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麦草引火,接着是麻杆子,树枝,高梁杆子,一截半枝地塞进灶火,火呼拉地着起来,舔着大铁锅底。 不一会,锅开了,锅里翻滚着肉块子。 …… 猪是吃哈苦子菜,灰条,黄黄拉,甜菜叶子的。 冬天沒草了,猪吃包谷草粉成的草夷子,麦麸子,糜子糠,剩饭,有时猪吃不饱,嗷嗷叫着拱猪圈,还跳墙。 腊月二十四了,猪还不醒事,少一口吃的,依旧拱猪圈,跳圈墙。 奶就骂:“把它大的,像养了个马驹子,杀了过年。” …… “奶,马驹子猪肉在锅里跳呢!”锅里沸腾地热闹,丫兴奋地抹一下被灶火烤烫的脸说。 “好好烧火,瞅啥?还没熟,半生的肉伤胃,伤了胃就再不能吃肉了。”奶正在洗大白铁皮盆子,她正色吓丫。 一听,吓人的,丫便低头烧火,心里却一点都不信,哄谁?哪有肉会伤人。 灶火里塞了硬木柴,是老果树的枝杆,着起火来味好闻,有树胶在火苗下滋滋地响,这样的柴火硬气,三两根就撑起一口沸腾的大铁锅。 大柴火,大铁锅煮的肉香馋人,馋得烧火的丫流哈拉子,走神了,火就差点败了。 赶紧塞上一大把麦草引火,心慌意乱地怕冷了锅里肉,结果火不着,引出一灶火的浓烟,丫头上就挨了一筷子。 奶说:“火心要虚,人心要实!娃,你看!” 奶几火棍子挑虚了火心,麦草哗得着了,像跳着舞,麦草不经烧,眼看着火要败。 奶不急,先是一根裂着树皮的柴放进将要烧败的灶火,浅入,引火烧了起来,再拿一根木柴依旧浅入灶火口,再引火,火得了柴势,两根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奶用烧火棍两三下就捅得麦草灰掉进了下面的灰塘,灶火里亮堂堂就两根木柴烧着,灶塘空阔无灰火大,看着舒心的。 两根柴搭不起虚火心,再加一根,和前两根互相支着,三根木柴架起一个虚火心,火烧得气势汹汹的。 丫接了烧火棍继续烧,不小心冒了一缕轻烟,烟出了灶火,屋子里弥漫的肉香味有了丝柴烟味,丫闯了大祸一般,吐舌头。 奶就吼:“稍微往深塞一点,等烟过了,火大点,再往灶火门子拽一拽,不然火太深,火从烟洞跑了,等你把柴烧完,肉都不熟。” “嗯!”丫瞅着灶火低声应,不能顶撞,眼看着肉熟了,丫若一大声,肯定吃不着第一口肉。 小心地添柴,一根一根,架虚火心,在灶火门子进去点不深不浅处,火烧得旺,舔着大锅底,大锅里肉煮得梆梆砰砰恍恍地响。 尕厨房里肉香味随着火弥漫得白气腾腾的,把屋顶的木椽都浸透了,整个尕厨房香透了。 终于,奶奶叉出了一大块骨头肉,撕了她手指粗的一条,蘸上盐,盐多了,又往那大肉块子上擦搓了一下,想是盐刚好了,奶把肉往丫嘴里一塞,嘴小肉多,嘴都装不哈肉,阔气的啊,肉在嘴上晃荡着。 丫使劲吞嚼,舌头和肉一起搅和着,香溢满口,哈拉子不流了,只顾着吞嘴里的肉了。 “看把娃香的,过年好吧!”奶笑得慈悲,就像灶台上新贴的灶神奶奶。 “过年好!有肉吃。”丫鼓着满嘴的肉挤出一句。 “不用烧火了,放一个小柴墩子续着火就好。”奶指教道。 丫依奶的话续好火。 “你出去耍去!”奶见火续好了,不要丫了。 “我不,我看你切肉!”丫趴在案板边。 “切肉不能看!”奶低头凶丫。 “凭啥我烧火煮的肉不让我看!”丫抬头凶奶。 “一个女,一颗糜,谁家女子像你嘴馋!”奶羞丫。 “我不是女子,我是娃,我就吃一片肉。我才十岁,当什么女子,女子就吃一粒米,还不饿死!可怜的。”丫和奶讲道理。 “馋嘴,往远站,趴案板上,把裹兔子都油掉了!”奶奶被丫叨叨笑了,切了一片肉给丫。 一片薄亮的五花肉,蘸了盐,噙在嘴里,吸着肉香出了尕厨房。 