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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是怎样炼成的(6)

 新用户0257R6aX 2022-02-09


05

卷桥水库的西岸,便是父亲的出生地 ,湖南省澧县复兴厂镇的李家村。北界与母亲的出生地,湖北的卷桥村,山连着山,田挨着田。今天的李家村 ,四面八方都是都有水利铺就的大马路,贯通东西南北。其中一条,便打父母家的屋后经过。从父母家驱车去东岳庙,绕着卷桥水库的边上,南北随意,刻把钟的路程而已。

八十年前的李家村,又是怎样的呢?

这里是典型的丘陵风地带风貌,在大家已经很熟悉了的,那条上到湖南盐井,下湖北孙家渡方向的大路,经过李家村的1、7两队的地段,有一处岗脊,在这个岗脊处,也修有一座庙,庙旁有棵独立的松树,人们因此叫这里为一根松。

站在“一根松”的岗顶,一眼望去,小山丘比肩错落,延绵不断。山丘之间夹住的跟着山的走势,形成的或长或短,或宽或窄的地凹的平地,那是我们的祖辈赖以生存的农田,一直以种水稻,大麦小麦等粮食作物为主。由多个山口汇集,连在一起的大片农田,是最为开阔的地方,人们叫它坳*,比如属于1、3、4、5、7、8队共同拥有的大坳。

站在各个山口往上看,基本上是个U字地形,大都一眼就能望到顶,顶部即是U字的底,这里就被形象地叫做湾;谁家住的地方就随户主叫某某的湾;比如福大爹的湾上。由两个或多个湾的出口交汇外延的一溜农田,没有了湾,也就不叫湾了,有的地方叫樾子,有的干脆就是某某的门口或某某的屋后头屋旁边等等。樾子就不是随便叫的了,它和湾一样,实际也不是叫的田。只有屋旁屋后有大片的竹园和林木的住地,才叫樾子,很大的就叫大樾子,前面再缀上住户的姓氏,比如属于4、5、6、队共同拥有的赵噶樾子等。这些名字都是根据人们直观形象的认知,和随当时住户的姓氏叫出来,以后口口相传沿袭下来的。在所有夹住农田的两边山上,都有不少旱地,可以种植各种旱粮和经济作物。

从一根松往北,横过大坳,翻过一座小山,也是一个小山湾,山湾的中段有一座单独的草棚屋,它就是爷爷奶奶的家,居于李家村近中心的地方,1938年的农历10月11日,父亲就在这里呱呱落地。

之所以无名,我想无外乎过去没有久居于此又具代表性的住户吧?倒是草棚屋东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有名字的山岗。说是山岗,其实是较平坦并没有高度的一片山地,名字呢,有却不如没有的好,叫乱葬岗,听着就叫人害怕,实际也就是一块葬了很多乱坟的林地。西边不远处也有一个有名字的地方,不过是块东西北三面坡地,南面朝田,一两亩大小的撮箕形状的山洼,叫窑都子。在乱葬岗和草棚屋之间离草棚屋很近的地方,还有一口不知道什么年代烧过砖瓦的废窑,我们猜想窑都子会不会是曾经存放窑货的地方?因为在那里挖地经常会挖到砖头瓦片。由此可想而知,当初这里并不是一个很美的居住地。

爷爷原来也并不是属于这里,他的家在现在的盐井镇部家村的“黑松林”,一听这个名字,我就想到了梁山泊,想到了鲁智深武松等绿林好汉,实在,也不是一块安宁的净土和居家福地,爷爷家的亲人们,后来差不多都陆陆续续搬离了那里。爷爷有木匠手艺,本来在正常的时代和年月,一技之长是会给生活带来一些普通人家没有的条件的;但爷爷那时候却并未见得。百姓普遍生活艰难,匠人的手艺,也是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来做支撑的,否则,你拿什么去请匠人?

爷爷只能走出家门,到外面和朋友们一起打工找活干,哪里有活就在哪里停留暂下来。后来,也是成为了一家姓付的地主家的佃户,才住进他这里的庄房。就是说,和外公外婆他们一样,住的草棚屋也是地主的,哪一天地主不给田你种,你就又得流离失所。以前听父亲母亲说起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般了多少次家就疑惑: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搬家?但一闪念也就过了,从未探个究竟。至此,我才理解过去听人指控的万恶的旧社会,穷人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真正含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上无片瓦,下无寸草,哪里有家可搬?搬家,不过是家里的几口人,像浮萍一样飘荡罢了。爷爷一开始大概也想不到,会在这里一住就是一辈子,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子子孙孙。

当然这与爷爷奶奶的辛勤努力,为人忠厚诚恳。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来到这里,爷爷租种了付姓地主家十几亩田,从中堰下的三斗丘,一直到腊水坝的河五斗;每年一季中稻,收割以后。再种秋荞,萝卜,大麦,小麦,油菜,豌豆等等 ,都自由安排,地主不另外收课。但每年都需二三十担课谷。

