱的话题上撕扯着。最后钱旺媳妇提出来把兰兰的户口落回村里来,这样在拆迁的时候就有可能多分套房子。钱四奶奶心里憋屈的,当时往出迁的时候一个人花了八千,说是从村里人变城里人啦!钱是钱四老汉出的,媳妇孙女子两个人一共一万六,厚厚的一沓子呢,结果没过两年就又往回迁呀,听说是不好迁,就算是能迁,一个人没个三大几万也是办不成呢!顺枝姊妹们因为合葬的是暂时没说甚,但是钱四奶奶心里明白,主要问题是占不占还没定了,一旦定了,可没有那省油的灯!

钱旺媳妇说是已经找好了办事的人啦,这次来就是把户口拿上,把兰兰的户口迁回来。谁还能说啥呢,人家姓钱,嫡亲的孙女子。钱四奶奶面朝里躺下了,胸口窝的难受,她倒是希望这个村子永远不要占,这样一来就省了不少的麻烦了。

可那占地的消息却如一股暗流,在不大大的村子里呼呼的蔓延着,把一个原本平静的山村搞得虚幻缥缈起来……顺枝姊妹们又抽空回来了两次,打听有没有啥动静?换枝就试探的问能不能在院子里赶紧起上几间房,等占得时候好多要点儿钱。钱四奶奶就让她们和钱旺商量,说自己老了,管不了了!自打钱四老汉走了之后,她突然觉得像是空了,连脑子里的东西也不知道到去了哪了,常常是一个上午的闷坐着,却连一丁点事情都不曾想过。最终换枝的想法没有实施,因为钱旺说是在不久前的一个上午,有直升机在村子的上空嗡嗡嗡的飞了几十圈,说是什么航拍来着,哪家啥情况都做了详实记载,也有不知啥地方的人各家各户拍了照,说是在那之后建的房子都无效!顺枝姊妹们沮丧的发了篇幅不等的牢骚之后只好哭丧着脸回了。

伟伟在几个月后的一个中午赶来了,他给宝柱带来了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他通过互联网联系到了一个叫《宝贝回家》的自愿者组织,专门帮助那些被拐卖的儿童寻找亲人,伟伟把宝柱的画儿发了过去,对方比对之后说是宝柱的家应该在四川的一个什么县,让他方便的时候去留个DNA数据,这样的话就好找了,宝柱激动地把伟伟拥在了怀里:“伟伟,谢谢你!谢谢你了!”两个小伙子泪眼婆娑的。

兰兰把户口拿回来了,底虚的不敢叫钱四奶奶看见,而是诡秘六眼的给了钱旺,含含糊糊的说托的人说是不能新增加人啦,最后只好花了一万,把宝柱和自己的户口调换了一下,也就是说,兰兰变农村人,宝柱变城里人了。钱旺也是从心里疼爱女儿了,就只好帮着打马虎眼啦。

也就是在兰兰来的前一天晚上,宝柱踏上了开往四川的火车。他跟奶奶谎称是要去学习新的家具组装方法了,钱四奶奶拉了宝柱的手:“去哇!奶奶管不了你太多啦!奶奶亏欠你的了,没给你一个亲爸亲妈,唉!”宝柱就把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在了钱四奶奶的手上。

他是这么跟伟伟说的,不管找到找不到,他都会回来的,等到钱四奶奶走了,他也不想在钱家呆着了,至于老人说的两间正房,他原本也没打算要!他说他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养活自己!他不是谁家的传承,但是他说了,只要自己还在这个城市,在清明和老人的忌日,他一定会回来烧纸的,尽一份孙子的孝心吧!

作 者 简 介

吴晓雪,女,铁路作家,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内蒙古大学第五期文研班学员。小说,散文,诗歌,剧本散见于《草原》,《爱情婚姻家庭》,《这一代》,《中国铁路文艺》,《人民铁道报》,《骏马》,《铁马》。希望能写出更好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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