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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坨子

 李德珊 2022-01-23

妈妈生小妹的时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那年我十岁。

我家老宅是七架梁平房,前后墙土积垒成,东西山砌的空心砖头,盖的洋瓦。大门两旁,对开的窗户歪七扭八,太阳通过木板之间的缝隙直射而入。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像要被高温蒸得裂缝。我家天井,也是巷道,太阳落山,泼上水,爸爸将两扇门板卸下来,放两条长板凳搁成床铺,竹子架起蚊帐,让我们三个肉猴子过夜。身上长痱子,脖子是肥沃土壤。我21岁时,庄上才通电。

陈旧的篾竹碗柜,靠在堂屋东北角,约摸高一米,八十公分宽,厚度四十,里面上下两层。四角的竹竿高出顶端一筷子长,上面平板也能顿碗盆的。柜底离地面三四十公分。对开的两扇小门有铁制风钩,狡猾的老鼠躬不进,馋嘴的猫儿只能用爪抓抓,蚊子能光顾的。妈妈坐月子,常有亲戚来看望,里面有备用的肉坨子。

肉坨子是我们这儿的叫法,就是肉圆(肉丸),兴化茅山那儿的人叫“点刀”。

这可是我们那时最高档的奢侈美食,看到它会咽口水。

二姐八岁为全家烧饭做菜,大姐下田挣工分。我和弟妹们,都习惯地称二姐为“细姐姐”。一次家里客人吃完饭,细姐姐收拾碗筷,她一边踮起脚伸直膀子展桌子,一边自然自语:“今天样样吃过了,就是肉坨子没有吃得到。”爸爸心酸地盯着她看看……以后逢年过节,只要桌上有肉坨子,爸爸总是先夹一个给细姐姐,开玩笑地学着细姐姐原话。直到现在,我们姐弟兄妹在一起聚餐,也还会学着当年爸爸的调侃,往她碗里夹肉坨子,憨厚话少的细姐姐挡住碗笑出声:“吃不了,吃不了。”原生家庭的人在一起,总喜欢不厌其烦地谈及童少年趣事,永远没有老掉牙的时候。

屋西猪圈里大猪热得困在那儿张着嘴“哼哼哼”,常在外面闲庭信步的鸡子寻找阴凉耷拉着翅膀,树上的知了鸣叫不停 。爸爸担心碗柜里的一大碗肉坨子要变质。坏掉实在太痛心,不用说肉坨子,我们喝玉米糁子粥,也要学着大人,舔得干干净净。记得小时候,有一块糖,会跳跳蹦蹦跑到奶奶面前,咬半块给她尝尝。那天我一个人在家,爸爸端出肉坨子闻闻,夹了几只放进小碗,递给我:“这个给你吃。”我们小时候,爸妈常给我们兄弟仨分餐,有一次是茄子烧豇豆(我们这儿叫它架豇,口音gà gāng),我省着忘吃,结果生菌长毛了。接过爸爸的碗,哪会细嚼慢咽,也不问什么味道,狼吞虎咽一口气吃完。过后闹肚子,要呕吐,老打嗝,从喉咙嗓子冒出难闻的肉腥味。以后再吃肉坨子,就发嗳气,变质的肉圆怪味冲鼻,令人作呕。从此,看到桌上肉坨子,胆战心惊,望而生畏。一直到十多年后结婚时,才夹点试试,如今仍只敢大胆地尝一只。我没有吃肥肉的记忆,从不敢碰,是否与那次吃肉坨子有关,自己说不清楚。

心理咨询三大流派中,有精分取向。每个人的好恶,都是有自己的故事的。

2022.1.23.与穷达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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