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闲追求“于古今各家之外，别具一种面目”

《画人传》~第391篇

周闲追求“于古今各家之外，别具一种面目”！

文/卢秀辉

周闲（1820年—1875年），字存伯，一字小园，号范湖居士，浙江秀水（今嘉兴）人。

周闲的祖父周邦宪，清军都尉。他的父亲早逝，由此家道败落。两淮盐运使杜文澜与他同里，亲见他由幼及少，能才艺以及载笔遨游的少年态。正是“一技能狂便少年”，何况少年有技？父亲的去世、家道的没落，让他意识到生存的重要，无奈之下，遂弃科举，少年从戎。

周闲此人生的短小精悍，眉目间飒爽有英气。道光二十八年，周闲在杭州时，与任熊订交。是年，任熊二十六，周闲二十八岁。任熊留在周闲的范湖草堂三年，终日临抚古人佳画。三年后，任熊方推门而去，而周闲亦寓居吴门。介休刘文起独奇周闲，千里贻书与周闲缔交。刘文起死后，留下一孤女在吴中，松江人黄鞠寓苏州卖画为生，听闻此事，为任熊聘之。周闲由不得喜以泪落：“故人有佳婿矣。”咸丰元年，太平天国事发。任熊来访，两人坐而论兵。次年，同乡蒲华赴吴门跟从周闲学画，周闲影响了蒲华、成就了蒲华。周闲《小重山》：

池上修廊竹影矬，弓弓闻屐响，有人过。

榴花泼火缀庭柯，蝉窗小，红掩夕阳多。

芳簟展湘波，短屏遮，一架藕丝罗。

笔床砚匣细摩。闲携扇，题字换笼鹅。

巫山一段云

何必千年枣，无须五色瓜，

行厨美馔几人夸，紫洞嚼流霞。

女手长于爪，童颜艳似花，

近来我也羡仙家，脉脉思胡麻。

咸丰三年，上海天地会的秘密组织小刀会，随着太平军的兴起，也欲举事，上海地区一触即发。在福建帮小刀会起义的影响下，各支力量以小刀会名义结成统一组织，推举天地会广东帮首领刘丽川为首领，准备举行大规模的武装起义。九月五日，周立春﹑徐耀等在青浦首举义旗攻占嘉定。七日，刘丽川和原小刀会福建帮首领陈阿林等在上海起义，占领县城。

先是周闲在吴，劝丁国恩同练义兵，丁国恩慨然应允，练成数百人自成一军。小刀会举义，周闲出奇策：“太仓距嘉定数十里，朝发夕可至。今贼两败于我，锋逆锐已挫，其众必惧，我师虽仅六百，其气已十倍于贼。且贼犹未知我军虚实，诚以此时倍道进兵，则嘉定必克。嘉定克，余邑当望风下，贼可不战平矣。兵法，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是也。使少淹留，则贼之守御皆俱，器械毕完，嘉定城小而坚，撄之可守，六城之众合而攻我，能再胜乎？”亲率二百轻骑义军，会同吴县知县所率官兵，以少胜多，在九月二十二日陷嘉定，剿杀周立春。当时清廷大军围攻天京，地方武装成了主攻小刀会的第一支先头部队。周闲以军功得六品官，赏蓝翎。被保举为知县，分发到江苏以直隶州升用，加同知衔。留江苏，任金山县知县。周闲《蝶恋花》：

花气溟愁几许，愁做浓阴，泪做廉纤雨。

阴雨寻常朝复暮，弯环绿尽天涯树。

叶叶征帆江上路，帆背春潮，潮背孤城去。

城背高楼当远浦，楼头人背东风语。

咸丰五年，周闲随水师总帅周士法驻扎于镇江，周士法为周闲族叔，镇军督艇，以拒太平军东进。周闲特意驰书给任熊，请他前来镇江，以展抱负。并介绍周士法及副帅雷以缄二人与任熊结识，二人也极器重任熊，待以上客。咸丰七年闰四月，任熊生病，五个月足不出户。九月，周闲前来探望，任熊扶病而起，陪同寻故人，揽名胜。十月，任熊病重卒于家，年仅三十五岁。周闲为之作《任处士传》。

咸丰十年，太平军攻克浙江后，转攻江南，苏州、常州皆陷，太平军建立了江南根据地。周闲东走上海，避难于沪上。周闲在《自记》中说：“吴中庚申之变，孑身脱难，凡所撰著，《兵原》十六卷，《日食表》二卷，读书杂识八卷，诗六卷，词八卷，古文骈体四卷，皆陷于贼。生平穷思毕虑，一朝俱尽，良用浩叹。”。时江浙地区的地主士绅无不趋奔上海。“洋径之上，新筑室纵横十余里，地值亩数千金，居民殆不下百万。”文人也是大盛，同年，海上诗社“苹花社”改为画社，邀集社员二十四人，有顾春福、周闲、钱慧安、包子梁、王秋言、陶锥庵、朱梦泉、朱仁峰、秦炳文、吴大澂等。周闲《沪居感兴》：