一边嚼一边哈哈笑,过年了真好! 颜料不是很多,就大红,粉红,橙黄,绿色,斑驳拼凑互相洇染……是叔父用过剩下的调色盘子,叔父架不住丫央求的目光,又各样颜色加一点,给了丫。 “丫,这几个色够用了,少画上几个窗格子,省着点用,这些色能把十家院的窗子都画掉。” 丫开心地接过颜料盘子,想先从奶的上房开始,但是又觉得不妥。 “上房的窗子放到后面画,手不熟,画坏掉出出进进的亲戚看着就笑死了。”丫自言自语。 丫端个颜料盘子在院子里端详着,奶好奇,就问道:“丫,你还不画磨蹭个啥,两笔画上,还要抬水洒院子。” “我又不是画家,两笔就能画个梅兰竹菊,我这是要画窗花,要构思,巴掌大的窗格子,我不看好了,一落笔画坏了,你这年还过吧?”丫很严肃地说。 “你就磨蹭的不想抬水去。”奶无理取闹。 “抬水有啥意思。”丫笑着说道。 丫说着话就上了高马凳,个子太小了,只有站在马凳上才能凑活画,丫不害怕站在高马凳上,人小身子轻,土墙上都敢跑的人,站马凳上是小意思。 “丫,你小心点。”奶终于担心。 奶是小裹脚,走路颤巍巍地,手里老拄着拐杖,小裹脚加拐杖的女人很厉害,拐杖耍得呜呜响,赶鸡赶狗,就是不敢踩高爬低。奶看着高马凳子上的小人儿,心有些慌。 “紧张啥,打我的时候咋不心疼?”丫故意说。 奶的拐杖有时会抽在丫的屁股上,当然这样吃亏的事,都是丫让着奶的,不让奶抽,奶就会追着丫跑起来,跑起来太危险了,奶一双小脚丫跌跌撞撞,裹着大襟子棉袄的身子摇摇晃晃的,要是晃倒了,……太可怕了。 “别跑了,我过来你打,跑得吓人的。”丫笑着。 “过来。”奶很凶的,但是丫凑上去了,奶也就不抽了。 ……奶给丫扶着马凳。 “奶,我这个辣椒扭得怎么样?”丫有些得意,窗子上两个红辣椒一大一小交叉着,另一个斜横在边上,三个绿把儿各自弯着。 “好,红辣子在窗子上就是好看。丫,画条鱼,年年有余。”奶点画。 “小金鱼,对吧,在上面两边的大窗格子上画,再加几根水草漂着。” 丫一边说一边伸着胳膊用笔尖扭着红辣椒,丫穿着红底黑花的棉袄,下摆有些宽,丫伸着胳膊,棉袄下摆就张开了,冷风钻了进去,又从领口出来,风野得很,丫缩了手说道:“奶,这风把人冰死了。” 奶取下头上裹着的黑色长丝帕,递给丫说道:“把首帕拦腰扎在棉袄上。” 丫接过来,在棉袄上缠了两圈,肚子上绑出个蝴蝶结,试了一下,风不钻衣服了,继续画。 奶奶扶着马凳仰着一头白发叨叨:“丫,今年画个辣子,明年画个南瓜,后年画个柿子,一年学一样,越画就越会画了。” “嗯。”丫顾不上和奶说话,嗯一声。 上房的窗子画完的时候,丫说:“奶,把浆糊给我。” 奶以为窗子没有糊结实,就把浆糊递给了丫。 丫在几处窗格子上涂了浆糊疙瘩,一边涂一边说:“奶,书上说有个人画的葡萄好,惹得鸟儿都啄,我这辣子这么好,万一鸟儿来啄,会把窗子啄破的,我放点浆糊给鸟吃,鸟就不啄我的辣子了。” 奶听着噗嗤笑了:“想得美,你的辣子……就是好看。” 奶没敢说不好看,怕丫一生气,一毛笔把窗子戳个洞,再说,丫画的就是喜庆,红红绿绿的年味儿足。 作者简介 三丫 原名李瑞芬,又笔名三姐藏刀,甘肃省作协会员,甘肃省网协理事,作品发表于《星星诗刊》《飞天》《北方作家》《甘肃文艺》等刊物、报纸、及网络平台,长篇网络小说《大宋长歌》《凌霄赋、风染河山》签约咪咕文学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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