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道中 东风知我欲山行, 吹断檐间积雨声。 岭上晴云披絮帽, 树头初日挂铜钲。 野桃含笑竹篱短, 溪柳自摇沙水清。 西崦人家应最乐, 煮芹烧笋饷春耕。 这首诗,王文诰《苏轼诗集》注有“熙宁六年二月'早发新城’”说,那是苏轼三十九岁在杭州做通判时作的。新城,在杭州西南。这首诗写阴历二月里在新城道中所见的景物。 苏轼在出发前,夜里听到檐头积雨声。到了早上,雨声停了,天晴了。诗的开头不说雨止天晴正好山行的喜悦,却说:“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提到东风,正跟阴历二月相应。从东风知我山行,吹断雨声来说,显出东风的多情,从中透露出喜悦的心情来。这个开头运用拟人化手法,把无知的东风说成有知,把风吹和雨止不相关的说成相关,写得不一般化。 接下来写山行所见景物,还是同雨止放晴结合。“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点明“晴云”,正和雨止放晴相应。雨止放晴的云有它的特点,像一圈圈的白絮,成团而厚,像披开棉絮的帽子,露出一团团棉絮来。这个比喻确切,联系放晴,有喜悦的含意。点明“初日”,是初升的太阳。在山上走路,看到初日在树头,正说明走得很早。铜钲即铜锣。 “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这联是从上山到下山,山下有溪水,有人家,说“野桃”只指山中的桃花。“含笑”既指桃花开放,也反映诗人喜悦的心情,是情景交融的写法。“竹篱短”,正写出那里有人家,用一“短”字,说明竹篱内的人家,都可以看到。 “溪柳”指溪边的柳树。“自摇”有舞动的意思,跟开头的“东风”相应,因风吹而自摇。山溪在沙石中流,所以称沙水清。 一结写山下人家:“西崦人家应最乐,煮芹烧笋饷春耕。”“西崦”犹西山边。“人家”正指竹篱内的人家。他们正在做菜,煮芹菜,烧笋,准备给春耕的农民送午饭。这时已近中午了。这里用“应最乐”,跟上面写的喜悦的心情相比,显得给亲人,即春耕的农民做饭菜的喜悦,更胜过他在放晴时山行的喜悦。苏轼在杭州做官,为什么称赞住在山里的农家最乐呢?这里含有一点归隐的想法。这题还有第二首,称:“人间歧路知多少,试向桑田问耦耕。”说明对于做官感到歧路彷徨,有点归隐的想法了。苏轼到杭州去做官,因为他不同意王安石的变法,自请外放的,所以有人间歧路的感叹。 这首诗在艺术上可取处,就在于即景抒情,情景交融,情含蓄在景内,可供体味,开头的喜悦心情没有点破,只从东风吹断雨声中透露。山中景物的可喜也没有点破,只从“野桃自笑”中透露。自己在仕途中的感慨也没有点破,只在“西崦人家应最乐”里透露。这样含蓄地写,更见情味的深挚。还有,全诗似断而复续的写法也可注意。第一联讲雨止天晴可以山行,第二联写岭云和初日,好像和第一联无关,是断了。但“晴云披絮帽”,正同放晴联系。下面写野桃溪柳,好像和“西崦人家”无关,又断了。但“竹篱短”正指“西崦人家”,又有联系。这诗最可称道的,还是含蓄的写法。 六年正月二十日, 复出东门,仍用前韵 乱山环含水便门, 身在淮南尽处村。 五亩渐成终老计, 九重新扫旧巢痕。 岂惟见惯沙鸥熟? 已觉来多钓石温。 长与东风约今日, 暗香先返玉梅魂。 这首诗作于元丰六年(1083年)。苏轼在元丰四年,作《正月二十日往歧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元丰五年,作《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这年作此诗,仍用前韵。