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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浅灰色的围巾 文/路延（四川） 这时从云的狭缝中射出一缕微弱的霞光，映在玉真伤心的脸庞上。我用稚嫩的双手，轻轻地拨开她脸上凌乱的秀发，玉真滚烫的热泪让我心如刀绞。 玉真的弟弟还不满7岁，最是活泼可爱的时候，却要接受着生命严峻的考验。我不明白一个鲜活的生命来到这个世上，急匆匆地来又要急匆匆地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命运作弄人，还是上帝嫉妒人类？ 玉真在我怀里停留了很久，就在离开的瞬间，我情不自禁地亲吻着她滚烫的泪水还有她那淡淡的发香。 “弟弟的病会好起来的……”我对玉真说。 “自弟弟得病后，我就辍学了”玉真伤心地对我说。 是的，农村的孩子有几个不愿意读书的？玉真辍学跟我当初辍学的情景一模一样，只是我比她多读了一年。我们好想重新回到校园，回到那片欢歌笑语本属于我们这个年龄的乐园……然而，这种想象将永远地活在我们的梦里，是那样遥不可及，是命运剥脱了我们读书的权力。 “医生说，弟弟要马上手术，如再筹不够手术费，弟弟将会有生命危险。”玉真的情绪好像已经稳定了下来。 “放心，办法一定会有的，只要能救活弟弟，无论花多少钱都值得……”我坚定地对玉真说。 手术费非常昂贵，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庞大的天文数，但我更有信心，因为我可以挣到钱了。我告诉玉真，我要继续出门打工，一定早日筹齐弟弟的手术费，玉真默默地点着头。 玉真离我渐渐地远去，看着她那忧伤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之中，我的眼泪才缓缓地涌出眼眶…… 送走玉真，转来时再一次经过父亲的墓地，我在父亲的坟前的空地上坐了下来。 父亲简单的葬礼让我心酸，更让我刻骨铭心，不但请不起锣鼓和唢呐，甚至连棺木都是三四块活木拼凑的，这让我终身心痛。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他终于穿上了那件蓝色迪卡中山服，他可以生生世世地穿着，永远都不会脱下来，他穿上的那是穷人的志气，穷人的真诚，带走的是生命的短暂和生活的无奈…… 就在当天晚上，母亲来到我身边，好像有话对我说，又迟迟不肯开口，我隐约地感知到，父亲去世，哥没有回家，母亲却一直不肯告诉我，作为家中的长子，哥本来是一定要回来的。我终于迫不及待地对母亲说：“妈，父亲去世，哥为什么不回来呢？” 母亲沉默了。 一旁的姐姐一把将我拉了过去，小声地对我说：“弟弟，不要问了，这样母亲会更加伤心……” 姐终于告诉我，乡长的儿子有一次喝醉了，在崎岖的山路上正好碰到嫂子，顿时色心四起，对嫂子进行凌辱。因为这件事，哥把那位乡长的少爷打成了重伤，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哥临走时同样瞒着父亲，说自己到外面打工去，父亲欣然地同意了。他还吩咐哥，到我打工的那座城市，一定要找到我。那也是哥最后一次和父亲道别，父亲没有看出丝毫的破绽，他把哥送到马宝嘴，哥刚走出几步，突然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父亲……最后哥跟两个便衣警察一口气翻过了老屋后面的寨子山…… 夜深了，我和母亲还有姐都不肯入睡，我把玉真弟弟得病的事告诉了母亲，其实母亲早就知道，她没有告诉我，是怕我在外打工分心。当晚，母亲打开箱子，取出一个帆布包，从包里小心谨慎地取出用半尺的确良包裹着的一卷面值不等的人民币，母亲说这是她事先准备好的，吩咐我明儿一早给玉真送过去。其实母亲对玉真的弟弟病情非常担心。 当晚我就在想，玉真拿到这些钱，虽与昂贵的手术费相去甚远，但是她一定会高兴，因为这是我打工挣到的第一笔钱，另外也可以完全证明自己有能力挣钱了，不再因为家里贫穷一筹莫展；而且将来还会挣到更多的钱，也会像别人一样，盖起一套漂亮的红瓦房。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玉真的弟弟还躺在医院，需要一大笔手术费才能救活他，此时的她一定静静地守候在弟弟身边，那熬红的双眼、那闪亮的泪珠，伴着一声声纤弱细腻的哀痛声。