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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不远》(散文集)第六辑 林泉高致

 徐树爱 2022-02-10

   

我与朋友魏东建在济南汇合,应朱多锦先生之邀,要去济宁开一次学术会。朱先生盛情作东,中午小酌一杯,下午便去总站赶车。到了车站,广场上明明排着去济宁的车,他们偏带我上了去曲阜的客车。急匆匆的样子不容你分说。车上坐稳,朱先生说:先到曲阜,再转车去泗水。我向东建询问,才知道泗水乃济宁一县。这个名字我在自居易多情的诗词中见过:卞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正是那个泗水,东建点点头,说。

车出济南后,一路时阔时狭的平野后面时近远的山峰和丘陵伴我们直到曲阜,然后趁黄昏夕阳的余辉,踏上了去泗水的最后一班车。到泗水县城已是一片暮色。终于到家了我心里想。等我们坐上前来接应的苏富宽先生的面包车,才知道朱先生的《发现与批判》一书的研讨会会址选在泗水有名的泉林风景区。苏先生一边开车,一边为我们讲述行宫遗址,及康熙纳十四岁处女为妃而一去不返的美艳残忍的故事。在越发浓重的晚色里行驶,我直觉到泉林正以相同的速度不卑不亢地悄然向我们走来。

在泉林招待所驻足下榻,然后到东餐厅饮酒用餐。晚宴上,我有幸与热诚旷达文秀的东道主苏先生等当地名流同席,谈到本地的风物名人他们如数家珍,那份故土的挚爱真让人感动!饭后,我与东建等远来的客人,急不可奈地去看望难以相逢的泉林,从住处北行不足十几米就听到了清新的泉声了聆听那哗哗的泉声仿佛感到了静夜的心跳。夜色里全不见泉林泉水的形色。但见有手电筒灯光明灭,是有人在泉池边石上抓小蟹呢。

第二天大清早东建没来得及洗脸,我们就急切地去寻泉,走过那最初的细小泉水,直到御桥下急流淙淙,御桥东侧的珍珠泉便是这急流的泉源,去紫锦湖的一角,一方小池便是珍珠泉。往池中细看,石底翻腾着如雾的淡黄色细沙,有气泡颗颗串串簇簇如珍珠从池底直浮到水面,然后化于袅袅晨雾微风中。而方池外一片宽阔的紫锦湖里,水草之间处处是泉眼,处处攒动如珠的气泡。面对她,我想这石栏围着珍珠泉之名,岂不有遗珠之憾吗?

正值霜降,紫锦湖面,灰褐色残荷早已失去夏日青翠的风彩,水面蒸腾着似有似无的水气,而湖水深处处处是青荇与绿藻。水面上的植物四季轮回,水中的水草则四季如春春光荡漾。十月一,送寒衣东建清楚地记得农历节气,因他心中总是装着那故乡土地。他俯身在水中洗了脸,冲我憨笑,我才明白他为什么早晨不洗脸这水暖啊。我用手一探,还真是这样。因泉水温暖的缘故,里面的水草才能躲避雪霜侵害而四季常青。如果没有水声,这泉水几乎与韶光一样透明,这里的空气象泉水一样甘甜清爽,宜人心肺。这里不仅是圣儒之源,也是雾气云霞的诞生地,由水气蒸腾的云影霞辉也该有这泉水的韵致,当云朵化雨,遍洒池泊田野,那雨也一定有几分霞光的味道吧。

沿陪尾山东侧跨溪踏矶前行,循名责实走马观泉观石观山,这山只是一座不大的丘陵,因印有远古的神话大禹、孔子的足迹“逝者如斯”的慨叹,它就不能不是山了。转过矾石,慨然又见一老者在山上练歌,东建说:这是一种偶然。黑格尔说:偶然即必然。有美的机遇我宁愿相信这是必然的,这偶然也必是一段前缘的显现吧?

