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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日子苦，二丫瘦得橡根豆芽菜。那年快到八月半，她那打工的爹还没回来，她妈从牙缝里省下几个钱，买了一包土月饼，偷偷藏在柜头里。谁知馋猫鼻子尖，月饼很快就被二丫发现了。本来，二丫只想偷偷尝一口，或者把自己的那一块先吃了。岂不知，嘴馋的人都是偷吃西瓜的猪八戒，吃了第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一包月饼快被吃光时，她妈回来了。二丫一看形势不妙，哧溜一闪身，野猫一般从她妈腋下钻了出去。她妈拎起扫把满街追，一边追，一边骂：该死的赔钱货，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丫头家家，小小年纪就偷嘴，长大了你还不偷人啊！ 二丫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回头朝她妈刮鼻子做鬼脸：你才偷人呢，你做新娘那天偷人我就躲在门后边，看见你跟爹吧嗒吧嗒亲嘴呢！ 街坊邻居听了，全都乐了，哈哈哈，这丫头，不得了，快成精了！这些年，二丫家的日子渐渐好起来。二丫呢，女大十八变，出落得桃花白净，楚楚动人。爹妈一门心思想让她好好读书，将来嫁个好女婿。可惜，二丫不是那块料，中途辍了学，带着几个小姐妹进了城里的服装厂，成了流水线上的一个小陀螺。二十三岁那年，有人上门来提亲，小伙是邻村的，一表人材，上学时就坐在二丫的后排。那会儿二丫没少偷偷给他送吃的；这小子投桃报李，考试时没少给二丫打小抄。可是，他家太穷，考上了重点高中没钱读，只好跟着亲戚去学厨师。日子刚有点盼头，偏偏他爹又生了一场重病。家里山穷水尽，用二丫她妈的话说，那叫刮风墙掉土，老鼠锅里煮，精屁两光撒破鞋。媒人没说几句，就被二丫她妈直接轰出了大门。然而，谁也没料到，几天后，二丫不见了人影了，家里人四下寻找，人没找着，找到了床头留下的一封信，拆开一看，天啦，这傻丫头居然跟着那穷小子私奔了！不久，二丫打来电话，说对不起爹妈，我俩已经结婚了。请爹不要去找婆婆家麻烦，我俩是自由恋爱，气得她爹当场把话筒给摔了。此后好多年，村里人没有见过二丫。左右邻居说什么话的都有：瞧瞧，这家的宝贝闺女，牵着不走打着倒转，明媒正娶她不愿意，偏偏就喜欢偷着来，多刺激啊！哈哈哈！大约七八年后的年底，一辆崭新的黑色宝马车慢悠悠地开进了村子，停到街心的小广场边，一个穿着气派的年青女人优雅地打开车门，带着一个男人和两个娃，拎着礼品，昂首挺胸地走过来。哟，这不是二丫吗？不过，村里人很快就发现：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压根就不是原先那个邻村帅小伙。到了家门口，爹妈闭门不见，并叫人传话说，没你这闺女，趁早滚远远的。 二丫不在乎，堵在娘家大门口，唱大戏似的拉开场子，大声吆喝着跟看热闹的邻居们闲扯，扯到高兴时还放肆地哈哈大笑。男人掏出中华烟，自己不抽，散给过往的汉子。前来拉呱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几个捣蛋的孩子在旁边点起了双响炮，砰！砰！噼里啪啦的一阵爆响，弄得不少人还以为这家人家办啥喜事呢。快到晌午了，爹妈还是不开门，任谁来说情都不管用。二丫笑眯眯地把俩娃叫过来，附耳嘀咕了几句。 这俩小东西，还真是二丫生的，捡起门旁的砖头乒乒乓乓开始砸大门，一边砸，一边喊：姥姥，我饿了！姥姥，我渴了！姥姥，我想你！效果立竿见影，大门咯吱一声打开，老太太乖乖举手投降，把俩小祖宗搂进了怀里。进了家门，二丫甩掉高跟鞋，一屁股斜在沙发上说：哎呀，我的妈，累死我了，这一上午站得小腿都抽筋了。老妈假装生气说：叫什么叫？你妈还没死呢。累死活该！你个没良心的，白养你了，这些年连个家边都不沾。二丫急忙拦住话头：哎哎哎，打住打住，您老说话可得凭良心，明明是您坚决不许我回来，这回又来歪怪我，这也太冤枉人了吧？二丫笑了：说不过我，证明你不占理。然后话锋一转，得寸进尺地说，妈，爸，这回回来，我要在老家好好补办一场婚礼。半天，老妈才回过神来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不嫌丢人啊？二丫笑笑说，丢什么人？我自己把自己风风光光嫁一回不成吗？二丫扑哧一笑：我的呀，百分之百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如假包换。二丫吐了一下舌头：记不清楚了，要不您老出点钱，带上他们去做个亲子鉴定？气得她妈啪地一巴掌，打在她肩膀上：没脸没皮的，你能不能正经点？二丫假装哎哟一声：你轻点，疼死我了，你这手怎么还跟梅超风似的？老妈说：我真后悔，一生下来那天，怎么没把你给掐死了？