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一样,两个大的孩子是女孩,我们的大姑妈和小姑妈下面才有了伯伯,也就是大伯和父亲他们的大哥哥。两位姑妈比母亲和姨妈都大,还是女性一定要求裹脚的年代,特别是大姑妈,和奶奶外婆一样,都裹成了莲花脚,不能干水田的活。

那么多的田,开始都只能由爷爷一个人承担,在伯伯长到十几岁的时候,爷爷才有了一个帮手。许多时候,爷爷在外替别人做木工,不要工钱,换人家的劳动力,来帮着自己栽种。每年的收成,只要人家有的,爷爷就不会比别人差。稻谷收割回来,地主家很放心地,将课粮也全由爷爷他们自己收存着,什么时候地主家里需要了弄回去,不需要就一直放着,有人买,便直接从这里给他们卖出去。

奶奶则操持家务,起早贪黑地纺棉花,姑妈们大一点的时候也陪在奶奶身边学着纺纱线了。

我问,那么多的田,又没有很大的稻场,也没有很多的人手,收割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父亲说,都是放南铺,即将稻子整齐地割倒,铺在田里晒干,再挑回去摞起来。一般都会在道场周围,摞十几个大谷堆。等把下一季种下去以后的农闲之时,趁天气晴好,摞上的禾谷都已经干得极好,再拉拆下来进行脱粒,一般都是均匀得铺在稻场上,用牛拉石磙碾压。

父亲的儿时朋友,孝义伯家住的茅草屋,也是付家地主的,他们则不用交课,每年给地主上月工,先双方先签好合同,签几个月就做满几个月,相当于课粮和工钱两抵。

我很意外,问道:“还签合同?”

父亲说,“签,哪不签?有的还动文书,和请第三方在场(见证)的”

看来,爷爷家这次碰到的,算是一个不坏的地主。如此,虽然艰辛,一家人的生活总算得以维持,在地主的庄房里也得以长住下来。

也是有了赖以生存的条件吧?爷爷奶奶为大儿子收了童养媳,一个没有了父母的可怜的小女孩。父亲说,小时候常听大伯说起他们的大哥哥。大哥哥性格很好,人很勤快,到山上去砍柴,还用箩筐挑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弟弟,即父亲,带着七八岁的大弟弟,即大伯;还有他和大伯差不多大的小媳妇,也不会受婆婆虐待,留在家中干力不能及的活,总是一起玩耍;他便一边砍柴一边照看他们。令人悲痛的是,父亲才一岁多,就失去了大哥哥的照顾和疼爱。那个和他们一起长大,被他们叫做姐姐,而本应该成为他们大嫂的小童养媳,就真做了他们的姐姐,我们的元姑妈。辛巳年,两岁多的父亲有了自己的弟弟,爷爷奶奶添了幺儿子,但仍把元姑妈当做女儿抚养大,和大姑妈小姑妈一样嫁出去。

如果没有外侮侵入,没有战争,没有土匪强盗,如此善良勤劳的爷爷奶奶,家庭本有了比较稳定的生存环境。爷爷奶奶也是很开明的人,懂得文化的重要,往大了说,也可以说是有远见有理想吧?他们尽力把孩子们都送到私塾读书,甚至女孩子也和男孩子一样对待,小姑妈就曾说起,爷爷让她上私塾读书,自己就是不愿读的旧事。家里的孩子,除了大伯和小姑妈,都识字,但是并不是说有多好的条件,从父亲读书的经历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而大伯没有上学识字,是因为躲壮丁,去了外地的地主家打长工,地主可保他在他那里不被抓。大伯也是个性格温和,老实又勤快的孩子,在地主家挺招人喜欢,帮地主家放牛喂马,挑水砍柴,下地干活,赶骡马运货,上澧县,津市等地的街市去卖。去时骡马驮着粮食,人跟着一路小跑,那么远的路,真当得跑马(拉松)了,不过,回来时就可以骑上骡马了,也算是一种补偿和享受;每年可以给家里挣回两三担谷来,也能够贴补一下生活。地主也是守信的,并不会刻意刁难。

住在这小山湾,虽离大路不远,但离街却都不近,东上东岳庙,南到复兴厂,西去张场,北往石子滩,都少说也在十里之外;本地的李(嘎)家铺子,虽然也叫铺子,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买卖。当然,其他的地方,也并不就是什多么像样的街。父亲说,在他会挑柴卖的时候,东岳庙也就三两家铺子,但总不是所谓的李噶铺子能比的。

所以,相比于母亲家住的地方,父亲家的住地,偏僻了很多。本该少一些外来的侵扰,多一些生活的安宁。但是,这里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比别的地方小,苦难一点也不比别的地方少。那些生就了一颗害人心的坏蛋,远近的人都是他们的目标,再偏僻的地方,也是他们的猎场。土匪一样猖獗,日军也在这里几进几出,并种下了大恶。

在父亲他们家前山那边的另一个迷你小山湾的山边,埋着一位诨名叫“烂碗柜”的乡亲,他的遭遇,就是土匪的罪恶行径。

那天,他从李噶(家,后同)铺子边上的人家门口经过,里面有人喊他进去喝酒,他脱口而出一句:“我不喝你们的酒,世界好了还要做人的”。里面回答说:“好啊,等下就送您上路去好世界咯!”或许,他仗着自己的身份特殊,没有当回事,少了防范之心,因为里面是一群土匪,而哪个发话请他喝酒的,是他们的大哥,也是他的外甥。在他心里,就是舅舅教育教育不走正道的外甥而已。哪知土匪们喝完酒,真就将他杀死在李噶(家,后全同)铺子后面的一口堰塘里。土匪大哥请你喝酒,你不喝也就算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言语?