双睛泉只有一眼涌动青波,想另一眼还在睡梦之中,庆幸的是在此泉绿藻之间,一条黑色小鱼悄然偷渡,倏显忽灭,当年乾隆却没有这等幸运看到鱼儿,但他想到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水至浊又会怎样呢?我突发此想。家喻户晓顶顶风流的乾隆皇帝,御诗上万,咏泉林诗、联150首之多,竟无一首广为流传,岂不是时光无情吗?

翌日上午学术会间歇,与朱先生一起踏那草枯石红的高岗,又同诸学者专家观瞻康乾御碑及赑屃隽敬碑,行到子在川上处,见一石板桥两侧的趵突泉和黑虎泉,泉眼如龙虎之穴,激流汩汨,汹涌壮观,至西北闸门处,早已飞瀑喧天了。顺黑虎泉流向游走,见泉水里的水草顺流而生,如同梳不完的修长秀发,深青、碧绿、浅兰,或红或黄的溪谷荡漾一片光彩,宛如印象派的点彩油画。不禁使人想起徐志摩再别康桥的诗句: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愿作一条水草。

最西侧那片更大的湖泊,两只娇小的雎鸠正游戏水,一会儿钻入水中,一会儿又浮出水面,摇落一身珍珠。如森林般的水草遍布水中,可渭山边有水水中又有山有谷。俯视水底依然细沙翻腾,钻出大枣般的气泡,从深深的水底,由小及大,透着石色天光,变幻着微红、淡紫、湛兰、银白色直浮出水面,向你的青眸走来,让你心怀为之开阔,眸光因之闪亮。

泉水也怕巷子深!隔在圣源门外的一股泉水让我们忽略了,这忽略终变成了一种发现。

我和朱先生一同去寻找泉源,沿着幽深曲折的小巷,曲径通幽,到头竟是一堵石墙挡住去路。缘泉流返回,见一居民角门敞开,门槛里凹槽间竞也有泉水,院里泉边长了一棵山楂树,女主人热情招呼,捧出殷红的山楂让我们吃,说是绿色的,从没施过农药。我想:女主人那份热情与纯朴,不正是泉水的源头吗?

2009-11-12

 走 马 认 青 州

2011523日晚上约9点半,我接到学生贾修森的短信邀请:“江山之行”——扬州画院贾修森中国画展,将于528日在青州市艺术城美术馆举行。

这一天,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都是以此画展为主题而相聚而邂逅。经纪人王朝画廊老板王俊杰,最先在美术馆的画廊里接待了我们。约十点多,是开幕剪裁的时候,我们一行人由礼仪小姐依次给戴上贵宾胸花,贾修森挤过人群来,对我说:待会儿你与青州政协主席宣传部长一起剪裁。我一时忐忑,匆促间发生的事情,让一向低调的我诚惶诚恐了。不论是在展厅欣赏作品还是在酒店宴席之间,学生把我推到中心地位,总是向别人介绍说,我是他的启蒙老师,是我给他带到了这条路上,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窗户。

在青州美术馆的展厅里,他的扬州山水画,林林总总布满了大厅。这满厅的大幅画作,可见他的功底、激情及毅力。我习惯按时间的逻辑线进行思维,也好寻出他作品的进步所在及风格的嬗变。我这是第二次看他的画展。当他还是山艺大二学生的时候看过一次,当时他的国画作品还较传统,入范中包含着出范的冲动激情,当时的《老戏》还只是白描稿。当时他的山水,人物、花卉所显示的才气与大气震撼了我。他还是初中生时,我就发现他的性格与定力慧心不同寻常。自从到了扬州画院,他的散文与画作的书卷气越来越浓,一篇写扬州的散文《广陵散记》,因为优雅的书卷气,江南的婉约浮丽,加上北方汉子的强悍粗犷,曾震动整个扬州的文学界。而他近年来的国画作品,我发现笔墨更显娴熟灵气,但也丢失了当年的野气与稚气。