虽然我还不懂怎样去爱她，但我知道，只要她高兴，我就很满足。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玉真，看见了那张天真烂漫的笑脸，那迷人的酒窝，那闪光的皓齿，还有那长长的发辫…… 第二天一早，我慌忙吃完饭，口袋里紧紧拽着那叠人民币，就像紧紧拽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连奔带跑地一转眼就到了县城。 这是一间重病监护室，我轻轻地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玉真静静地伴在弟弟身边，她的半边身子躺在弟弟的病榻旁。弟弟像似睡着了，只有监护器偶尔发出致命的声响，一旁的液体像是永无无休止地滴着。玉真似乎也睡过去了，但我清楚地看见玉真眼角处泪水凝固的痕迹。她瘦了，一瞬间变得跟大人一样憔悴，她的憔悴又是因为对弟弟的深爱。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遮住了玉真半边脸，只有那双纤弱细长的手紧紧地握住弟弟的小手，一幅深情的画面顿时让我眼眶湿润起来。 我悄悄地走近玉真，不想惊动她，更不忍心把她唤醒。她真的累了，我的到来她全然不知，她睡得是那样香甜，偶尔从她那微启的双唇连着微微闪动的睫毛还有那富有节奏的呼吸声中，我就知道她在梦里是开心的。于是我就依偎在玉真的身边静静地坐了下来，欣赏她在睡梦中那种令人心驰的美…… 过了好一会儿，一位身材窈窕的护士进来，看见我一双静静的饱含深情的双眼便放轻了脚步，结果还是惊动了玉真。 护士走了，玉真却呆呆地看着我。从她的眼底，我瞬间捕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躁动和兴奋，这种心境源于我突然的出现和她刚从睡梦中醒来，眼前的视觉被睡梦中纯净的感官拉开了一瞬间难以吻合的差距。从她异样的目光中，我就知道她在梦里梦见了我，是我一头撞进了她的梦乡还是我本身就在她的梦里两者变得这样扑朔迷离。 此时此刻，我用眼睛告诉玉真：“玉真啊，是我，我来了。” 我赶紧从口袋里取出那用自己身体的温暖精心呵护的那卷面值不等的人民币亲手递给玉真。 然而，玉真的感激远远超乎我的想象，留给我的那种开心的微笑与往常不一样。这种微笑是历经痛苦的挣扎后，那种淡淡的有种道不尽的甜蜜和温馨，就像春风亲吻花蕾只会是让所有生命去慢慢领悟一样；那种微笑是感激、信任和爱融合后的产物，“她”让人从悲痛中一下子跳了出来，让人想起生命原本的可爱…… 玉真接过钱时一瞬间紧紧地抱住我，没有任何言语。我想一切的语言将会在这个时候显得苍白无力，并且多余。她对我的爱是通过十指间在心灵的驱动下变成一种温暖的力，裹住我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还有她那微微颤动的胸脯。 我们依偎在弟弟的病榻旁，弟弟原有的那张红扑扑的脸蛋早被病魔涂上了一层苍白的色彩，只是那清秀的五官和那双乖巧的小手随时随地都能唤醒人类那颗怜悯之心。 玉真倒在我的怀里，像似在聆听我心跳的声响，还不停地抚弄我衣服上那颗灰色的纽扣。我温柔的手指抚摸着玉真秀美的长发，像梳子一样轻轻地为她梳妆。此时，我闻到了玉真淡淡的发香，还有那种少女迷人的气息。这让我的手指显得有点茫然，我把头紧贴在玉真的秀发上，像似要深深地吮吸着她体内散发出的芳香。 我在悲痛欲绝中失去父亲，她在心如刀割的时光中呼唤她的弟弟，两颗历经痛苦的心走到一起，身体的温暖无疑是给予对方最好的慰藉，也是在这关键时刻给予对方最好的礼物。我们用真诚的体温传递着心中的言语，传递着温暖，传递着彼此的爱，也不停地传递着我们灵魂的心声…… 在痛苦中我和玉真不再是小时候的模样，我们脸上虽然能捕捉到一种天真，但更多时候涌现出的却是一种奔向成熟的温暖，我们把彼此的真诚一览无余地奉献给对方，用这种原始的真诚去呼唤彼此心中的爱。 在我的生命中，我最爱玉真。 是爱将两颗历经痛苦的心紧紧地裹在一起，这是上帝的恩赐。 我们相互拥抱着，忘记了痛苦，忘记了时间，直到那位美丽的护士再次敲门时，我们才站起身来，玉真羞涩地低下头。 “哥，你等我一会儿。”玉真冲出了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玉真回来了，手里捧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我闻到一种猪肉馅浓郁的香味，这才发觉肚子早就饿了。 