煮酒谁论常世雄，闭门只合种秋菘。

安危身不关天下，忧乐心常累病中。

征袂尘多犹作客，朝簪发短渐成翁。

旧来飞动都消灭，得失相看牛马风。

江流击楫少人过，两戒山河尽盗戈。

筹国总看奇计左，著书终恐罪言多。

一官鸡肋依长柄，万事牛毛付太阿。

怪到酒酣犹耳热，即今横槊尚能歌。

同治二年（1863年）十二月，李鸿章在洋枪队戈登的帮助下，收复了苏州。时年四十五岁的周闲出任新阳令，新阳分昆山县置，与昆山同城而治，辖县治昆山北片。至同治五年（1866年）时，因事与上司发生龃龉，被上司以“貌似有才，居心贪诈”为由弹劾，遭到了革职处分，并勒令周闲回籍居住，不得逗留江南。周闲却因贫困，无川费不能归里，假宅吴中东城，闭关谢客，隐于苏州，以笔墨自娱。他因留心掌故，天下府、厅、州、县的志书，都被他搜藏的几乎没有遗漏，时天下遭兵火殃及，百废待兴。故咨询他各种遗献的人，争造其门拜访，令周闲不胜其扰。

周闲为人事母极孝，对弟弟妹妹们也很友爱。与人交往，无心计、坦诚相待，和易近人，和他交往越久越生敬重心。吴昌硕素敬重周闲，画作中不时可见“仿范湖法”、“画毕，自视略似范湖”的题识，称“范湖用笔，专尚神韵”。周闲有一毛病，不能见生客。客人衣冠楚楚，他立生拘束，不知如何寒暄；若是客人是个龌蹉之辈，周闲默然终日，不发一语。周闲《浪淘沙》：

酒醒碧天遥，人倚琼箫。

晶帘不卷画楼高，一夜春寒风又雨，落尽绯桃。

好梦送兰草，催上红潮。

销魂愁过谢娘桥，桥畔垂杨三十树，树树长条。

周闲归苏州后，健康不佳，在画作中曾说：“久不作院画，手僵目昏”。其间，与江苏巡抚张之万为邻，二人交游密切，张之万觞咏时必招之。周闲那时己患足疾，坐在竹椅，被抬至厅中，与张之万谈燕相欢。一年后，周闲即仙去，年仅五十六岁。杨韫华、韦光黻，皆一时名士，为他倾资助丧。

周闲能驰马，能关弓霹雳射，能为掼跤诸戏；能刻画金石，能断桐为琴，铸铁成箫笛，皆分寸合度；能自制琴曲，春秋佳日，以之为娱悦；能饮酒，不多亦不醉；颇嗜茶，有卢仝之癖，然以味酽为美，不暇辨精粗也。周闲出身武官世家，胸怀韬略。历经战乱，奔波于山川军旅之间，所作诗文兵书，大部散失。有《范湖草堂词》三卷本及《今水经注》、《范湖草堂遗稿》收有《任处士传》，《钱江龙见图记》，《克嘉定县纪事》。

周闲诗词追求“于古今各家之外，别具一种面目”。用典新颖，语言奇崛，境界浑厚。著名词人蒋敦复说：“存伯词，前岁在吴门既已得读。时吴中好事者闻余至，咸以词相质。尝语人曰，阅他人词，用目力十三四足矣，至范湖词，光透楮背，复往来墨面数过，才识庐山真际。” 摘《范湖草堂遗稿》西江月一首，以飨读者：

鼠峡偏师先溃，

龙韬奇计徒工。

浔阳九派水无穷，

此憾江流俱涌。

往事人传图画，

当年谁识英雄。

烽烟回首夕曛中，

山色匡庐如梦。

周闲擅画花卉蔬果，专职绘画不过十年，笔致儒雅秀挺，雄浑丰腴，对海上金石派文人画广有影响，与任熊、赵之谦等同为海上画派先驱。侨居吴郡后，绘事极工，大小幅由之，运以奇气，魄力雄浑，人争相宝之。周闲善篆刻，富金石派学养。

周闲书法，气韵朴厚。喜用行楷，从唐人书法直宗赵孟頫，受刘墉影响很大，有金石气，圆转古朴，气韵浑厚。不迂腐、不逾矩，有自得之意。字如其人，欲扬先抑，欲破茧之时，天不假年，故周闲的书、画、印中皆有勃发之气，欲鸣于九天状。

卢秀辉有《为周闲范湖居士歌》一首，诗云：

此君惹人折，待才肯用心。

也曾壮士争匹马，更与尘世待风乘。

沽酒画斋赏夜月，倚马沪城战寒冰。

貌似有才出为仕，居心贪诈黜无凭。

渭长此生累待款，作英拜师仰高袊。

时因名高聚俊玛，总因才妒斥豪英。

能弯弓，为掼跤；断桐琴，铸铁箫。

书画本应为如此，养气犹如漆夜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