万荷大酒店总统套间的外间客厅里,放着茶几和古色古香的座椅,靠墙的地面上堆放着一摞册页,是诸多经纪人、画商老板要学生题字画画做留念用的。我们围着一张硕大的画案,或展纸或帮着到墨水。幸亏贾修森山水画画地很快,不出几十分钟就能完成。李明先生的书法创作更是激情洋溢,我们是同车来的,早在来时的路上他就说:我是秉承使命来的,贾修森嘱咐我给王老板写门牌,笔和印章都带上了。

午休过后,我们一起看李明书家完成他的使命,他首先为王老板书写榜书:王朝画廊,下笔大气磅礴,且灵秀润滋,构成一种视觉震撼。而后为万荷大酒店写了牌匾。然后,还为我们每人写了一幅字。他为我选择了杜甫的诗句: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根据章法需要,他把“雨”字“神”字去掉,变为:笔落惊风,诗成泣鬼。隶书的结体,苍劲的笔力,外加句子缩略,偶然得之,更见诗句的骨气了。他喜欢吸烟。但是滴酒不沾,为人不拘小节,明快实在而洒脱。只要你向他陈述或解释什么,他会说:明白了,明白了。所有书法作品都要经他过目,如果认可,他就会微笑着说:成交!其实,半天写的好多幅字,都是免费的。

在青州住下,学生把1998元一宿的总统套间让给了我。我笑着说:就我这身份,这辈子能住上总统套房,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了。这是万荷大酒店的最高档房间,明明是在四楼,可是门牌却都是五几几的编号。这个总统套房内室与客厅一分为二,宽敞的空间,两套卫生间,两套洗浴设施,其中外间的是淋浴,套房里的是机关复杂的巨大浴盆。白天里阳光灿烂,冷风热风适宜,晚间灯火辉煌,房间里到处是贴着荷花剪纸图案的灯饰。学生嘱咐我黑夜开着灯就行,我却不习惯,把所有的灯都关掉了,这才上床休息,勉强顺利入眠,也许是中午与晚上接连喝酒的缘故,睡眠质量不算很好,遗憾的是在总统套间里竟然没有做个美梦。

亲历九州之一州的青州,才能领略这里有赵明诚的金石雅气、李清照诗词的才气,有范公范仲淹的正气,氤氲在青州城里,是历史的文化底蕴,沉淀成这座城市,浓缩为博物馆,聚合为文化一条街。第二天,我与贾修森及他的同学三人,先登云门山,后游历青州博物馆,这里的馆藏陶器、青铜器、铁器、瓷器、书画,都是分室陈列,从秦汉到清朝的石雕,那些石兽、石人,高大的文臣武将石雕,浑朴简洁,让我震撼让我不禁合掌敬拜。去文化一条街见王老板,古色古香的建筑,光滑的青石街,鳞次栉比的书画古玩店,店里大都收藏着名家书画,名家紫砂壶和古董家具,紫檀木,红木,黄花梨木。我们一跨进王朝画廊,香樟木的浓香味迎面扑鼻。我有幸触摸这家具,坐在红木或黄花梨木的座椅间,小盅饮用紫砂壶的泡白茶,品味传统茶道,近距离地与老板攀谈。

记得几年前,朋友高培津先生带领我与湘君一起来过云门山,那是为山上的佛像而来,当时的三星观还在维修中,主殿里一位花甲老者,正在西墙上画壁画,他说他是山东画家张延青的学生。第一次来云门山,迎接我们的是山色云光,鸟语花香,清净自然的境界,难以忘怀。这一次来,三星观早就失去了往年的清净 ,一声磬响,让我想到了自己干瘪羞涩的钱包。逢到道观小庙,冷不丁会冒出一个道士来,要游人拜一拜老子或皇姑或玉帝,让人陡升厌恶感。

