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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钱币和八个契丹娃娃的故事

 捉光凑影 2022-02-09
辽代时期,曾经在八个娃娃之间发生过一个美丽的故事,并且这故事最大的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被刻画在了钱币上。一枚小小的钱币,竟然能够装得下一个故事?说来匪夷所思,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随时有物华——古钱平尾赞平收藏》2011年嘉德秋季邮品钱币铜镜拍卖会上,有一件拍品十分奇特,是一枚非常稀见的辽代婴戏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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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枚花钱直径54.8毫米,两边俱高浮雕,颇厚,4.2毫米,重55.7克。两面共有八组人物,生动可爱,非常稀有。经过一番激烈竞价,最后被国内花钱知名藏家胡坚以落锤价二十五万,加税收近三十万持有。那么,这花钱到底长什么样,有何独特之处,能够拍得如此价格呢?原来,这就是刚刚我们说到的那枚,刻画着美丽故事的钱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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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枚花钱上的图案是两组孩童造型,每一面是一组,每组各四个。其中一面的基本造型为四个童子玩耍的内容,另一面为四个童子舞乐的内容。八个童子都为显著的契丹打扮。髡发,着靴,背后的双飘带,是辽金童子服饰的典型特征之一。宽泛说,婴戏主题自然没错,具体他们在做些什么呢?还需探究一番。
四个童子玩耍的币面,如下图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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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耍币面上方童子



上方童子骑坐或者俯身紧靠在一个家禽身上,他俯下身体,双手紧紧抱住正在牵动的家禽脖子,这家禽可能是鸭,或者是鹅,鼓起弯曲的胸脯很饱满,头部和尾部的翎毛也十分明显。在造型的前端,有一团飘带状物体,细看应为球状或打结状的飘带装饰,辽金时期,童子造型多见有绣球飘带装饰,一类是在狮子造型中,一类是童子戏犬主题,也有单独童子戴飘带的。

图片玩耍币面上方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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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代铜质骑鹅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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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戏狮绣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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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代铜质童子绣球飘带造型


玩耍币面右方童子



对于右方童子造型,人们对其理解有所不同。有人认为是手中捧有物件,而有人觉得是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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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耍币面右方童子

如果是手中捧有物件,那可以是奉宝造型,奉宝造型夹杂在玩耍的主题中,可以成立。如果手中空无一物,那么此类叉手为礼的图形,也普遍存在于宋辽金西夏图形中,宋元刻本《事林广记》的“习叉手图”,专门有讲述叉手为礼的图解,可见叉手礼是当时的基本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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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刻本《事林广记》“习叉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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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墓壁画中的叉手礼

当年岳飞被审讯的时候,由于激愤,忘记礼数,审讯官便喝道:“岳飞叉手!”从服膺礼数暗示岳飞服从律法权威,以便顺利审讯,叉手礼的社会认同度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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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墓出土的粟末靺鞨俑叉手造像

对于叉手礼有所了解后,也许有人会有这样的疑问,叉手造型在童子玩耍主题中是否过于严肃,而不能成立?其实不然,参照以下同时期的造型系列,就可以得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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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组是国家博物馆藏品,奏乐系列中,可以叉手,当然,系列中还有劳役内容,同时,这是成人主题,与孩童的确有区别。但是,孩童的一切造型,哪怕是奏乐,或者是打斗,都是对成人世界的模仿,其本质依然是游戏。所以,叉手造型童子的存在,并非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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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祠北宋叉手妇人



玩耍币面左方童子



左方童子造型左手前伸,右手往后下摆空放,显示一种行动前进的状态,童子裆下有一个粗壮长物,以童子前臂的位置看,应该是左手前置,握着裆下的长物前端,按照宋元时期的造型认识,这应该是一个竹马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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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耍币面左方童子

不仅仅是钱币,同时期艺术类别中,童子竹马游戏造型的表达模式可谓多种多样,如砖雕、磨喝乐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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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砖雕中的竹马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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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磨喝乐中的童子竹马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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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花钱中的竹马游戏


