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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走亲戚

 心然的原香 2022-02-02

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已出版散文集《故乡的女儿》。

自古以来,大年初二就是“迎婿日”。

故乡的习俗,初二这天,主妇带着丈夫和孩子回娘家拜年。对于孩子,就是去外婆家。我们不叫外婆,而是叫嘎嘎婆婆。

一年四季农活家事繁忙,主妇多是团团转,只有过年这几天闲,借着拜年的机会,去父母家散淡散淡。大人和大人团聚,孩子和孩子团聚。

我永远记得那个画面:来来往往的人们,穿着新衣,沐着春风,脸上洋溢着笑容,手上提着糖食之类,在乡间小路上走着。

那时候,就是走。多远的亲戚,都只能走。所以一近过年,人们就盼望好天气。如果是雨雪天,走亲戚,是很麻烦的事情。泥路难行,泥水一身。

那情景,若干年后读《论语》里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春节是早春时节,书里写的是暮春时节,不是一个时间段,但那种氛围,总让我把过年时看见的这一幕和书里的这一幕联想起来。

也有骑自行车的,极稀罕。前面的横梁上坐着孩子,后面坐着孩子的妈妈,龙头上挂着一包红糖,一瓶罐头,还有几包麻果或者白果。

嘎嘎婆婆看见外孙来了,笑着拉起孩子的小手来到房间,去瓷坛摸吃食,塞在孩子手里,衣服口袋里。再撩起衣襟,搜出贴身口袋里用手帕包着的零用钱,拿出几角来,递给孩子去买鞭炮玩。

一天的好吃好喝好玩后,不用赶着回家。一年一次这样的机会,嘎嘎婆婆无论如何都要留着女儿一家在此过夜。没有床铺,就打地铺。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后,再加一床棉絮,孩子们挤着闹着,说着笑着。

母亲和女儿之间,岳父和女婿之间,姐妹和兄弟之间,凑在油灯下,聊着聊不完的家常话儿这样的夜,寒冷却温暖。这样的床,寒酸却踏实。

那个年代,过年走嘎嘎婆婆家,是孩子们最盼望的事情。每一个长大后的孩子,内心里都坐着一位慈祥的嘎嘎婆婆。不管长多大,不管在哪里,总会时不时地记起在嘎嘎婆婆家吃的食物,玩的玩具,听的笑语,享的温情。

小时候,我好眼热这一幕,好惆怅自己没有外婆家可去。我的外婆家很远很远,在湖南宁乡。母亲回湖南后,我们和外婆家是失联的状态。

没有嘎嘎婆婆家可去,过年,就算是没有亲戚可走了。但我的记忆里,有过一次走亲戚的经历。

一年的初二,远房亲戚德叔和梅姑来拜年。走的时候,他对奶奶说接我和艳华去玩两天。

那是我第一次坐自行车。我胆子小,德叔抱起我坐在前面的横梁上。艳华胆子大,坐在后座。自行车在空旷的田野间穿行,风呼呼吹。我的头顶着德叔的下巴,身子贴在德叔胸前,又温暖又奇妙,又紧张又巴不得路越远越好。

第二天早晨,我和妹妹一觉醒来时,德叔正站在床前。他弯下腰,帮我们掖了掖被子:天冷,再多睡会。我躺在床上,看阳光顺着屋顶的亮瓦投在地上的光圈,如一副沙画般曼妙。而那根光柱,无数的灰尘正在聚集和跑动,俨然是一场光阴和物质间的战事。德叔走进走出拿东西时,总会对着我们笑一笑。

那天,德叔家里有很多客人,宽敞的厨房里,香味腾腾。儿童的记忆里,走亲戚的时光,是会有很多吃食储存的。那次在德叔和梅姑家,吃了什么,我毫无印象。脑海里涌动的,全是德叔的慈爱。

日后的年年岁岁,回到故乡,经过德叔的村庄。那些暖流,回旋到眼前,激起想去看望他们的涟漪。德叔老了,那笑,慈爱柔和,和当年掖被子时一样。

所谓生命,不过是在这段暂时属于我们的光阴里,结几份或深或浅的缘。这缘分,重在缘。最该深的,有时却浅。最该淡的,有时却浓。看起来走得近,心却无限远。疏淡曲折的,反还攒眉千度。

任何事情都是循环。没有亲戚可走,也就没有亲戚可来。小时候,我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总盼,盼着亲戚来。

好不容易盼到一天,爷爷的侄女回娘家拜年来了。早年,她曾过继在爷爷门下,称爷爷为“父”,奶奶为“姆妈”。我们叫她姑妈。

姑妈嫁得远,儿女多家事缠,平时难得回。那天,她从姑父的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一脸的疲惫和风霜。

扯了扯衣摆,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姑妈来到我们家,叫了声父和姆妈后,拿出带来的糖食。我远远地盯着姑妈和姑父看,祈祷他们在家里多坐一会,再多坐一会。姑妈的嫡母就在隔壁,她待了几分钟后,回自己母亲膝下承欢去了。

姑妈来了,总要住几天。那几天,我像个福尔摩斯,侦查奶奶的灶台有无新情况。姑妈兄弟姊妹多,我时刻盯着姑妈准备去哪家吃饭。然后心里盼,盼她再来我们家。盼了中餐盼晚餐,盼了晚餐又盼中餐。不知是奶奶没请,还是姑妈没时间。总之,没等轮到来我家吃饭,姑妈就回去了。

这些遗憾,这些苦楚,经年思量,才弄清楚。盼客人来,不仅仅为自己热闹。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抚养孙儿,承担着本不属于他们的责任,很辛苦,很委屈。每个家庭里都有老人,平日里不管多难,到了过年,有儿女回来探望,有老兄弟老姐妹间走动体恤,就是人生的安慰。爷爷奶奶没有,我体味他们的孤单。姑妈来了,想她在我家多留一会,陪爷爷奶奶叙叙天伦说说体己话儿。

一年就那么几天,忽的过了,想要的东西总也没来。以为能盼来,就年年盼。长大了,才明白,失去和得到是平行线,永不交叉。

《故乡的女儿》是一本散文集,全书分六个篇章:《日暮乡关何处是》、《拂水飘绵送行色》、《田园瓜蔬新米粥》、《回望更觉滋味长》、《一片冰心在玉壶》、《月挂青天是我心》,全九十三篇文字。

我用谈家常式的行文风格,说故乡的风俗、风景、风物、食物、人情、地理。其实也没有分开,每一篇描写物的文字里都有人,每一篇描写人的文字里都有景 ,而情,那更是必须的,旋流在我的每一个文字里。

谁不念儿时?谁不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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