舅舅又算什么?对自己的亲人尚且如此,对别人怎样就不用说了。周围摊上这样的人,百姓哪来的安生日子过?

爷爷是个踩百家门的人,不怕见人,可见了他们,不是一般的害怕。爷爷牵头,和他的大哥和侄儿等人一起,修建了李噶铺子最初的,也是最气派的木结构的房子,这是李噶铺子最早的,真正称得上铺子的建筑,李噶铺子也是在这以后,才开始做起生意买卖,成为名副其实的铺子的。一个大大的四合院,包括有磨房,碾房、马房,纱行等生意用房,在这里辛苦忙碌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天,成群的土匪,因躲避打击,聚集到了那里出出进进。爷爷一天到晚不敢吭声,也不敢望他们一眼,只顾埋头做事,上完工连东家老板的晚饭都不吃了,迫不及待地就往家跑。在他们那些人面前,你若好奇伸个脖子都可能会掉个脑袋。可以在大路上大摇大摆走路的,也只有土匪,天不黑就敢出来拦路抢劫。爷爷也交代父亲他们,不要到处跑,怕遇到那些人。 父亲说,连李噶铺子这样近的地方,除了上学读书,平时都很少去玩的,晚上基本上不出门。

父亲说:(国民党)政府也有过对策,推行保甲制度,以户为单位入甲,五十户连一大甲,全爹就当过我们甲的甲长。保里负责督促,各甲自己安排人手,轮流值班,要求日夜有人巡逻放哨,严守严防,保一方平安;拿着红缨枪式的武器,只是没有红缨。都本乡本土的人,谁不晓得谁的斤两?,真真跟土匪遇到,哪个敢动“枪”,自己躲都躲不及,也就是吓一下小偷小摸的人,

土匪哪会怕你?

在湖北,外公他们的甲下面还有过五户一联,自愿组合。因为这件事情,外公还差点给自己家庭招来了横祸,惹到的人,正是白白推走了外公借来的一车粮食那个。当时,因没有其他人会写,外公执笔写下几个户主的名单,虽说是自愿组合,其实也就是最近的邻居,就近的几户都写完了,还不够数,再连就应该是山那边的那户人家了。老实巴交的外公,也没多想,嘴里边说边写,在旁边盯着的平时关系要好的一位邻友,一把抓住外公手中的笔,悄声道:“就到这里!”外公立刻心领神会,言听计从。

没有连上的人,恼羞成怒,晚饭时跑到甲长家喝酒,扬言喝完酒就要去把外公一家封门一把火,灭了满门。甲长说:“列过不是门春,是大家呢”,意即怪不着外公,是大家的意见。他自己当然也明白事实就是如此,又被甲长点破,事情才算过去。

无论湖南还是湖北,土匪强盗抢犯等坏人坏事,都是危害地方安宁的根源。

除了内忧,还有外患,偏僻的李家村的那些小山湾,也遭到了日本鬼子的践踏,百姓的生命也受到了他们的摧残。这里的乡亲,也不例外有“跑日军”的经历。作为接壤地,和母亲所叙时间差不多一样,都是秋冬季节,乡亲们正在播种油菜。父亲回忆到,跑日军时,家里人除了每天瞅准机会,回家火急火燎地做点吃的,又赶快跑出去,在田地里干活,旁边便派人放哨,发现远处一有动静,就跑到山上躲起来。那个时候的山上茂林草深,零零散散的鬼子搜山是不容易的。

我们家,曾经有一口灰黑色的老柜子,叫神柜,上面两层隔板,底层是装谷物的大空间,用绳子作拉手的活动盖板往上揭开。在装谷物的部位,就有被砍坏了的旧痕,那也是鬼子们当年留下的罪证。他们抄家掳掠过后,不能掳走的谷物流了一地,爷爷的大斧头就丢在旁边,显然柜子是被他们拿大斧头砍坏的。我曾经一再说过要留着它哪天捐给博物馆,可惜空有心动付诸不了行动,再好的想法也不会产生任何的意义;而在这种无为中,许多有意义的事情便会由于不耐等待而成为心中的憾事,现在,神柜已然不在了。

我们这一辈农村的孩子,没有谁不知道牛棚的样子,因为没有几家不养牛;要是让你在自己的牛棚里演一出惊险戏,藏几个躲避追杀的人,你觉得可以成功得救吗?我想答案一定是:怎么可能?天方夜谭!

然而,事实却是……

附:坳(我们读you 音,因找不到音,意都确切的字,只好暂且用它了。欢迎亲们指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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