玉真不肯吃，端着一碗红苕稀饭，说昨天一口气吃了5个。 我知道她在撒谎，可又找不出证据，于是便决定将最后一个包子留给玉真，非要亲自看着她吃，就像当年春节父亲非要亲眼目睹母亲吃水饺一样。 玉真拿起包子，将包子分成两份，说一人一半，我只好吃下。另外一半就在我不经意间她抓住机会一起塞进了我的嘴里。 “哥，吃吧，你还要走20多里的山路……” 看着玉真那真诚的目光，和着那双白皙纤柔的小手，闪动的睫毛被窗外射进来的一缕霞光折射得晶莹鲜亮，又像是春风划过池塘留下的圈圈感伤。 太阳下山了，玉真把我送到医院大门口，趁机给我买了一瓶橘子水也给母亲买了一盒糕点。 “哥，告诉干妈，我会抽空去看她……” “嗯。”我机械地点着头。 就要跟玉真分别，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玉真在我面前是装出来的坚强。 忍不住我终于开口了：“过几天，我还要来看弟弟！” 我的声音很大。这时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子投向了我和玉真，直到我的身影渐渐地消失人群中，玉真还停留在原处。她的目光还在匆忙的人群中捕捉我那弱小的身体…… 为了早日还清家里的债务，早一天筹齐玉真弟弟的手术费。在家乡我拜师学艺，刻苦钻研，半年后，凭着只有半灌水的木匠手艺，便大胆地作出选择，决定只身一人独闯天涯，向着青藏高原的巴颜喀拉山出发。 那是一片令我心驰神往的净土，有青青的草地，静静的溪流，清醇的美酒。那里还有最朴实的藏民。蓝天下，牛羊成群；山顶上，经幡招展。我仿佛闻到了一股酥油的清香。 临走的那天清晨，天还没放亮，圆圆的月亮矗立在寨子山上。母亲把我送到寨子山的崖壑口，一路叮嘱我。就在与母亲告别的一瞬间，我透过月亮的最后一线光亮，看见母亲眼里滚动着晶莹的泪花，一张憔悴的脸上弥漫着对我的担心。 我与母亲的距离在晨风中渐渐拉长，直到我看见母亲削弱的身体像一株光秃秃的树丫伫立在崖壑口时，我的泪水像决堤的河流，一直伴我走到2公里外的渡口。 天已经大亮了，远远地就看见渡口处停泊着一艘客轮。路上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有挑着担的、背着背篓的，有提着箢篼进城卖蛋的。男人、女人、小孩和各种贩子像潮水般一起涌向渡口。 走近渡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合着鸡鸭鹅的叫声，把整个渡口封闭得严严实实的。 突然，客轮一声长长的鸣叫让我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于是，我在匆忙的人群中四处搜索玉真的影子。 “她一定会来送我。”我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许多人都相继涌进了客轮。我没有看见玉真。 客轮又一声长长的鸣叫让我顿时变得慌张起来。 “她一定会来送我，一定会来。”我在嘴上反复念叨着。眼看岸上的人越来越少，我还是没有看见玉真。 “玉真，玉真！”我开始呼喊了！瞬间的我变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岸上四处乱窜，船舷上的人和几个岸上的人一起注视着我。 我仍然没有看见玉真。 紧接着客轮第三次长鸣，逼迫我跳上船舷，我站在船舷上四处张望。激动的汗珠和着泪水在眼角处汇合，我不由得使劲眨了一眼。就在睁眼的瞬间，我清楚地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向这边跑来，我的双眼很快告诉我，她就是玉真。 “玉真，我在这儿！”我使劲呼喊着，玉真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向我招手。 玉真还是穿着那件浅蓝色的衣服，像云彩一般飘了过来。 就在这刹那之间，我才发现船与岸边的距离已经挪动了好几米远。但还是让我清楚地看见了玉真，一条浅灰色的围巾在她手上飘飞起来。 玉真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顺着河边一个劲地朝着河的上游跑。 最初，我还能听见玉真的呼喊声，渐渐地客轮的马达声完全湮没了她的声响。 