由此大致可见,宋金时期,童子进行竹马游戏在儿童圈子里是比较普遍的,从图例中可以看到,竹马游戏的玩法要素,一是长杆穿裆,以喻马身;二是长杆的顶端,套有马头装饰;三是往往另一手还持有小短棒,以喻马鞭。细看上面竹马主题花钱上的童子,手持竹竿的前端,也有类似马头的装饰存在,两只圆形耳朵与马嘴依稀可见。
那么,这会不会不是竹马游戏,而是男孩子比较喜欢的刀枪棍棒的游戏呢?从下面的参照图例,也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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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博物院藏金代砖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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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庭婴戏图页 宋 陈宗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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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童子刀马砖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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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博物院藏金代社火砖雕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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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博物院藏品

从上面几幅图可以看出,孩子刀马游戏一般都有假象的对手,即使单独表现,棍棒横穿裆部的很少,因为少儿刀马游戏,本来就是模仿成人,举措唯恐少儿化。由此,本钱上童子造型,应该为竹马游戏。




玩耍币面下方童子



下方童子造型的孩子与地面是最为亲近的,他动不动就要趴到地上去做地面的游戏,同时期婴戏主题中,此类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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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耍币面下方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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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期婴儿中的地面游戏要素


综上所述,这一币面的主题为童子耍乐游戏,左孩为竹马游戏,上孩为人鹅游戏,右孩叉手或持宝,下孩趴在地面玩耍。对此,有一位收藏家做了一些大胆深入的假设:
骑鹅小孩左边的一堆飘带状物件最为费解,因为它不是必要元素,这个飘带与它左右孩子的行为没有关联,在钱币本来就不宽裕的狭小空间上,作者要放置这个元素,肯定有明确的表意与意图,它到底是什么含义呢?你当然可以说因为存在绣球,所以可能主题是婚礼,所有的孩子无论正面反面,都是暗示婚姻场面上的孩子戏耍,这个不是不可能,但是总觉得不够踏实,缺乏直接关联。

我们关注到,钱币正反两面,各四组童子之间,在结构上还有分类的次组合。这画面上,上面孩子与左边孩子是一个组合,他们的面部朝向,动作行为是关联的。竹马的孩子完全可以不回头,但是他回了,目的是呼应骑鹅的孩子,他们有互动,竹马孩子的回顾,也完全可能是因为被骑鹅孩子的动静、鹅的大声叫唤所吸引导致。

骑鹅孩子正常朝向应该是鹅头前方,这个没错,但是为什么作者要让鹅头朝左而不朝右?因为其中有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存在。上孩与左孩的组合,是一个闹的组合,可以想见,骑竹马的娃娃,嘴巴里发出驾驾的喊声,骑鹅娃娃嘴巴里喊着:“臭鹅,叫你再凶,叫你再嚷嚷!”,而鹅的嘴巴,那是自然地嘎嘎不止,所以,上孩与左孩的组合,不仅互相关注、理会、互动,也互相闹腾、喧哗,那是显然的喧闹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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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个组合,则是静悄悄的组合。首先,下方趴在地上的孩子,创作者在表现他脖子上物件的时候,多加了一条弯曲的线条,这线条有什么指向呢?其实,如果为了表示脖子、胸脯,乃至项圈,都没有必要。看看其他七个孩子的造型就明白,在如此局促的空间之中,越简练,越有效,所以,这一个弯曲,并非冗笔,而是一件物件,这个也不是另一只手臂,而更可能是一件衣裳!
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二个画面中,其余七个孩子都是穿衣服的,只有这个趴在地上的孩子是赤裸身体的,只穿着靴子。作者故意要让大家感受到他的赤裸,所以身体上没有任何穿着打扮。别人的身体上,唯恐大家不明白有衣服,所以条条线线块块特别多,尤其是用衣服的褶皱来表示衣服的存在,而这个孩子身上没有任何褶皱。由此,作者就是想告诉我们,这个孩子是光着身体的。那么这个赤裸孩子的衣服在哪里呢?这位收藏家的猜测是,衣裳在他手里,那个弯曲的线条,就表示了一件衣裳在他两手之间拎着。而他的衣服上的装饰飘带,则位于骑鹅孩子的前方,就是我们看见而不理解的那个飘带。