称“复出东门”,指上一次正月二十日出东门寻春,这年再出东门寻春,在寻春里有希望朝廷再起用自己的含意。 这年,苏轼在黄州。苏轼初到黄州,住定惠院,后迁临皋亭,后又筑雪堂,家住临皋。他有《南堂》五首,即写在临皋亭的高坡上筑南堂住家。《南堂》之四:“山家为割千房蜜,稚子新畦五亩蔬。”这首诗的开头:“乱山环合”,“淮南尽处村”,即指他在黄州的住处。“五亩”可能指临皋的“五亩蔬”。在南堂住家,有山里的千房蜜和田里的五亩蔬,可以逐渐为终老作打算了。为什么想在黄州终老呢?因为朝廷已经不用他了。“九重新扫旧巢痕”,“九重”,宋玉《九辩》:“君之门以九重。”指朝廷。“新扫旧巢痕”,陆游在《施司谏注东坡诗序》中解释这一句说:“昔祖宗以三馆(按;本唐代弘文、集贤、史馆三馆,负责藏书、校书、修史等事)养士,储将相材。及元丰官制行(按:王安石改革官制),罢三馆。而东坡盖尝直史馆,然自谪为散官,削去史馆之职久矣,至是史馆亦废,故云:'新扫旧巢痕’,其用事之严如此。而'凤巢西隔九重门’,则又李义山诗也。”李商隐《越燕》之二:“安巢复旧痕。”为“旧巢痕”所本。这里指出,苏轼此句不仅用事贴切,还把李商隐诗中的用词,运用在自己的诗句里,更显得用词有据。 三联承“终老计”说:“岂惟见惯沙鸥熟?已觉来多钓石温。”自己说要终老黄州,岂止跟江边的沙鸥习熟,还觉得来的次数多了,自己钓鱼所坐之石也觉暖了。《列子·黄帝》:“海上之人有好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这诗说与鸥鸟已熟,钓石已温,含有甘心退隐、忘掉机心的意思。虽说要终老黄州,但还忘不了朝廷,所以又说:“长与东风约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长久与东风约定,到了正月里,梅花的香魂先返回去,梅花再一度开放。即希望自己能再回朝廷,神宗能再用他。唐末诗人韩偓《湖南梅花一冬再发偶题》:“玉为通体依稀见,香号返魂容易回”“夭桃莫倚东风势,调鼎何曾用不才。”韩偓被排挤到湖南,想唐昭宗了解他,还能再起。梅花的花朵通体像玉,湖南梅花一冬两次开,第二次开好比魂的返回,意即希望自己再回朝廷。东坡诗的末句即化用韩偓诗意,浑然无迹。王文诰注:“公(苏轼)《历陈仕迹状》云:'先帝(神宗)复对左右,哀怜奖激,意欲复用,而左右固争,以为不可。臣虽在远,亦具闻之。’此段语意适当其时,正此句之本意所谓'暗香先返’者也。”暗香指梅,林逋《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东风指君,神宗有起用他的意思,故称“与东风约今日”。诗题“复出东门”有寻春的意思,即希望梅花再开,他能再起用。 纪昀评:“温雅可诵。”这首诗情意温厚,用思雅正。《宋诗精华录》卷二;“读五、六两句,觉《旄丘》之'何多日也’,'何其久也’,殊少含蓄矣。”《诗·邶风·旄丘》:“叔兮伯兮,何多日也。”“其久也,必有以也。”《小序》说:“狄人追逐黎侯,黎侯寓于卫。卫侯不能修方伯连率(帅)之职,黎之臣子以贵于卫也。”责怪卫侯何以多时不来救黎侯,何以这样久不来。可是苏轼的诗只说自己习惯于这种隐居生活,没有一点责怪的意味,显得更其温柔敦厚。又说“渐成终老计”,好像这是自己的打算,不说被朝臣排挤陷害,只说“九重新扫旧巢痕”,朝廷有新的作为,也很含蓄。他希望能够归朝奉职,这种希望在诗题里只说“复出东门”,含有寻春的意思,这个春天,即“暗香先返玉梅魂”,指梅花在正月里落后再开,比自己在罢斥后能再回朝。“温雅可诵”正是这首诗的特点。 阅读链接 更多精彩内容 请关注京畿学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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