很快，我与玉真的距离在急剧地拉长，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渐渐地像池塘里的一枚荷叶，在晨风中不停地招展。 慢慢地，她化作了天边一朵飘浮的云彩，在我眼前忽隐忽现。 我呆呆地站在船舷上。 最后，她完全融入到了水天一色的意境之中，让我思绪万千。 不知不觉，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后来，她把这条围巾寄给了我，而且还说，在我临走的那天晚上，她突然间想亲手为我赶织一条围巾。 就在当天晚上，我围着“她”睡得又香又甜。 我舍不得享用“她”，就把“她”折叠起来，一直放在我的行李箱里。 再后来，由于自己打工居无定所，就再也没有收到玉真的来信。 第二次出门打工，也绝非我想象中那样，会挣到更多的钱，而是一边打工一边流浪，一边打工一边读书。这是在母亲改嫁后我作出的最终决定。 残酷的现实让我三年没有回家，最终我用勤劳、智慧以及泪水和鲜血换来了一所师范院校录取通知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我迫不及待地赶回家。 一口气回到家，姐才告诉我，当时因为玉真的弟弟需要立即手术，她为了救弟弟，便嫁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一家人都搬过去了。 姐不敢告诉我，在心里一直隐瞒了我整整三年。 我不相信姐说的话，手里拿着录取通知书发疯般地寻找玉真，就算找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 当时我找遍了家乡的每一个角落，没有看见玉真的影子。 白天，我匆忙地四处找寻，晚上就蜷缩在任意一个角落，而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却没有带给我半点的成功和喜悦。因为，为了得到它，我才失去了玉真。 时间慢慢地愈合着我的伤口，我可以战胜命运，可我无法选定最终的爱人。我接受了这个现实。 每次想念玉真的时候，我便情不自禁地拿出那条浅灰色的围巾，轻轻地缠绕在脖子上，过一会儿又把“她”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放回原处。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青藏高原早就变成了我的家。这个家，也是我用汗水、智慧和灵魂共同浇铸成的。我爱玉真，也同样珍惜现在拥有的这个家。或许再过一些年，玉真一定会回来的。在我灵魂的最深处，我还是想见她一面，哪怕是人生中最后一面。 就在二十年前，我就无意间写了一首词，词中是否暗示了我和玉真最后的相见。 《长相思·致初恋》忽地四十年，沧桑锁眉梢。人终究憔悴了；愿是幸福不幸到，最是相爱梦散了。 热泪面转身，回首天亦老。一半儿喜来一半儿忧，一半儿老来一半儿俏。 己亥年仲夏整理于康定 【作者简介】路延，原名陈攀峰，生于76年，四川南部人，省作协会员。出版诗歌、散文集《四季风》《现实的钟声》《现实的心脏》《芦苇花》等。  组织架构 首席顾问：谭五昌 顾 问：祁人 大 卫 唐成茂 夏敏 毕福堂 灵岩放歌 霍莹 张火炎 曾春根 主 办：作家 · 新视野杂志社 协 办：山西创奇艺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社 长：吴光德 副社长：吴 莉 孟宪梅 新媒体网络运营部：孟新龙 新加坡发行组稿站站长：舒然（新加坡） 市场部部长： 傑森（美国） 盧俊（香港） 广告发行部部长：翟換靈（香港） 宣传部部长： （国际）鐘佩敏（美国） （国内）马玉涛 编辑出版：作家新视野编辑部 总 编 辑：吴光德 主 编：张利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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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视野 与你分享文字的乐趣 第1173期微刊制作 孟新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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