站在三星观前仰望,对面偏西南的山阴石壁上是寸比人高的阴刻的大寿字。老百姓多来这里祈福许愿,就在道观或寿字旁边的树上系上红丝带,丝带迎风摇曳,如霜后的枫叶一般。中国人不大相信轮回转世,更盼望今世活的幸福长久才有这许多青州的民间神话,道教故事,也才有山腰东侧的陈抟老祖的睡相雕塑,在万春洞里这位道教学者枕书常眠一睡八百年,他在新装的扎眼的铁栅栏门内,在杂沓的游者的脚步声中,至今未醒。

云门山的点睛之作是云门,它明镜般俯视着三星观,每到夏秋季节,云雾低空缭绕,穿洞而过,似将山顶的亭台楼阁托于滚滚云海之上,蔚为奇观。据传说这天然门洞是一个小石匠为向豪门公主求爱雕凿而出,其实,云门与爱情无关,而爱情传说则与云门有关。作为凡人,我有幸再次趁云云君子云游了,就悄悄走过云之门,迈开清爽、飘逸的脚步,有似仙人的婀娜步履,这是怎样超凡脱俗的感觉啊。

云门山亦佛亦道也困惑着我,灵官殿改为望灵观,直到1984年重修改名“望寿阁”。山顶的石结构的天仙玉女祠,由蒙古包式改成了道士帽。云门山阳坡山崖遍布石窟造像,从隋朝开皇九年到唐朝武则天时期,共有大小石窟五座,造像272尊。但是在文革中几乎悉数遭到毁容,而崖壁上夹杂着个别人的丑陋幼稚的“童体”字,无耻的行为形成了云门山的伤口。

这一次青州之行,对于我来说是轻车熟路,信步拾阶而上,先是山麓缓坡。一路上或者是灿烂阳光洒在登山的石阶上,或者是漫山的柏树阴凉清风习习,十分怡人。因为速度的缘故,一行五人逐渐拉开了距离,我见李斌总是落在后面,就有意识放慢脚步等他,他在展厅里拍照很是勤苦敏捷,言语不多,落落大方,但是在登山的石阶上,胖胖的他如蜗牛一般,缓慢而自信。

我们小憩在三星观门前,忽然闻到浓浓的枣花香味,李明顺便来了几句诗:“初登云门山,一路枣花香,遥想隋唐事,”第四句他没了词,就问我们,可我们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来了,显得一群人江郎才尽,若是曹丕兄让七步为诗,恐怕就是几颗脑袋也搬家了。我想,我们都是异熟的果子。这门边的酸枣树早就存在,只是我们的味觉此刻醒来,这才发现了枣花的香味。物缘也罢,人缘也好,缘分像一粒种子,条件具备就突然萌发苏醒,破土而出。

流连在云门山顶上,因为自己多看了几眼山顶的建筑,被落在了后面,只有贾清先生等着我,台阶险要陡峭处,他就搀扶着我的右臂,而他则走在石阶险要的外缘。他平时话语不多,很文静内秀,且有一张大家公认的知识分子的脸,像王国维又像瞿秋白。我说起自己写的《北京的脚步》,他说他也写了一篇《北京之行》,记述了他三进北京的心态变化,由自卑到自信到超然的心路历程,折射出他的成长过程。恰与我的三次进京,从北京变化反映中国进步的文章互补。一路聊天,我们话语很投机,速度加快,终于在万春洞的陡峭的台阶下赶上了先头“部队”。贾修森他们三人稍作停留,其中李明回转身仰望着我们两个,他说:徐老师,你上山是老徐,下山成了徐老了。逗得我们哄然大笑。

云门山其实是一座小山,它虽然不奇不秀不险峻不磅礴,但是因为有佛教和道教的遗迹,这一座小山也就成了名山。是亭是观,是摩崖铭文还是高浮雕,宗教遗迹付丽在山上,当你用双脚攀登陡峭的山路石阶时,你的精神也在同时攀爬宗教的崇山峻岭。

201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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