二丫揉揉肩膀说：你这人真没意思，一点不识逗，好了好了——给您交个底，——外面那个男人就是他们的亲爹，这下您放心了吧？婚礼在县城一家饭店举行，亲朋好友来了七八桌，二丫每人发了一个大红包，红包里的钱比对方送的礼金还多出一百。大伙可高兴了，又吃又拿，今天可赚大发了。酒席上，有知情人悄悄嘀咕起二丫的人生传奇，说几年前，二丫在南方某市一工厂打工，那天下夜班，她骑着自行车路过一家酒吧门口时，遇到两个男人正把一女孩往面包车上拽，女孩大喊救命啊！可是夜已深，酒吧周围空荡荡的没有别的人。眼看那女孩就要被歹徒拽上车，二丫脚下一蹬，冲过去大喝一声：放了她！那俩小子一见咧开了嘴：嗬！又来一更漂亮的大美女，放了她可以啊，你今晚陪咱哥俩？真的吗？其中一个浪笑着走过来，伸手就要摸二丫的脸蛋。二丫突然说：大哥你看，后面是谁啊？那家伙一掉头，二丫操起车筐里的链条锁狠狠抽过去，那家伙一声惨叫栽倒在地上，痛得满地打滚。另一个见了，吓得屁滚尿流，爬上车狂奔而去。被救女孩的父亲是个大老板，见二丫做事“响快”，就把公司旗下的一家连锁餐馆交给她打理。很快，二丫两口子就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没想到的是，她那漂亮的男人居然跟一个在餐馆打工的女孩偷偷好上了，还把女孩肚子给搞大了。事情露馅后，二丫什么也没说，回家就把男人的衣物收拾一下，塞进一只黑色旅行箱，呼啦一声扔到大门外。男人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二丫唇缝里蹦出一个字：滚！男人还不死心，二丫操起水果刀，唰地一声甩出去，刀锋直楞楞地插在房门框上，男人吓得屁滚尿流逃了出去，好一会儿，那把刀还在门框上嗡嗡颤抖。至于现在的老公，很神秘，没人知道他的来头。生孩子的时候，老公劝她把店给关了，回家做全职太太，二丫不肯。老公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原先那个男人，跟那服务员结了婚，开了家小餐馆，继续干他的厨师老本行。本来嘛，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可是他觉得老老实实地赚钱太辛苦，就动起歪脑筋，私下售卖织纹螺，不料导致多名食客中毒，差点闹出了人命。结果店被关了，人判了三年徒刑。 婚礼进入高潮，二丫穿上白色的婚纱，儿子女儿直接充当了金童玉女，捧着妈妈的裙子，在美妙的音乐声中一家人闪亮登场。摄影摄像师忙得飞飞，男女宾相众星捧月，来客们举杯欢庆。末了，一双儿女在妈妈脸上一边亲一口，女儿高兴地说：妈妈，你做新娘子真漂亮！以后你天天都做新娘子！哈哈哈！哈哈哈！二丫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豪气冲天。客散去，明月来，朦胧的灯光下，二丫换上红色小棉袄，问老妈：妈，我今天好看吗？二丫贴着老妈耳边悄悄说，过几天给您和老爹也补办一场咋样？ 二丫笑笑说：这有啥不好意思的？您要是好好打扮一下，说是我姐都有人信。到时候，我再雇头花媚眼小毛驴，您老顶着盖头骑着驴，让我爹牵着，得儿一声，鞭炮齐鸣，喇叭呜里哇啦吹起来……您那美丽的青春小鸟一去又回来……说着说着，二丫就唱了起来。 老太太假装要揍她：你个疯子，尽作妖，想把你妈给气死啊？二丫跑开，装成骑驴的模样扭着腰肢，满脸坏笑说：我打小就想看看你做新娘子是什么模样，您老就给个机会吧？哈哈哈！母女俩逗得正开心，忽听有人敲门：新娘子，出来一下，有人找。二丫出来一看，是个胡子拉碴的三十郎当岁的男人，皱了皱眉说：你？你来干什么？男人面带羞愧地说：刚出来，提前释放……我……我特意来感谢你的……二丫冷不丢丢地说：不用谢，跟你没关系，我是看她们娘儿俩太可怜。二丫把他拉到一边，手指戳着他的脑门低声说：你个没良心的，现在说这些屁话还有用吗？男人尴尬地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就往二丫手里塞：一点心意，你别嫌少……二丫摆手拒绝：心意我领了，拿回去给你老婆孩子买点东西吧。男人灰溜溜地走了，老太太满脸狐疑地过来问她：那人谁啊？二丫搂住老妈的脖子满脸坏笑地说：男女关系，老相好。老太太一把推开二丫说：你少给我打马虎眼，该不是当初把你拐跑又把你甩了那小子吧？老太太发狠道：不行！这狗东西，还敢到这儿来？我要打折他的腿！二丫急忙拦住说：妈，你有没有搞错啊？当初是我把他拐跑了又甩了他！您老就饶了他吧。傅明乔，高中语文教师。作品散见于《文艺生活》《喜剧世界》《香港文汇报》等。部分作品入选《全国教师小小说选》《最受中学生喜爱的100篇散文》等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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