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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总说，我年轻时候有条大辫子，一直拖到屁股那。每早去上学，你外太婆都会帮我编成三股麻花呢！
每听，我都说，可惜没有相片，不然可以一睹老妈你的风采啊！
她说，饭都没有饱的吃，哪里还能照相？不过，你外公其实还是很走俏的，读过老书，双手同时拨算盘，拨得叭叭响。还在乡政府做过事，现在前面那条路，还是他跟你舅公他们一起主持修的哦。哎，可惜身体不好，四十岁就从乡政府退回来了……家里没钱啊，哪照过相？
我想也是，那时有农村，有几个人能留下相片呢？
直到有一天。
和母亲去街上买东西，听到有人喊她。
原来，是开麻将馆的老同学。
他颇为神秘地说，看你找得到自己不？
说着，从手机里翻出来一张相片。
几十名学生，有坐有站，有微笑有严肃。都十分青涩。
顶部写着，某某中学中十四班毕业留念，1976.4.21。
妈觉得奇怪，这是我们的毕业照？我在哪啊？你又在哪啊？
那人拇指食指在屏幕一划，将相片放大了些。
妈微眯着眼，兴奋地指着上排一个妹子，这不是谁谁谁吗？又叫到，咦，这不是你吗？ 
费了好多劲，她才找到了自己。
一脸傲娇对我说，看，没骗你吧？真是一条大辫子呢！
妈问老同学，这哪里找来的哟？谁的收心这么好？
同学指着最上排一个老师，就是他啊！有了微信之后，我们才找到了他，这张相片，一直压在他书桌的玻璃桌面下呢！
这是妈最早的照片，那时，她16岁。
后来我问，你读完初中就没读了？
她想了一会，回忆起久远之事，说，好像考起了一个什么学校，但你外公天天要治病啊，他说——
妹几啊，实在是冒得办法哦！
十七岁起，妈就成了家里的莽劳力。田里，山上，茶园，似乎有使不完的劲。
她多少次一人经过我家门前那条机耕路，徒步往十几公里外的汽车站，找猪贩子到家里收小猪。
或许，她遇过正在田里劳动的我爸，只是没有印象罢了。
十九岁时，她久病的父亲去世。
爸比妈小半岁。
她家属湘乡，我们属湘潭，两个乡挨着，却似乎有不同学制，她初中毕业一年后，我爸就参加了高考。
这事父亲从未提起过。
我所知道的，是她姐姐，我二姑考上了高中，却有当村干部的邻居不让去读，说你家已有个工农兵大学生了，搞那么多有出息的做什么？
奶奶据理力争，这是自己考上的，不能读？
二姑终于到县里读高中去了。
也许，就在二姑读高中时，村里的初中上加了高中班，所以，父亲的高中是在村里读的。
这件事，还是我从奶奶那个老柜子的中间抽屉无意中翻出父亲的高考准考证时，才知道的。
那是1977年，恢复后的第一届高考。
准考证是打印的。
最上头是：湖南省高等学校一九七七年招生。
其下是编号，姓名，性别等，都用毛笔填写。
背面，是注意事项，鲜红的招生委员会办公室印章委清晰，落款日期为十一月二十二日。 
内页，地点、考室，科目，底下备注着，加试外语的，考试时间为十二月十八日中午；加试艺、体的，另行通知。
没想到，父亲还适逢重大历史进程呢！
更关键的是，准考证还贴着张寸照。
十七岁的父亲，脸瘦而尖，梳着分头，头发压得平平的，毫无个性，一点也不张扬，跟他几十年来的个性，一模一样。
当我把这相片抻到他眼前时，他的表情，跟多年后母亲看到自己的初中毕业照是一样的，突然，惊奇。
那天晚饭时，我笑问他，爸，你怎么没考上大学呢？
他扒了口饭，吃完，说，那时是五七学校，虽然上着学，却总在担土，修路，种田，哪里学到了什么呢？
看来，父亲的高考，只是走了个过场。
何况，我们这的阳历十二月，也已很冷了，他长了不少茧子的手，抓笔都有些哆嗦吧？
但意义仍是重大的。
至少，和妈一样，留下了年轻时的照片。
要知道，我到现在都没看到过他们的结婚证，就算上面有照片，也是二十多岁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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