右边的持物孩子,其实与趴在地上的孩子是一组的,他们在干什么?按照这位收藏家的假设,那就是趴地娃娃在抓小动物,而站娃手里拿着盒子,准备装那个小动物,这个小动物,有可能是麻雀,有可能是青蛙,因为蟋蟀之类的不大可能需要动用衣服去扑住。两个娃娃,一趴,一站,他们的眼神是互动的,他们的行为是联动的,趴在地上的孩子的眼神在看站着的娃娃,请求支持配合。站着的娃娃眼神俯视,身体前倾,随时准备展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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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非是“编故事”,类似的主题在同类的艺术表现中也曾多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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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野博物馆藏品:童子以容器捕雀红绿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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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花钱中的捕雀与傀儡主题


所以,本画面左上组合主题,是闹腾,右下主题组合,是安静。而整个故事的过程,可能是这样的:下面的娃娃为了成功捉到麻雀,把衣服脱了,拿在手里,光着身体,趴在地上准备去扑麻雀或青蛙,右边的娃娃拿着容器焦急地等待配合。抓雀娃娃衣服上的飘带本来在地上,却被捣乱的大白鹅衔走了,上面的娃娃追着鹅去抢夺飘带,造型中,飘带挂在鹅嘴上十分明显,它就是不肯松口。于是骑鹅娃娃打骂大白鹅,他的动静,惊动了左边在做竹马游戏的娃娃。

四个童子玩耍的故事就到这里了,把钱币翻过来,另一面的四童子舞乐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他们之间又发生了怎样有趣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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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乐币面上方童子



这一面的上方童子,手里拿着一把乐器,此乐器或为阮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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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乐币面上方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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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咸

在辽金时期的童子造型中,阮咸并不多见,多见的是曲项琵琶和其他弹拨乐器,比如蒙古语中所说的潮尔(五弦琴),其主要特征是方形共鸣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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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代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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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拨乐器辽代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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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代壁画与红绿彩中的曲项琵琶



舞乐币面右方童子



右方童子是一个在打响板的孩子,打响板是辽时期比较流行的乐器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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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乐币面右方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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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板乐器辽代铜人




舞乐币面左方童子



左方童子正在吹奏横笛,在辽代,吹奏横笛的造型也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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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乐币面左方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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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奏横笛辽代铜人




舞乐币面下方童子



下方童子在翻筋斗,属于杂耍的一类。左侧物件,可能是他即将用脚托举的物件,如碗碟,或者他是从该物件上腾身下地,刚刚表演完毕。如果是前者,该物件或是两碗,如果是后者,该物件或是一个含束腰型的双层覆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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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乐币面下方童子

钱币的这一面由四个舞乐主题童子构成,同样也是两两相对形成两组关联。上位童子弹奏阮咸,眼神朝向与右位响板铜人呼应,响板童子单脚立起,在打着节拍,似乎怕阮咸童子跟不上自己的节奏;左位童子在垂目吹横笛,似乎在为下位杂耍童子伴奏,杂耍童子身体柔软,陶醉于横笛的美妙乐曲之中。
由于钱币两面的布局并没有主尊的格局,所以八个童子之间,应该是平等友善的关系,他们之间展开的嬉戏游乐,与乐舞杂耍,一派天真和谐。这,就是发生在辽代八个娃娃之间的美丽故事。一枚小小的钱币,就将人们的生活、娱乐、民俗呈现出来,生动形象,真是令人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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